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作品:《替心

    后面接近半个月的时间,简言和顾琛基本都是大部分时间陪老太太,等她睡着再忙自己的事。


    顾琛忙工作,简言就争取不让他为一点家务事分心。


    偶尔天气好了,简言就陪老太太在附近转转。


    日子久了,老太太对顾琛的称呼也从“小琛”变成更多昵称,什么小琛阿琛琛琛琛崽,叫简言倒是一如既往“小言”。


    “小言”这个称呼,除了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简言听老太太叫过,这么多年,简言没再听她叫过第二次。


    当时的简言以为老太太是为了让她情绪放松,才唤了个小名。


    如今……


    不知怎么的,简言总有些别的想法。


    “太太,简宅那边送来了一些玫瑰花种,说是最近种最合适了。”小赵跑过来。


    老太太本来在吃点心,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亮了,小孩一样开心道:“玫瑰花?好呀,我们来玫瑰花。”


    难得天气好,老太太又有这份闲情雅致。


    简言便让小赵去备些工具。


    因为老太太喜欢花,老宅本来就有一片花园,年年季季各种各样的花,赏心悦目。


    小赵准备一些土和铲具,老太太拿了花种洒在空地上,糊了一手泥。


    简言蹲在一旁,像在看心智不成熟的孩童。


    下午阳光正好,不烈不灼,温得人心暖洋洋。


    简言看着旁边锦簇的玫瑰,眼前闪过的是少年得意的眉眼。


    并不是百花盛放的季节,因为她随口一句“这种花单看不怎么样,一大片应该很难忘”,少年买来一堆已经长成的花束。


    各种颜色,朵朵开得完美。


    他在太阳初升前,亲手栽进花园里。


    等她醒来,第一眼便看见一整片花园。


    一片,不属于这个城市,不属于这个季节,却属于她的花园。


    “小言!”少年手捧喇叭呼唤。


    红日不知不觉已高升,蓝天白云,风中花香四溢。


    少年眉眼浓黑,热烈张扬。


    他唇角有笑,眼里只有她。


    他说:“难忘吗?”


    那是距离母亲走没多久的日子,一向平淡得毫无波澜的黑白日子,好像突然就闯进了一抹浓墨重彩。


    她站在二楼阳台往下看,越看,唇边笑意越显。


    几分钟后,少年陪她一起站在阳台往下看。


    没一会儿,他后背靠在阳台,拿脚踢了踢简言。


    简言偏头看他。


    他冲她挑眉,“怎么样?”


    简言侧过身,笑。


    他也笑。


    他们面对面。


    楼下是丛花。


    头顶是烈阳。


    简言说:“我也很难忘的。”


    少年哼笑一声,很狂。


    “我更难忘。”


    他说对了。


    他真的更难忘。


    “小言?”耳边老太太唤她。


    简言回神,视线转向老太太,看到老太太举着一朵玫瑰花问她:“好看吗?”


    简言说:“好看。”


    老太太:“真的吗?有小琛送给你的好看吗?”


    简言一愣。


    头顶阳光忽然变得刺眼。


    温度一瞬攀升。


    开始变得灼热。


    她呆呆地,完全愣在原地。


    老太太不知所以,还举着花笑。


    简言看着老太太,良久,血液仿佛才开始流通。


    然而短暂凝固已经使得心脏不适,她甚至有些呼吸不上来。


    开口声音很轻,“什么花?”


    老太太“哎呀”一声:“跟我还害羞什么?小琛都告诉我了,他送给你好多玫瑰花呢。”


    简言想她才是糊涂了的人。


    她居然会信老太太说的话。


    毕竟这件事,全世界,只有她和他知道。


    她强忍着心颤,她知道小赵就在房里,她不能反应太夸张,更不能吓到老太太。


    深呼吸。


    缓缓吐气。


    反复几次。


    她眼睛无声无息的红了。


    她明明眼睛那么红,却还要强撑着笑,笑着问出了那么久以来,不敢向任何人询问的问题。


    她问:“奶奶,小琛……和顾琛是一个人吗?”


    老太太忽然愣了下,随后朝简言招手。


    简言僵硬着凑过去。


    老太太捂着嘴小声地说:“不是哦。”


    简言僵在原地。


    她不敢相信,扯出牵强的笑,声线在抖。


    “怎么不是呢。”


    她明明确定过,顾琛就是……


    就是他的。


    老太太笑得像个藏着秘密的小孩,“真的不是哦,不是。”


    “那小琛在哪儿?”简言追问。


    “小琛在哪儿?”老太太迷茫地重复。


    “对啊,小琛在哪儿?”老太太忽然站起身,开始找,“小琛,小琛?”


    简言一把抓住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仿佛被定住,也仿佛有了些许意识。


    她看着简言,数秒,开口说:“小琛没有了。”


    青/天/白日里。


    简言却仿佛被人凭空劈了一刀。


    天气莫名其妙,忽然就阴了下来。


    就在这一秒。


    简言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甚至没有震惊、悲伤或者其他情绪,只是大脑空白,手脚发麻。


    什么都做不了。


    可能只过了一小会儿,也可能过了很久。


    老太太扔了铲子,喊着要睡觉。


    小赵听到声音忙不迭从房里出来,看到老太太满手泥,又看到简言呆呆地蹲在一旁失神,不由得唤:“太太?”


    简言蓦地回神。


    她手中有玫瑰。


    花茎锐刺横生。


    握满泥泞的掌心,不知不觉间,被刺扎出了血。


    痛意唤醒简言。


    她起身,掌心微收,面上有笑,眼却无光,跟小赵说:“先把老太太送回屋吧。”


    小赵隐隐觉得简言情绪不对,却又很难从她脸上捕捉到什么,只能照做。


    转身前,老太太忽然一把抓住简言:“我们一起睡觉,一起,不要走,不能走,好吗?”


    简言丢了花,笑了笑。


    她和小赵一同扶老太太进屋,给她洗干净,喂她吃药,哄她睡觉。


    但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回答老太太一声,好。


    -


    晚上顾琛有应酬,没回家吃饭,简言陪老太太吃过饭,月降枝头,她披了件薄外套。


    小赵见状询问:“太太要出去吗?”


    简言说:“出去转转,老太太如果醒了先安抚,及时给我打电话。”


    小赵说好。


    出门前,简言想起什么,又说:“先生回来的话,跟他说我去工作室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小赵再次说好。


    车子一路直行,停在市医院。


    与此同时,另一辆车也刚好停在门口。


    车门打开,傅恒从车里下来。


    他看到简言,说:“你也刚到?”


    简言“嗯”了一声。


    傅恒边走边说:“怎么那么急,有别的察觉了?”


    简言停顿了一下,再次“嗯”一声。


    傅恒看她一眼,“行,到里面说。”


    推开诊室的门,傅恒先给简言倒了杯水,“不着急,慢慢说。”


    简言没心情喝水,直奔主题。


    “你上次跟我说,这世上是存在指定性失忆的是吗?”


    傅恒说:“存在的,前提是患者受过一些相关刺激。”


    “会遗传吗?”简言问。


    傅恒笑,“概率很小。”


    “那……会不会压根不是同一个人啊。”简言忽然问。


    傅恒失笑,“你是说,你不是简言吗?”


    简言垂眸。


    傅恒见状,沉默片刻,问:“不是你吧。”


    简言沉默。


    傅恒这才说:“你说的失忆,忘事,都不是你对不对?”


    简言没有回答。


    但是这种时候,沉默等于默认。


    半晌,简言起身。


    离开前跟傅恒说:“别跟梁音说。”


    天气彻底暖了,晚上也不冷,披个薄外套甚至都有点热。


    不一会儿后背脖颈黏黏糊糊的,哪哪都不舒服。


    简言坐在车里,漫无目的地在城区里绕。


    正是晚高峰,哪里都很堵。


    红灯不停,绿灯闪烁,人来人往,简言却觉得自己忽然没了目的地。


    她想到那一年,母亲病重,需要昂贵的医药费。


    她和母亲以前都是想得很开的人,病重,医治不仅不能痊愈,还会让目前尚可的身体现状变得更糟,索性就不治了。


    她拿着奖学金和版权费带着母亲到处玩。


    后来母亲去世,她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是简章打来的。


    母亲担心她,主动联系了简章,想为女儿要一份保障。


    这是她们应得的。


    年轻的时候,简章明明有未婚妻,却还是没忍住在别的女人身上流连忘返,女人并不知道简章有未婚妻,后来知道也没有死缠烂打,而是带孕出国。


    这女人就是简言的母亲。


    国外单亲家庭和单亲母亲很多,简言从小没好奇过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也觉得很好。


    如今突然多出一个父亲,自然想也没想就拒绝。


    她一个人出游,漫无目的。


    却遇到了一个,让她觉得自己原来并不是无欲无求的人。


    异国他乡,不知姓名,只知昵称,爬山,越海,在山顶接吻,在深海拥抱。


    少年自由无畏,眼底赤诚热烈。


    他拉着她一起设计戒指,然后套进她的无名指。


    最后他消失了。


    简言有时候就想,她和她妈这都是什么命啊。


    于是她突然开始好奇简章的长相。


    她买了机票,去了趟西城。


    却误打误撞,见到了顾琛。


    他们有着一样的脸,性格却天差地别。


    可她确定,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她以为,顾琛只是失忆了。


    只是一不小心,把她忘记了。


    而此时,半个西城都知道,顾家在催婚。


    所以简言顺理成章回到了简家,又高调追求顾琛。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有目的的。


    一个私生子,刚回家不足一个月,就想攀高枝,简直异想天开。


    可她不在乎。


    她只要这个人。


    顾琛想要结婚,新娘必须是她。


    只能是她。


    可现在,老太太告诉她,他们不是一个人。


    甚至,她想见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如果他们不是一个人。


    如果他已经不在了。


    那她这三年,是在做什么?


    简言忽然觉得恶心。


    车子拐弯,简言脚踩刹车,车子停在路边。


    她踉跄着从车里出来,捂着胸口在灌木丛旁边干呕。


    -


    顾琛到家已经很晚了,小赵听到动静就出来迎接,闻到酒味忙不迭去厨房端提前备好的解酒汤。


    平时这种事情都是简言来。


    顾琛接过喝两口,问:“太太呢?”


    小赵说:“太太去工作室了,很快就回来。”


    顾琛看一眼时间,“什么时候去的?”


    小赵想了想,“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吧。”


    顾琛微微蹙眉。


    正要上楼,小赵叫住顾琛,“先生,苏家今天给老太太送了一些补品过来。”


    顾琛微微一顿,“苏家?”


    小赵微微低头,像是不敢看顾琛一样,“卡片注名是苏栗小姐。”


    顾琛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很平淡道:“知道了。”


    顾琛回房先洗漱,一切收拾好简言还没回。


    再次看了眼时间,顾琛拨了通电话。


    简言没接。


    十分钟后,简言回来了。


    小赵一直在等简言,见到简言回来忙不迭迎上去说:“先生回来了。”


    简言微微垂眸,眼角有些红。


    “知道了。”开口声音也有点哑。


    换了鞋,简言去厨房倒杯水,看见角落里放着一堆礼盒。


    像是补品什么的。


    她随口问:“谁送来的?”


    小赵立刻说:“是苏家的苏栗小姐。”


    简言一顿。


    小赵抿唇,等着简言说怎么处理。


    结果简言反应很平淡,说了句和顾琛同样的话。


    “知道了。”


    “你看看什么适合老太太,注意量和饮食忌讳,”简言又说,“记得给苏家备一份薄礼回礼。”


    说完就去了二楼。


    小赵看着简言纤瘦的背影,深深叹气。


    没了老太太撑腰,总归是不一样的。


    回到房中,主灯已经关了。


    顾琛坐在床头处理一些海外邮件,听到声响,抬头看向简言。


    “拿什么东西耽搁那么久?”


    简言闻声看向顾琛,不管如何,这张脸,还是会引起她的情绪波澜。


    只是不知为何,这双眼睛忽然就再难勾起她的悸动了。


    她移开目光,淡淡说句:“堵车。”


    然后径直走进卫生间。


    顾琛看着简言的背影,眼前一闪而过是她有些红的眼睛。


    他视力很好,纵使房间昏暗,也看得清楚。


    窗外树影忽然摇晃,顾琛偏头,看到外面起风了。


    又想到简言的眼睛,大概是风吹的。


    于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电脑上。


    指尖刚落在键盘上,他忽然发觉,今天简言并没有主动问他什么,也没有要开始新话题的意思。


    往常,不管有的没的,总要问个一两句。


    顾琛目光转向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