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途心

作品:《心有兜率佛

    盛安到百业有十日路程。


    中途会路经两座大城和数个小镇。


    官道宽敞,祈珩一行人花了五天时间到达大城之一的逐月城时,身后紧跟步行的临时军队精神都不错。


    “殿下,圣上没下口谕,我们就光明正大地组了军队,这能行吗?”陆无为抬了马车帘子,眼看城门快到了,却有些不安。


    “百业城事态紧急,祈国上下都传遍了,要是父皇真把我假传口谕这事放心上,就不会放我们离开。毕竟我是他必须要派到百业的人。”祈珩解释时,语气很淡漠,他看见来回的百姓在城门穿行,有的挑担,有的牵着小孩,衣着虽都简朴,但很干净。


    “这逐月城看着民风还不错。”祈珩指了指陆无为腰间的通行牌,示意他递出去。


    守门的侍卫拿了牌子,立刻收敛了刚才对着百姓的自得模样,鞠躬行礼,没有对马车做日常检查。


    祈珩蹙眉,随即用食指点了点眉心。


    “无为,兵将们在城外安营,待会儿我们落脚后,你找几个人,去酒楼买饭给他们送去,对了,这是难得热闹的城都,你们再去各个商铺买点当地食物拿过去。”


    “殿下,这个军队很多人都是别人安插的,对他们不需要太好吧?”陆无为不情愿,谁知道到了百业城,他们是兵是匪。


    “且不说有些是真来安心当兵的,有些别人安插的,估计也没想过这一趟,可能是有来无回,反正好日子不多了。”祈珩用脚踢了踢陆无为,后者败在他笃定的目光里。


    日渐黄昏,李延醒跟着凉阴旧部的几个兵寻了个靠河的地方安营扎寨,他们这个押送队伍极其松散,除了在运药材推车步行的时候在太子殿下面前装装样子,其余休息时间各自为伍,谁也不理谁。沈声在凉阴军营里当惯了伙头兵,无论多恶劣的环境,总能变着法地做些吃的,李延醒和张卓二人直接免了他安营备柴的力气活,派他去河里捞些能吃的上来。


    “参将,我刚偷偷看了一下我们运送的药材,都是什么苍耳、马齿苋、艾草这些,便宜得很,像百业城那种地方,这些当地路边就有,干嘛还让我们送。”张卓出生乡下,为人直爽,见着李延醒捡了木材回来,立马就跟他抱怨。


    李延醒在入这队伍之前,曾在五皇子祈盛的得仙楼见过这位太子殿下,当时五皇子被三言两语激怒,朝部下使了眼色,他装模做样跟着前面的人一样上前,给祈盛镇场面,却连刀也没有拔出来。祈珩这人行事有远见,连五皇子被夺权这事都预想得分毫不差,怎么会想不到百业城内已经有了这些常见的药材。况且,太子殿下在祈盛的酒局上见过他,可是在招兵时,就算见到他,也只是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秒,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想必这祈珩早就想好要如何应对这百业之行了。至于他们这堆懒散的兵,应当早就是别人眼里的废棋了。


    “不要多事。这队伍里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多说多错。”李延醒立马提醒,回头就听见马蹄声,张卓跑过去看,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提着一个食盒。


    “参将,不用现做了。这太子殿下倒是仁义,给我们送了吃的,看着卖相也是极好的。”


    李延温远远地看见陆侍卫指挥着人发吃食,发完就骑马走了,也没有返回查看他们吃的如何。看样子,这东西没毒。


    “吃吧。”李延温把下水的沈声叫了上来,三人点了些柴火,围坐在一起,虽是初春,但夜里总有回寒,风一吹,三人身体还是有点抖。


    张卓狼吞虎咽地开吃,等吃到七八分饱时,他拿了小点心慢慢咀嚼,这才舒服地靠在了一个石块上。


    “参将,你怎么不吃?”张卓见李延醒叼根草干坐在那,不解地问道。后者呼气,吹开了额间的碎发,温吞地说。


    “我阿姐最喜欢吃的就是梨花糕。”


    “小时候,不喜欢看书识字,但我阿姐倒是喜欢,所以她懂得也多。我不喜家乡的下雨天,第一次吃梨花糕的时候,我六岁,刚吃一口,我阿姐就骗我说,行川,你见过梨花吧,它中间的花蕊是雨的种子,此为梨花带雨。谁吃的梨花糕越多,这辈子见过的雨就越大,你又不喜欢下雨,这剩下的梨花糕都给我吧。”


    张卓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在外勇猛的参将,居然会信这个。


    “参将,你不会就这样被骗到大吧?”


    李延醒当然不会承认李延温在他长大的途中给他编撰了多少煞有其事的神话、民间传说、习俗。关键他还都信了。直到自己奋力长大之后,他才发现,李延温这人,一嘴胡诌的本事。


    “怎么可能,就小时候被骗骗。”李延醒止住话头,不打算再聊这些,但一向不爱说话的沈声倒是好奇地掺合一句。


    “那你阿姐现在嫁人了吗?她这样的性子,应该不会被夫家欺负吧?”


    嫁人,这辈子李延醒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李延温替他入宫进了太医局,他回盛安的时候,还听说圣上有把三公主许给她的意愿,只是幸亏在男子的年岁上,李延温还没有及冠。


    “她嫁不了人了。”李延醒握住手,语气有些沉闷,但沈声和张卓一脸节哀顺变的自然表情,让他顿时明白,这两人想岔了。


    “我阿姐在一场战乱中重伤不治,等我回去的时候,她人就没了。”李延醒故作悲痛地捂住眼睛,心里在狂笑,李延温,总算有我胡诌你的机会了。


    李延温和祈言晚了祈珩一天出发。本来想多带些草药,但李延温最后查了《祈国地植志》,思考再三,只带了一些名贵必备的药材上路。


    “李医士,已经能看见他们扎营的灯火了。”祈言放下帘子,和李延温说话,他们这一路没什么重物,赶路的脚程比祈珩他们还快上一些,所以即使皇兄他们先走,祈言一行人也后脚就赶上了。


    “我听说军队组成很复杂,有各路人马,我们只带了几个随从,论武力不占优势,我的拙见是先入城休整。”李延温把姿态放低,言行有礼。祈言愣了一秒,觉得对方所言甚是,他甚至有些羞愧,自己在军队混了这么久,还没有一个盛安本地的人思虑周全。


    祈言和祈盛曾是一个阵营,而她约等于跟着祈珩混。她和祈言的立场不同,跟他一起来,只是因为想借这个皇子的人手增加自己的寿命,只是她没想到出发当日,对方只带了五个人。论到李延温后悔时,已经没有稳妥的后路了。


    唉,失策。


    “八殿下,您和太子殿下关系如何?”


    祈言发懵地听着李延温的问句,他遮遮掩掩,结巴地说。


    “七皇兄...为人谦卑,但和兄弟姐妹不亲,我...出身不好,就依附五皇兄得父皇青睐,现下五皇兄失势,我们这层关系就断了。我和七皇兄以前是对立阵营,关系,不好。”祈言说到最后,头低了下去。


    李延温明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但主要还是想看看祈言的态度。对方坦诚得可怕,明明历经世俗,却透着一股不谙世事的单纯。


    这不是李延温预想的结果。


    一时无话,两人气氛有些微妙。李延温为了避免视线接触,掀开帘子,看向窗外。走城门,过大道,一直到车夫把马车牵到客栈。


    总算到了。


    李延温拍拍被风吹僵的脸,准备从前室下车,祈言突然朝她伸出了手。


    “李医士,车夫刚把杌凳撤了,我扶你。”


    李延温有些恼,这八皇子是变相说她矮,对吧。只是为了看一路沉默的她丢脸,对吧?


    她恶意猜想,但对方表情非常单纯且真诚。


    李延温搓搓手,准备鼓足勇气直接跳,结果有人直接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了地面。


    速度很快。


    李延温站稳,看见拉她的是几天没见的祈珩。


    他今日穿着黑色的襕袍,发髻上插着简单的玉簪,未戴束发冠。祈珩见她站好,迅速松开手,行事妥帖地朝祈言点头。


    “存德,一路舟车劳顿,让无为带你去休息吧。”


    祈言诧异于祈珩叫他的表字。


    “八殿下的表情还挺受宠若惊的。”李延温盯着祈言的背影笑了一下。


    祈珩对于祈言这个弟弟的了解,仅仅存在于一些宫宴上的见面,他只知祈言攀附祈盛去了凉阴,但后来在得仙楼遇见,对方对待伶人尸身的态度,让他放下了一些成见。所以即使祈言带着延温来到这逐月城,他仅仅是惊讶,却没有太多恶意揣测。


    “韩思妍对你一番鼓动都没能让你来,你跟着祈言来,我其实有些不舒服。”祈珩在之前的小镇上和韩思妍短暂汇合安排了去百业的计划,只是对方在和下属喝酒抱怨时,提到过她和李延温的见面。虽然祈珩没有惩罚韩思妍擅自行动,他却增派了人手跟着她,以防对方因一时意气,乱了大局。


    “啊?”李延温手足无措地看向跟在祈珩身后的薛屏。她没想过祈珩会说出这样的话。


    薛屏也有些意外,但他了解殿下,对方表达只是出于朋友角度,没有过度的情绪。毕竟谁见到自己珍视的朋友突然跟一个他意外的人在一起,心里多少也会有些不开心吧。虽然友情不像爱情那般具有唯一性,但有时候也需要偏爱。


    祈珩理所当然地表达后并没解释,而李延温见薛屏不说话,只好尴尬地摸了摸脖子。她长呼一口气,看向刚停好的马车,却发现被她安排在灵枢馆的李岁晴此刻就站在马车后面朝陆无为行礼。


    这人什么时候跟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