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

作品:《南城雾色

    沈恪喉结上下动了动。这张图片,足够他联想太多。


    比如,想到他大张旗鼓地迎娶她的将来,她穿着白婚纱坐在床上,他去接新娘,受尽了伴娘们的捉弄,拿到了那双漂亮的、闪闪发光的婚鞋,是如何虔诚的半跪在地上,捧住她雪白的足,轻轻地落下一吻,才把她的婚鞋套上,带她回家。


    他闭眼平息了下心情。一时弄不懂阮乔今日为何一改性情,把照片发给他。明明她是那么害羞的一个人儿,连被他多看几眼都会害羞的。


    “视频吗?”他想了下,发消息给她。


    阮乔收到消息时正站在落地镜前。窄长的落地镜。她对着落地镜慢慢地褪下身上衣衫。衬衫,铅笔裙,bra,pants。


    直到全身的遮蔽物只剩下那双高跟鞋。她凝视着镜中凹凸有致的胴.体,慢慢地将头上的发夹摘下,松了松,一匹黑缎极其柔和地落下来,像是黑瀑布,落在她凝脂似的肩膀上。


    她看了一眼消息。内心翻涌着巨大的、复杂的情绪,最终拨了一个语音电话过去。


    “喂?”沈恪清哑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阮乔捧着手机,将声音放得极轻。“你等我一下,我洗完澡,再跟你视频。”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挂断语音,而是将手机搁在洗手间的窗台上,将摄像头朝天放着。


    “好。”沈恪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他听到那头,有她拧开门把手的声音,那高跟鞋哒哒哒地踩在瓷砖上,碰撞出清脆的响,他闭上声音,视觉泯灭之后,听觉变得无比无比敏锐,好似神经占据了整个大脑——高跟鞋的声音,每落下一处,就好似踩在他心尖尖上。


    门把手拧开又关上的声音。花洒打开,水流落下的声音。


    沈恪的呼吸霎时间变得急促。她到底在做什么?是在花洒下冲洗自己吗?他脑中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画面——水滴如何落在她凝脂似的肌肤上,留恋地附着其上,划过她的身体。


    该死。她是在诱惑自己吗?


    原本那张高跟鞋的图片就该勾得他半宿睡不着了。更别说现在,又是水声,又是她清清浅浅的呼吸。沈恪这才深刻地感觉到什么原来世上还有一种折磨,叫“听得到吃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在沈恪的感知里,也许有一个世纪之长。实则不过是二十分钟。那头重新响起阮乔的声音。


    “我好了。”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湿意。


    沈恪打开她的视频通话申请,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以及过度曝光的光源。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天花板。


    “等一下,我在穿衣服。”阮乔极轻极轻地说。她的声音那样轻,要他屏起呼吸才听得到。像蝴蝶脆弱的翅膀轻轻扇动。


    “你说,我穿哪一套好。”


    镜头翻转了一下,沈恪看到铺在蓝底碎花绒被上的两套衣服。一套是她寻常的草莓熊棉质睡衣,另一套么,却是今天Lucy买的那套——象牙白的丝质衬衫,高级灰的收腰女士马甲,裙口收束得极紧的铅笔裙,薄薄的一层黑丝,还有一只萝卜丁口红。


    “穿睡衣就好了。”沈恪说。脑海里却抑制不住地出现穿上另一套的模样——她清冷得像就要碎掉的玻璃,却穿着最性感的制服,半透明的黑色的丝袜,踩着12厘米的红底高跟鞋,一双清泠泠的眸子看着他,直看到他心里去。


    “为什么是睡衣,难道不想看我穿。。。这套?”视频的画面又翻转了一下,这次沈恪依旧看到的是天花板,紧接着,她穿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也就是说,刚刚的她,是赤.裸的。


    意识到这一点,沈恪胸腔发痛。


    “当然想。但不是现在。应当是我在你身边的时候。”沈恪艰难地说。那时,他要亲手为她套上黑丝,为她穿上高跟鞋。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阮乔将手机捧住。这次,镜头终于落在她脸上。她刚洗完澡,脸蛋粉粉的,白里透红一样好看。沈恪细细地瞧着她的脸,从额头瞧到下巴,滑过她修长的、性感的锁骨,落在她的衣领上。


    她第一颗扣子没系,足够他目光晦暗地滑入她被衣物遮盖的肌肤下。然而沈恪只是飞速地扫了一眼,立马移开了眼睛。


    “很快了,再过五六天。”沈恪说。他打算好了,这段时间他抓得紧一些,将今年第三季度的计划都落实下去,等金秋九月开始的时候,他要和阮乔一起回北城大学。


    “阮乔,我觉得你不开心。”沈恪凝视着她。明明她唇角弯弯在笑,可他却看出她的不对劲,远山一样的眉蹙着,清泠泠的眼睛格外地凄婉明亮。


    从那张穿着高跟鞋的照片开始,她就在不对劲。往常的阮乔,不会给他发这样露骨的照片,不会和他语音通话不挂断,让他听见浴室花洒水冲洗她肌肤的声音,更不会好端端地突然问他,想看她穿哪一套。


    阮乔怔住。她抬头对上沈恪的眼睛,那双凤眼正静静地凝视着她,敛去了往日的杀伐和锐气,只剩下不易察觉的柔情。


    她明明是在笑的。她明明在展现自己的欢快,可是他轻而易举就捅破那层她挂出的窗户纸,看清楚她现在真实的内里。


    “是啊。我不开心。”阮乔嘟着嘴。“所以要你早点回来陪我啊。”她又笑了一下。这次她只露出上半张脸,没让他看到她嘴唇是如何用力地牵动,才给他一个笑容。


    “好好,我很快就回去了。到底是为什么不开心?有我能替你解决的吗?”沈恪伸手,不觉在她头上轻抚了一下。抚完才反应过来,他们之间隔着屏幕,想摸她的头也摸不到的。


    “我——”阮乔差点要冲口而出“我弟弟想进南宁职业中学念空乘专业,你有没有办法。”可是隔着屏幕,沈恪的脸忽明忽暗,她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


    刘丽琼的话在她耳边回响。“你啊。凡事都有自己的主意。但是妈想告诉你,越是有钱的人,见过的女人越多,选择的余地就越大。你看着他现在对你上头得不行,凡事都依着你。谁又知道明年,后年是什么结果?指不定就把你给换了。听妈的,还不如现在多捞些好处。。。”


    阮乔惊慌地发现,自己的行事,已经不知不觉地落入刘丽琼的思维和视野里了。


    “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放心,我能解决。”阮乔最后这样说。


    “真的没有事?”沈恪坚持问她。


    “没有。”阮乔只是摇头。


    她和沈恪又说了好一会的话。至于是什么话,挂断电话后她都记得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嗯嗯嗯”地应着,唇角牵起笑容,笑得都有些累了。


    她把电话撂断,无声地在柔软的被褥里趴了好一会。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从南区回来之后,从Lucy手里接过那双高跟鞋之后,她就在讨好沈恪——她猜想沈恪会喜欢她穿高跟鞋,喜欢她穿制服,所以她穿上高跟鞋拍照给他看,所以她故意问他,想看她穿哪一套。


    她在讨好他。因为她有求于他。


    因为她身处低位。因为她把自己的身位放得很低。


    她表面上对刘丽琼的话嗤之以鼻,实际上已经不自觉地践行了起来。


    阮乔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上,伸手轻轻捶了一下枕头。一瞬间,她想到了曾经看过的那部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松子的妹妹常年卧病在床,爸爸将所有的精力都给了妹妹而无暇顾及松子。终于,在松子做鬼脸的那天,她得到了爸爸对她的一个微笑。为了再得到爸爸的微笑,松子不断地重复这个鬼脸,甚至在无比正经的大学毕业典礼上,她都在做鬼脸。


    一如小时候。为了得到刘丽琼的一丁点儿注意力,阮乔总是不断地掏出好看的成绩单,只有这样,刘丽琼才会稍稍把目光从阮承身上转移开,转到她身上,夸她是个“懂事、读书好”的好孩子。


    现在,为了得到沈恪的一点帮忙,她下意识地讨好他,魅惑他。她不相信爱会天长地久,不相信爱会无缘无故,所以她努力当一个懂事的女朋友,不愿意花沈恪的一丁点儿钱。


    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对待爱情的方式,充满了原生家庭的烙印。


    阮乔掏出手机,在微信的收藏页写下一句话。“怎么办?我好像不会爱人。”


    她不知道怎么表达爱。爱情让她幸福得要升华,也让她诚惶诚恐。


    *


    阮乔断了找沈恪解决弟弟入学问题的念想。她翻同学录,好容易想起来有一个叫付安妮的高中同学,父母好像就是职业学校的领导。


    印象中,付安妮是个酷酷的女孩子,虽然父母是学校领导,但她自身并不爱学习,最后也是考去了外省的一所一本高校。横竖这也是条路子——想到这里,阮乔下定决心,点开了付安妮的微信聊天窗口。


    她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将信息改了又删。


    “哈喽,安妮,最近还好吗?请问你是工作了还是在继续读研究生?我对于我的贸然打扰感到抱歉。事情是这样的,我弟弟是今年毕业的高中生,他想读南城职业学院的空乘专业,但是分数距离录取线还有十来分的距离,我记得你的父母是职业学院的领导,请问能否在这件事上帮帮忙?钱的事情都好说——”


    想了想,阮乔将最后一句话删掉,改成了“其他事情都好说。”


    等编辑好短信后,阮乔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已经快接近十一点了。她想了想,这个点,大家差不多都睡觉了,这样发过去只怕是真成了“打扰”。她将信息保存到草稿箱,打算明日再发。


    第二日上午十一点多,阮乔咬咬牙,将信息发了过去。


    五分钟后,付安妮回了消息。


    “哈喽阮乔,好久没联系了。我现在是研究生的最后一年。你弟弟的事情我跟我爸爸说一声看看。对了,你男朋友不是沈恪吗?怎么不找沈恪帮忙?”


    这边,付安妮才刚起床。她在被窝里揉着脑袋,不太明白阮乔为什么来找自己。前段时间她还真心实意地追着看了综艺《我的新装》,那叫一个“吃瓜吃到自己同班同学身上”。阮乔上节目那期,沈恪空降,留下一句“我眼中只看得到她一个”,当时也是把她甜得嗷嗷叫。


    既然这么甜,为什么不直接找男朋友解决就好了?沈家在南城的权势挺大的,晟海集团为南城职业学院、南城大学等学校的毕业生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想运作一个学生进职业学院读书完全不是问题。


    付安妮心直口快,直接就问了出来。


    看到付安妮的疑惑。阮乔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不可能说,由于她察觉到自己和沈恪的不对等,所以她不肯请沈恪帮忙——她和付安妮还没熟到这个地步。


    阮乔只好说:“现在沈恪在外地工作,我不好麻烦他。”


    付安妮看着阮乔的回信,啧了一声。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付安妮代入到自身想了想,要是她有事,她男朋友又正好帮得上忙——她才不管男朋友在哪里,在外太空都行,都要把男朋友叫来帮忙的。


    可见,阮乔和沈恪的恋爱多半是一场作秀了。真是遗憾啊。付安妮耸了耸肩。


    鬼使神差地,付安妮将自己和阮乔的聊天记录截图之后,点开微信联系人页面,搜索到“沈恪”的微信号,把截图发给了沈恪。


    “哈喽,沈同学,好久不见了。我是安妮,你还有印象吗?对了你现在在外地?你女朋友找人帮忙找到我这儿来了(大笑),我说她没找你帮忙反而找我,不是舍近求远吗(笑)。”


    当初她和沈恪是班里最早玩微信的那一批学生。高考结束后,她抱着有联系总比没联系好的想法,添加了沈恪的微信,正经算起来,这才是第一次和沈恪联系。


    沈恪匆忙结束一场商务会谈后,打开手机,发现他的私人号上,一个叫“Annie”的给他发了一张图片。沈恪点进去一看,是一张截图。


    沈恪很难形容看完截图的感觉。仿佛一脚突然踩空了。


    他盯着截图里阮乔的那句话“现在沈恪在外地工作,我不好麻烦他”,面色陡然阴沉了起来。


    麻烦?她管这叫麻烦?


    明明昨天晚上,他还好好地问她“有我能替你解决的吗?”“真的没有事?”在他的再三询问下,她都坚持自己没事。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这几天,萦绕在她心头的,是她弟弟读书的事。


    而且是从别人那儿知道的。她宁愿找一个许久都不联系的同学帮忙,都不愿意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