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决定
作品:《南城雾色》 “我、我也不知道。”阮乔轻声。她垂头去看宁弈提在手里的鸡蛋。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人接触,也接触了两个月,却还是一副生疏的样子。
但是,母亲是很喜欢他的。或者说,母亲满意宁家的条件,想让她钓住这个金龟婿。
门半遮半掩,宁弈扫了一眼,墙壁雪白,入户处的地毯是淡绿色的格纹状,干干净净,好像才新铺上去。
宁弈深深地吸一口气,望住她。“如果追你这件事有进度条,那就好了。”
阮乔头皮发紧。她情感区一片空白,是很不擅长处理情感问题的。她是不是让宁弈追的时间太长了?其实,不应该这样耽误人家。
“宁弈,”她轻声叫他,专注地看着他。“耽误你时间了,让你等了这么久。我其实。。。”我其实早就该拒绝你的,我还没这么早想结婚。
她声音很轻,咬字清晰,如珠落玉盘带着磁性。
宁弈打断她的话,他说话说得诚恳。“乔,先不说了,也不早了,你休息吧。我是自愿的。”他又轻轻笑了一下。“谁叫我喜欢你呢。”喜欢得发狂。
“嗯。下次见啊。”阮乔只得讷讷地点头。
*
宁弈上楼的二十分钟,是沈恪这辈子经历的最漫长的二十分钟。骨腕上的鹦鹉螺表盘在惨白路灯上折射出冷厉的光。他手指狠狠攥紧,在真丝羊绒的西装外套上抓出褶皱,明明手中并非空无一物,但却觉得,什么东西像流沙一样飞逝,把握不住。
一想到那男人有可能进了阮乔的屋子,脱掉她的衣服,扒她的裤子,把她弄得□□按在墙上亲,他会触碰她被衬衫覆盖的肌肤、她掩在青丝下纤细莹白的脖颈,以及那双柔软的如婴儿一样的唇。。。
想到这里,沈恪额上青筋跳动。
他目光沉沉,在南城七月的夜色里站成一尊雕塑,望着阮乔出租屋的方向。
这个楼盘的开发商沈恪认识。他拨了一个电话找人,让管道维修工上楼去——他不会允许脑中幻想的情景发生。就算发生,他也要毫不留情地打断,打散。
宁弈在下楼时和管道维修工人擦肩而过。他径直走向自己的白色一汽大众,临拉开车门他朝四周观望了一阵。不知为何,今晚上,他总有种被人暗中窥探之感,就好似被毒蛇缠上,要在他颈后吐露蛇信子,露出獠牙,狠咬上一口。
应当是错觉。宁弈笑了笑。如今是法治社会,哪里来的窥探者?
宁弈踩下引擎,从车位开出小区大门。
临出大门的双车道,宁弈向前后左右两侧观望,只有他一辆车。宁弈开车求稳,他慢慢地右转开出。车后传来巨大的加速声音,却是一辆劳斯莱斯幻影,正正贴着一汽大众擦身而过,车身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宁弈暗叫一声晦气。指定是擦上了——劳斯莱斯车主该负全责。宁弈看了一眼贴着全黑色防窥膜的车镜,直觉车主不好惹,只能暗自作罢。
沈恪开着劳斯莱斯一路盘旋直上高速,开到一家射击馆。
这射击馆是一个游走在黑白两道的大佬旗下产物。沈恪走进射击馆,带上VR全景设备。在VR眼镜中,虚拟成了现实,沈恪举枪,“砰砰”几声枪响,都是正中靶心,血如点点红梅飞溅开,美得残忍而凌乱。
“first kill”“double kill”“triple kill”,设备中不断传来血.腥低沉的背景音,沈恪枪枪命中,内心似得到纾解。
他差点要忍不住。
忍不住要亲自上楼,进到阮乔的屋子里,把她狠狠压在墙上,逼迫她张开嘴巴伸出粉舌,狠狠地亲吻她,撕咬她,让她消化自己内心的暴.虐、无序,混乱。
不,这样不行。他会吓到她。如今,他们尚未开始,他应当极好地伪装起自己,收起蛇信子,收起獠牙,收起背后的黑色羽翼,只对她微笑——以示意他是个温暖的存在,让她放心地把自己交给他,乖乖把柔软脖颈暴露在他视线底下。
沈恪摘下VR设备,薄唇上仍挂着一丝微笑。
*
这天周六。简单吃过早餐以后,阮乔去菜市场买了两斤牛肉,一斤活虾,坐地铁回到城南。
城南道路年久失修,人行道和车行道混在一起并不分明。地上泥泞处处,阮乔低头避开一个洼地,径直走到老街街口一栋烟熏火燎的自建房门口。
“乔乔,回来啦?”刘丽琼蹲在门口,用自来水软水管洗青菜。见状,她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阮乔手里的牛肉和活虾。“今天弟弟也回来了,去去去,给弟弟辅导下高三作业。”
阮乔朝里屋望去。
逼仄的里屋,靠左放了一张沙发,阮其才躺在沙发上,终日饮酒的脸颊通红而浮肿。沙发对面放着一张大书桌,阮承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抓着头发,恍若和作业做着困兽之斗。
“哪里不会?”阮乔问弟弟。
“这里,那里,这里,都不会。”阮承向后一靠,露出一副摆烂样子。
是高三数学。阮乔从头教起,先带他理解题意,后启发他运用知识点做题。她教得仔细认真,阮承勉勉强强跟着她的思路做了三道题,不耐烦地把笔丢开。
“得了得了,写够了,不写了。”阮承说。
“不行,你还有这么多没写。”阮乔从头到尾翻着试卷。
“不写就不写。承承,来吃饭了。你姐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和龙虾。”刘丽琼见状道。“乔乔,你要多帮帮你弟弟啊,你就这么一个弟弟——”
刘丽琼常说这句话,听得阮乔耳根都起茧。
阮承、刘丽琼、阮乔坐上饭桌。睡在沙发上的阮成才终于起身,用一个大海碗夹了龙虾和牛肉,端到沙发坐着,默不吭声地吃。
“乔乔,昨天舅妈打电话过来。”刘丽琼给女儿夹了一只虾,瞥了女儿一眼。“舅妈问你,你现在和人家小宁什么状态啊?小宁是个踏实可靠的,我看能结婚。”
“我还不想结婚。”阮乔说。
“还不想结婚?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满地跑了。”刘丽琼瞪了女儿一眼。“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妈也是为你好——”
“妈,我还想读研究生呢。”
“读读读,女孩子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老阮,你听听,你女儿说的是什么话?”刘丽琼有些生气了。自己女儿怎么就长了一个读书脑?
“别读了。早点结婚。”沙发那头的阮其才一锤定音。“阿承还要娶媳妇,你读书了,用什么钱给阿承娶媳妇。”
“爸,妈,你们这是干涉我婚姻自由。”阮乔掷下碗筷,表示不满。她极少动情绪,饶是此时,也只是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人,眼神里含了三分凄婉,看着叫人心软。
“乔乔呀,你别叫妈为难。妈好不容易才叫动舅妈给你介绍的小宁,小宁一表人才,又这么喜欢你,还对我们家这么好——你拒绝人家,岂不是让我、让舅妈脸上都过不去?”刘丽琼擦擦眼睛。
阮乔扫了一眼橱柜。橱柜上,摆着两盒名贵的毛尖茶,裹在红面黄底盒子里的两瓶白酒。有一瓶白酒已经喝掉一半。这与客厅摆设格格不入的名茶名酒,都是宁弈提来孝敬阮父阮母的。
那头,阮其才重重地将碗磕在茶几上,粗瓷和大理石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个话题再也继续不下去,阮乔看了一眼沙发处,选择沉默。
阮其才有暴.力倾向,年少时,阮乔不止一次看到喝醉了的阮其才对刘丽琼拳脚相向。
吃完饭,阮乔坐了一会就离开了。走出卷帘门时,她再度抬头仰望这栋小砖房——原本雪白的墙壁被人贴了很多小广告,灰尘和广告日积月累,积起一层牛皮癣。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悲哀的念头:或许她应该接受宁弈的。宁弈先认识她的家庭,而后认识的她。若换做别人,阮乔想不到,还能有谁如此轻而易举地接受她寒碜的家庭。
“乔乔,我不喜欢你这样想。”微信那头的郭芮凌说。“拜托诶,你知道男人结婚,挑的是猪又不是猪圈。”
“你意思说我是猪吗?”阮乔开玩笑。
郭芮凌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说对了!我们家乔乔是一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小美猪!”
两个女孩子隔着屏幕,笑得像两朵乱颤的花。
郭芮凌:“乔乔你这么好,一定还能找到更好的。对了,我男神没动静呀?他不是说喜欢你好多年了?”
阮乔摇头。“没动静。”
“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郭芮凌哼了一声。她看着宁弈的黑框眼镜,越看越不满意。“我说乔乔,你这副眼睛戴了多少年了?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它一直架在你鼻梁上,使用寿命长得令人发指——不行我受不了了,你真是暴殄天物。要是我有你这样的脸蛋和身材,我天天裸.奔出街——要不送你去节目改造算了。”
高中时为了节省时间,郭芮凌和阮乔一块洗过澡。脱下衬衫,摘下眼镜,她有幸见识过阮乔的“庐山真面目。”
谁能想到,被宽大校服常年遮盖的,是如此娇美的身材呢?郭芮凌最喜欢的是阮乔的胸。女人的胸,太小则平,缺少女性曲线之美。太大又不免落入流俗。阮乔的胸是饱满的C,呈现完美的水滴型。让她想起《丰乳肥臀》里对六姐上官念弟胸的描写。
郭芮凌不止一次对阮乔说“你和上官念弟有两个相同之处。第一,你们都有那样美的胸。第二,你们都有一个瘪三弟弟。”
阮乔美而不自知。她不知道郭芮凌前半句说得对不对。后半句却是大差不差。
宁弈的消息打断了女孩子的视频聊天。
“乔,明天有空吗?一起去自驾游吧,隔壁市玉湖的荷花开了,据说今年玉湖引进了新的荷花品种,挺好看的。到了那里我给你拍照。”
阮乔看到这条消息,回了一句“好。”
她尝试着说服自己。和宁弈在一起不也挺好的?两个人的生活一眼可以望到头,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平时两个人各自上班,攒钱买房。周末的时候一起看电影,散步。宁弈会给她订到电影院最舒服的位置,会安排周末两人的活动,会给她拍好看的照片。
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早已告诉她,平淡的幸福有时才是最大的奢侈。
阮乔下定决心,等明天,她征求过宁弈的意见——如果宁弈支持她再回学校读个研究生,或许她是可以尝试和他继续发展的。
不一会儿,宁弈打电话过来,声音里充满歉意。
“抱歉啊乔乔,不能陪你去看荷花了。单位让我明天加班,就是南郊开发的项目,你们设计院也在负责的吧?”宁弈说。
“嗯。是那个项目。没事啊,那就加班吧,等你加完班再见面。”阮乔低声。她隐隐听到宁弈那边有车轮声在响。
她声音里略显生涩的温柔让宁弈受宠若惊。
“嗯。加多多的班,攒钱,以后给你买一个大钻戒。”宁弈说着,语气里的憧憬化成热气,穿过手机线,朝阮乔的耳垂一扑。阮乔耳垂红得像暖玉,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软如嘤咛。
“不要大钻戒。”末了挂电话时,阮乔补上一句。“大钻戒不保值的。”
“你好乖。”宁弈低声轻叹。她只是平常地说这话,却把他心里撩拨得直痒痒。乖得他恨不得立时把她娶回家。她也是个好贤惠好贤惠的女人。
殊不知,两人的对话毫不隐蔽地传进第三个人的耳朵里。
沈恪面无表情,指节用力地握着手中的□□。阮乔声音里的软甜让他几欲发狂,只得用力地将指骨捏紧,发出一阵噼啪的响。
他也觉得阮乔很乖。可惜这乖却是对着另一个男人的。她怎么能对别的男人说得这么甜?还有那声嘤咛,落在哪个男人耳中,都轻而易举地撩拨起欲.望。沈恪闭上眼睛,似能看到她脸蛋粉红,耳垂粉红的样子,这幅娇羞的模样,却是因为别人——一个杂碎。
杂碎。
一个连钻戒都要攒钱给女人买的杂碎,算什么男人?
周一。阮乔照常上班。刚在工位坐下,徐歆一边对着镜子涂口红一边道:“乔乔,老大说,让你来了就去会议室。据说那里有个大惊喜在等你喔。”
惊喜,抑或是惊吓。阮乔想。
掀开竹帘,阮乔又看到了那个背影。那样高大挺括的背影,肩背腰的线条都值得细品。不是别人,只能是沈恪。只有沈恪其人,能有这样的背影。
阮乔踟蹰着不敢进去。她的心情是如此矛盾。来之前已经预感有可能是沈恪,心里明明有个角落是欢喜的,但更多是抗拒。
倒是沈恪侧头,盯着她,笑了。说话说得慢条斯理,声线低沉得像大提琴的奏鸣曲,有种低哑的慵懒。
“进来啊。站在那里傻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