第11章 拾
作品:《天家野记(正文完结)》 胥凌松开紧捂着赵嘉南的手,从轿子里走出。
赵嘉南抑制不住地哭出了声,那些伪装的粉黛,被眼泪糊在了脸颊上。
“我说过,不要对赵珏鸣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冀。”胥凌道,“你以为你是和他在合谋一个假象,好让你自欺欺人。可他只觉得你是件玩物,他能帮你欺瞒我,哪日也会帮我害了你。”
“你们……你们都欺负我……”赵嘉南痛哭道。
胥凌摇头,“别活在自己的一厢情愿里。此事我不会泄露,你想生、想养,都是你的事。”
他离开了,留下赵嘉南在黑暗中颤抖。
拐过折角,胥凌越墙,翻了一处楼栋中。他迫不及待地拥住了郁凝,“凝儿,我没有背叛你。”他紧紧抱着她,他分明比郁凝高大那么多,此刻,却好像屈膝等待着郁凝的垂青。
郁凝搂着他的后背,道:“凌哥哥,我都听到了。”
赵珏澧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这里还有“旁人”。
胥凌抬头看了他一眼,赵珏澧识趣地先走了。
他刚合上门,门内便落了锁,紧接着,摇曳的烛火也熄灭了。
赵珏澧下楼找了个卧房,推开窗,竟看见赵嘉南那顶小轿还停在广寒园附近。几个下人垂首,似乎不敢靠近。
还在那哭?赵珏澧从赵嘉南那,扫眼到楼上。不由觉得人世当真有些意思——有人孤影孑立,有人鸳鸯交颈。
按理说,赵珏澧该对这个八妹妹有几分心疼,毕竟赵嘉南这么多年,也喊他一声哥哥。但,大抵是心早就硬了。赵珏澧只觉赵嘉南咎由自取。她啊,一步错步步错。
郁凝本想安排人伪装成赵嘉南,诈一诈赵珏鸣。但赵嘉南自己跑回来,想逮胥凌。于是胥凌直接先诈了赵嘉南,让她以为事情早已败露。她想仗着赵珏鸣这个靠山,死活不承认。可胥凌跟她说,赵珏鸣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
赵嘉南自小便被皇后和赵珏鸣宠着,她不能接受这些是假的。
但其实她估计早有感觉了,否则她在皇后和赵珏鸣面前装什么夫妻恩爱?皇后和赵珏鸣恐怕早就发现他们把赵嘉南养差了,她跟他们,做不了一伙人。他们之间,有间隙。
赵嘉南一直在自欺欺人。
人与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不可靠。赵珏澧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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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胥凌托起郁凝,莽撞地亲吻她。他带着旷日持久的思念,与燎原的欲念,衔起心上人的唇,一下下用力地含着。
郁凝双臂搭在他肩膀上,仰着头,回应着他的热切。
她一直是信胥凌的。从他即使满身血污,也要给她捧回一束干净的秋海棠,她就再一次确定,胥凌心里一直是她。
她要证据,是要给赵珏澧的。她的态度,也都是做给赵珏澧看。她得稳住赵珏澧,让赵珏澧相信,在这件事上,她和他是一边的。免得他在狐疑不定时,背着郁凝和胥凌,做出动作。
赵珏澧以为郁凝被胥凌捧得蛮横娇纵。只有胥凌知道,不是他在纵着郁凝,是郁凝在包容着他。
盛瑛教胥凌做战场上最锋利的刀,让他无可匹敌,无可阻挡。可盛瑛从未意识到,这个自小便会杀敌的孩子,会因为手上沾上了太多血,从此看轻人命,仿佛凡人皆可杀。
幸好他有郁凝,郁凝还在这个人间。他有一丝仁慈,是希望,在他缺席的时刻,郁凝身边的人,也能对她多一份善念。他对妇孺孩童举起刀,便看见郁凝含着泪望向他。
他觉得人命很重,因为郁凝太重要。
每一场战事的归途,他都急切地想要看到郁凝,想将她拥入怀里,而郁凝,会抚摸着他的脊背,一下下让他获得安宁。她柔软地包裹着他,让他得以栖息。
“凝儿……”他扣着她的手,含着她细碎的声响,“我爱你,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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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时,胥凌才将郁凝送到赵珏澧房里。他一只手托着郁凝,一只手搭着郁凝的衣物。郁凝像只猫,蜷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抬头,追着胥凌的下巴亲吻。
赵珏澧打着哈欠开门,瞥见郁凝的脚踝上都是红痕。
搞不好是折腾了一晚上。赵珏澧心想,不睡觉的吗?
他自觉穿好了衣物,在外间坐下。
胥凌把郁凝放上床,小心翼翼地调好枕头,盖上被子。又把她的衣物和首饰一件件整理妥当,放在床头,方便她醒来穿戴。
赵珏澧看着这个人高马大的将军干这些妇人家的事情,突然好奇郁凝那丫头怎么就把人收得服服帖帖。
胥凌收拾好后,神采奕奕地走了出来。
赵珏澧问:“赵珏鸣要同你谈胥家军的什么事?”
胥凌道:“他想占住一半胥家军的兵权。”
“不行。”赵珏澧脸色微变,“不能给他。”
“皇上似乎也有这个心思。”
“如若父皇非要如此,”赵珏澧站起身,“那么我要帝都环城的巡防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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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日,赵霆果然要大动兵权。
胥家军被拆成了两部,胥凌只保留一部。对此,朝中上下议论纷纷,皆是认为胥凌功高盖主,引起皇帝猜疑了。
盛瑛对此十分恼火,胥家军是胥凌祖父从山野中训出来的,因先皇厚德,胥凌祖父才带着军队归顺。如今却被赵霆给拆了。
她本想进宫面圣,但被胥凌拦下。
“娘,皇上给了我江北守军的兵权。圣旨已经送往江北了,日后江北守军由我调令。”胥凌顿了顿,道,“赵嘉南生完孩子,我得前往江北。”
盛瑛按下怒意,一时也不知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丢了三万五千胥家军,得了江北十三万守军,这分明是皇帝要重用胥凌。
“胥家军二部去了哪?”盛瑛问,“还能不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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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部竟然到了我手上。”
赵珏澧盘着那块饱经风霜的铁令,琢磨着皇帝在想什么。
将胥家军二部交给赵珏澧的同时,帝都环城的巡防营归了赵珏鸣。
明面上,胥凌是赵珏鸣的妹婿,皇帝想制衡赵珏鸣,所以拆了胥家军,让赵珏澧制衡。但巡防营也不弱,加上江北十三万守军,赵珏鸣分明是有更大助力了。
如果是在赵珏鸣和赵珏澧之间选人,这是不是太偏向赵珏鸣了?
但另一方面,胥家军以一当十,战力是当下最强。这是皇帝给赵珏澧的机会。
赵珏澧出身不好,一路上都是靠自己。赵霆觉得赵珏澧这点像他,故而是有些偏爱的。不过不多。
有人猜测,赵霆是在试探这两个儿子的统兵能力。赵霆对外邦的态度一直很强横,谁不服,就打谁。他大抵是想培养一个能上马的储君。
该好好练练了。赵珏澧看了一眼搁置已久的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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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凌在西郊练了半个月的兵,刚进城门就被皇帝召见了。
皇帝问他练兵如何?胥家军一部斗志可高?最后说到也要顾及家里。
原来是要说这个。
赵霆说公主脾气不太好,要他多多包容。
胥凌应说是。
赵霆又说;“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想纳妾也没问题,风尘之地终归不干净。”
胥凌说着是,心道赵珏鸣就是学了皇帝这个。
“你要是想纳,朕做主给你选几个。”
胥凌正要应,一个激灵,道不必不必,公主很好,有公主就够了。
“那便和嘉南好好过,孩子出生后,教养好,胥家军也后继有人。”
胥凌说承蒙先皇厚恩,胥家军得以保留名号。但终归是朝廷的兵,我朝绵延,胥家军后继不绝。
赵霆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闲聊了几句,赵珏鸣和赵珏澧进来了。
赵霆似乎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催孩子。
皇家似乎人丁难旺。皇帝的孙辈中,除了大皇子那个儿子,其他孩子都早夭。前些日子,三皇子的小郡主意外呛粥离世,赵珏鸣的小妾怀了,却没保住。
赵霆除了催儿子女儿,自个也身体力行。但显然身子骨不如以往,今年后宫添了五个后妃,也就一个怀上了,而且没多久便滑胎了。
郁凝去看望过,发现皇后做手脚的可能性很大。
赵霆把皇后从才人养到了如今,已经有些控制不住了。郁凝说,“舅舅的铁腕在逐渐失效。”
赵霆对赵珏澧道:“你同凝凝琴瑟和鸣,也该弥补过往。”
赵珏澧手一摊,道:“凝凝上次小产,太伤身……”
赵霆似乎很难过,转头对胥凌说,公主有皇后撑腰,你有朕撑腰,别太纵着她。
胥凌连忙应承。
出了殿门,胥凌应付了赵珏鸣,便骑快马去“偶遇”赵珏澧。
“凝儿伤了身?”胥凌急问。
赵珏澧笑道:“骗父皇的,救治及时,又吃了你这么多补药,早没事了。你们若是想,我不介意多养一个,正好不必理会李卿云了。”
胥凌硬挺的脸上泛起红,咳嗽道:“此事从长计议。”
“我刚刚让内官把父皇的话传了出去,乘机压一压赵嘉南吧。”赵珏澧接道。
“谢王爷。”胥凌道。赵嘉南被戳穿后,对胥凌极尽殷勤,心思全放在胥凌身上。她变得更加敏感,胥凌身边的任何花草,都有可能让她炸毛。
她把胥凌当作一场幻梦,始终不肯醒来。
赵珏澧道:“谢倒是不必,我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胥凌点头,道:“赵珏鸣这事做得快,但不干净。证人明天会去敲登闻鼓,王爷早做准备。”
赵珏澧满意地笑了,“好,今晚胥将军可要见她?”
“今晚先不了,我在城郊寻了处山庄,王爷若得空,可去那。”
“行,过几日,等压了赵珏鸣,正好去避避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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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珏澧同胥凌分开后,便去了吏部理事,晚上见了御史台的几个人。
赵珏鸣前段时间带着巡防营去平息了临城的一次□□。那是地方官吏一层层刻薄百姓,将秋粮征收殆尽引起的事情。赵珏鸣急于摆平此事,向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以至于完全是暴力镇压,过程几乎惨绝人寰。
巡防营有胥凌过去带过的将领,通过他,胥凌拿到了一部分证据。
给赵珏鸣安排好明日的大礼,赵珏澧踏着轻快的步伐回了府。
他心情好,打算今晚再忍耐一下李卿云,但晚饭还是和小表妹吃比较好。
过去时,郁凝正好在吃饭,添双筷子就成。
“这么晚才用饭?”赵珏澧问。
“有点事,忙了一会。”郁凝将菜肴往他这边挪,“夫君多吃点,养好身体。”
赵珏澧狐疑地看了她几眼,但他的确饿了,先吃再问。
晚饭后,郁凝让小沫端上一个盘子,上面摆了七块木牌。
郁凝笑嘻嘻地托着脸颊,“夫君,翻一个。”
“做什么?”赵珏澧收着手,仿佛怕牌子后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不会害你的,是好事。”郁凝道。
赵珏澧只好翻了一块,上面写着倩宁。
郁凝转身道:“小沫,去通知一下,王爷今晚在倩宁妹妹那过夜。”
赵珏澧喊住,“回来,这是闹哪出?”
郁凝翻开剩下六块牌子,上面全是女子的名字,李卿云也在其中,“下午宫里送来一箱补品,说给我养身体。还有六个宫女,是皇上赏的,给王爷开枝散叶。”
赵珏澧顿时头疼,父皇未免太能操心,早知道还不如说郁凝能生,让胥凌努努力。
“你作为正妻,就不能闹一闹吗?”赵珏澧道,“父皇这么疼你,你一闹,说不准就收回去了。”
“身为王妃,当然要大度。”郁凝道,“况且皇上下旨,无论哪个妾室生了孩子,都归我名下,由我抚养。我哪有闹的理由。只好抓紧时间给这六个妹妹都安排好了住处。”
“一个李卿云都够我受了,再来六个,我还要不要干公务?”赵珏澧倒了杯冷茶压惊。
“所以我赶紧做好牌子了呀,你每天晚上翻一个就好咯。凝凝是不是很聪明?”郁凝满脸体贴,摇着尾巴等夸。
赵珏澧没话说,主要是父皇在后头,他哪能轻易说不?他舔着后槽牙,背着手出去了。
郁凝让小沫给王爷引路,“贤惠”地目送赵珏澧走去倩宁那。
这么多宫女送进来,气的可不是郁凝,而是李卿云。她一下午都哭哭唧唧,说要等王爷回来做主。
郁凝偏要气她,不仅把她拦在湖心园外头,而且连夜把宫女安排到位。
李卿云一直在外头散布郁凝的谣言,说她持宠而娇、刻薄姐妹之类的。真当郁凝不知道呢?有人劝郁凝与李卿云谈和。
笑话,郁凝从来不识“忍让”二字,李卿云的“谈和”对她半点用也没有。不如报复李卿云来得舒坦。
郁凝瞧了一眼在外头窥探的几个婢女,心情大好地爬上了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