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柿饼
作品:《娇软美人养成记》 清河县,君子街,阮茂庭和两位属官踩着月色走在街道上。
清河县地处偏远,晚上宵禁形同虚设,现在街上却只有他们三人,两边破败的房屋让大家的心很是沉重。
去年街道两边店铺林立,车水马龙,虽然都是小门小户,大家有口饭吃,日子苦一点也无所谓。
今年一场大旱乡民只收得两成粮食,就算阮茂庭极力上书免去今年的赋税,还是杯水车薪,整个清河县十万百姓的口粮,他该上哪去寻得。
这次带着属官去青州,就是为了朝廷赈灾粮食。按说夏收结束就把灾情报上去了,这粮食早就该分发了,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没有消息。
他满怀着希望赶到青州,却连知府大人的面都没见到,同知说京城来了顶重要的官员,知府大人需亲自陪同。让阮大人先在青州游玩几天,待知府大人忙完再和他叙旧。
身为父母官,乡民还在嗷嗷待哺,他哪里有心情游玩?
每日在府衙边的茶摊上等着,就怕一不小心错过了。
在茶摊上等了七天毫无所获,卖茶的老者偷偷告诉他:知府大人都是从后门进出,就怕灾民来前衙堵门。
这次青州管辖的八个县,有五个都遭了灾,临近的清平县不时有灾民跑到青州城里乞讨,知府大人眼不见为净,直接关了府衙正门。
阮茂庭十分愤怒,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如此为官,真是枉读圣贤书!”
老者瞟了眼紧闭的府衙大门,慢悠悠把桌上的茶壶杯子收起来:“咱们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当官的哪有什么好人!”
这句话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阮茂庭脸上,火辣辣的疼。
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他只是个小小知县,所有给朝廷的文书都需要经过青州知府,除非自己撇下一切只身前往京城面见陛下呈明一切。
小家固然重要,身为父母官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他有何脸面立于天地之间。
文人最不缺气节,心里下了决心,阮茂庭大步走到一家卖文房四宝的店里,要来笔墨将清河县灾情一一写下,让同知转交给知府大人,自己带着两位属官匆匆往清河县赶。
在君子街和两位属官告辞后,阮茂庭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入县衙后院。
阮夫人病好了不少,已经可以下榻了,闻听老爷今日回来,此时正在饭厅准备饭菜。
她身上有种安静的气质,仿佛什么事在她眼前都能云淡风轻看待。
敛眉低头时,头上的镀金银步摇缓缓晃动,柳眉舒展,杏眼温柔,年轻时该是个何等美丽的大家闺秀。
阮茂庭看夫人已经可以下榻,接过菜肴放在桌上,语气里满是愧疚:“夫人,身子可好些了?”
“老爷挂心了,妾身已经好了。”阮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剩下的菜都放在桌子上。
阮夫人本是他远方表妹,从娘胎里带了弱症,母亲早逝后就寄住在阮茂庭家里。
日子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书香门第。
后来随着他来到这穷乡僻壤的清河县一呆就是八年。
平时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夫人在操持,这段时间缠绵病榻他也完全顾不上。
跑上跑下为全县百姓奔波,独留她在家,真是委屈她了。
思及此,他拍了拍阮夫人的手:“我整日不在家,真是委屈夫人了。”
阮夫人温婉一笑,将自家老爷引到主位坐好,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桌上放着韭菜盒子,凉拌藕片,锅塌豆腐,酥油茄子,还有一碗蒲菜汤。
若是往年,寻常人家也不会这么素,今年实在是收成不行,韭菜盒子里的鸡蛋还是后院养的母鸡下的蛋。
阮夫人边给自家老爷布菜边回道:“老爷说的哪里话,您身为父母官,为了百姓辛苦奔波,妾身除了把家里理好,不让老爷劳心,其他也做不了什么。”
看着自家老爷鬓边点点白发,心里不由一阵酸涩。
算起来阮茂庭还不到四十,这几年为了百姓操劳的硬生生老了十岁。
当初晋阳老宅,桃花树下一把折扇,一本《孟子》,满腹诗书,何其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直到到了京城,遇到那命中的劫数……
天意如此,真是半点不由人啊!
阮夫人见自家老爷眉头紧锁,只是扒拉碗里的白米饭,便夹了块他最喜欢的藕片到阮茂庭碗里:“老爷,既回了家就歇歇会,您若是垮了,整个清河县的百姓还怎么活啊!”
阮茂庭心里盘算是否需要跑京城面见陛下,这一来一回好几个月,就算粮食来了,估计百姓也是十室九空了。
怪只怪自己,没有早几个月去打听,心里一团乱麻,草草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阮夫人端起一小盅菊花酒递过去:“老爷喝些菊花酒解解乏,妾身刚好有一事想跟老爷商量。”
阮茂庭喝完酒有些疑惑:“何事?但凭夫人吩咐!”,
阮夫人不过想让老爷稍微放松下,不要老钻在赈灾粮款的事上,又给他倒了一盅酒:“老爷,是不是该给糯糯找一位夫子教导下?她天天后院玩也不是个办法,妾身能力有限,如今也教不了她什么。有一点学问,以后说人家也好办一些。”
阮茂庭膝下只有阮棠一个,皮是皮了些,也是他过于宠溺。
阮棠已经八岁,是该给她找个夫子学些礼仪,他和夫人不能护她一辈子。
不过找夫子也需要机缘,县里人才匮乏,识字的都不多,更别说可以教书的,他捋着短髭说:“等这次赈灾事宜办完,我去寻访一下县里的夫子。”
阮夫人也没想这两日能定下来,只是借口跟自家老爷商量一下。
见他两杯小酒下去疲倦中带着醉意,知道他这几日过于劳碌身心俱疲,召唤王嬷嬷一起扶着半醉的阮庭茂到正房床榻上歇息。
深秋天气凉,阮夫人给他掖好被子准备起身,莹白素手被一只大手抓住,然后听到阮茂庭迷迷糊糊哼道:“辛苦夫人了……”
这提笔写字的手虽说手无缚鸡之力,却生生在岁月中熏黑了些,也健壮了些。
阮夫人反手握住这只手,轻轻塞进被窝里,脸上挂着恬静的笑容。
她从不求富贵,只求一真心人,就算这真心未必在她身上,也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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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楚霖洛有事出去了,阮棠坐在葡萄架子下的秋千上,无所事事荡秋千。
身穿鹅黄色小袄的阮棠像一朵盛开的迎春花,娇艳可人,就是纠着眉毛叹气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数了遍屋檐下挂着的柿子,一共三百五十二个,比去年多了些,还是不能让自己高兴起来。
前两日王嬷嬷把柿子削好了皮,阮棠和楚霖洛联手把柿子系上绳子挂在屋檐下。
一串串跟风铃一样,十分好看!
她赌气般把一溜的柿子都捏了个遍,上面够不着的等林哥哥回来再弄。
林哥哥喜欢在小花园里看书,她就赖在小花园玩。
她不明白书有什么好看的,林哥哥每天看书不觉得无聊吗?
小时候娘亲教她识字,也看过一些书。但她真不是块读书的料,去学堂夫子讲课她就犯困,一拿起书更觉得眼皮抬不起来。
好在林哥哥不嫌她吵,还能一心二用,她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都能从林哥哥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
以前没觉得个子矮有什么不好,看林哥哥一垫脚就把一串柿子挂在屋檐下,她就迫切地想长高。
为什么自己这么矮呢?林哥哥就比自己大了六岁,还没到一半呢,怎么身高比她高一半,真是太气人了。
她决定要做一些让自己开心的事让自己不生气。
葡萄藤上的葡萄早被摘光了,深绿的葡萄叶有些发黄,再冷些就要枯萎了。
圆溜溜的眼珠子一转,她甩掉绣鞋往秋千一站,稍一用劲便荡起来了,越荡越高,越荡越起劲。
如果荡得足够高,是不是就可以一下子飞到京城去。
等阮夫人绕过游廊,从月亮门走进时,要停下已经来不及了。阮棠心一惊手一松,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手上皮都擦破了。
王嬷嬷赶紧上去扶起阮棠:“小祖宗啊,你爬这么高作甚,这要摔花了脸你这辈子可咋办呢?”
阮棠手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哭,爬起来乖巧站着,偷瞄一下娘亲,发现她依然冷着一张脸,可爱的吐了吐舌头,缩了缩小小的身体,随后可怜兮兮的唤一声:“娘亲。”
娘亲最吃这一套了,百试百灵。
见娘亲脸色缓和了些,赶紧狗腿地扶着她老人家在石桌旁坐下,自己站在身后殷勤的帮娘亲捶捶肩膀。
林夫人手抚着额头有些头疼,把阮棠拉到跟前仔细瞧着。
八岁的小姑娘软萌可爱,身量比去年高了些,圆润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到处乱转,和大家闺秀一点都不沾边。
也是自己从小过于宠着,这顽劣的性子以后怎么嫁人?
她拍了拍旁边的石凳,示意阮棠坐下:“糯糯,过几日娘亲准备请一位夫子来教你念书,你已经八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万不可像今日这般莽撞,惹别人笑话。”
阮棠被娘亲打量半天浑身不自在,一听又要念书,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搂着娘亲的手臂,小脑袋搁在娘亲肩上撒娇:“娘亲,糯糯以后一定乖乖的,娘亲教我念书就行了吧!”
阮夫人莞尔,知道她的鬼心思,点点她的鼻子:“别耍滑头,现在娘亲是管不住你了,只能寄希望夫子。天天在后院跟个猴儿一样,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呢。”
阮棠拿肉肉的小脸在她发丝上蹭蹭:“娘亲,糯糯只想一辈子陪在爹娘身边,不想离开家。”
赵湘瑶说了:嫁人就要去好远的陌生地方,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爹娘。
她才不要离开最爱她的爹爹和娘亲呢。
阮棠还小,这些道理她也听不懂,见她噘着嘴一脸不情愿还想磨两句,阮夫人赶紧板脸说道:“此事没得商量,你好好准备下,再敢把夫子的胡子剪了,家法伺候。”
娘亲的家法是一个月不能吃点心,太不人道了。知道她馋嘴,这是专为她制定的家法。
阮棠低头泄气般闷闷回道:“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