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重命

作品:《心有兜率佛

    翌日,盛安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祈珩带人前去百业城增援,这是李延温意料之中的。第二件事,祈盛昨夜在盛安街头赛马,伤及无辜百姓后摔了腿,不仅落下了腿疾,且圣上闻言大怒,收了他所有兵权。


    一切事端发生迅猛,但李延温因隋岸提醒,将所有事件都合理化,除去祈珩和祈盛,这当今朝堂,也就二皇子得皇上青睐,若是二皇子祈钰的身体再好一些,怕是不日,太子之位迟早也是他的。


    身体再好一些。


    按理来说,当今圣上最重皇权,若是二皇子身体羸弱,即使他登基掌握祈国大权,也难以长久,这样来说,皇帝的偏爱不就有些因小失大吗?


    或者说,祈钰根本没病?!


    考虑到这个层面时,李延温已经有些后背发凉。她手一抖,碰到了左手边的油灯,幸亏白日,她没有点火,蜡油只是铺在了书案上,李延温眼疾手快地挪开今日翻开的李氏医案,随手撤了几块方巾覆上去。


    “少爷,八殿下登门拜访,在前厅等您。”


    不是平日里管家李清泰的声音。


    不过这八殿下找她做什么,难道昨日被认出来了,不应该,她伪装得连李延醒都没认出她来。


    “来了。”李延温开门,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门口,模样倒是清秀,只是身材比她还瘦小。


    “你是?”


    “奴婢是李管家刚招在灵枢馆的药工,还没来得及被嘱咐,八殿下就上了门,李管家怕招待不周,就先去前厅侍奉,派奴婢来知会您一声。”


    第一天的工人就进李府内宅,这李管家做事真是越发随心了。李延温仔细打量这姑娘,眼睛倒是清亮,只是不熟悉的陌生人还是不要给予这么多信任。


    “你叫什么名字?”


    原本说话利落的小姑娘突然慌了神,有些窘迫地搓手。


    “回少爷,奴婢没名字?”


    李延温见她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但李清泰会这般干脆地招收来路不明连名字都没有的人?


    “家里几口人?”


    “十口人。”


    “排第几?”


    “老幺。”


    “家在哪儿?”


    “长岁镇。”


    “之前在做什么?”


    “乞丐。”


    李延温语速极快地盘查,对方也都对答如流。但这小姑娘的言行举止不像个简单的乞丐。


    “看你手上这厚茧,长期摸的应该是刀枪,而不是乞讨用的拐棍。”李延温摩挲着这女子的拇指,直到对方羞红了脸,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为男子,这般处事不太稳妥。


    “待会儿你跟着李管家去灵枢馆,他会安排,其余的以后再说。”李延温收手拂袖,还是决定留下她。


    看着天上云层乌漆漆像要下雨,李延温有些担忧祈珩他们前往百业城的路途艰辛。她原本应该跟着前去的,只是她更在意自己的性命,这也是爷爷所希望的。


    “既没有名字,你便跟着这李府取姓,都说名字是一种祝愿,我望你岁岁平安,日子破云见晴,以后你就叫岁晴吧。”


    李岁晴得了名字,有些高兴,虽然是因殿下的旨意来到这李府的,但被人重视,始终是幸运。她看着李延温快步离开的影子,有些感叹,难怪殿下和这李医士交好,看他对待下人的心性,在这尊卑有序的城都也实属不易了。


    “见过八殿下。”在未被拆穿以前,李延温准备把淡定贯穿到底。


    只是她没想到,祈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上等梨花木牌,那牌上面串珠的“李”字晃得她眼睛花。这梨花牌有很多个,但这种无事牌,李府只有李延温和李延醒有,本来是爷爷用来为他们祈平安的。这梨花牌上没有刻字,但这串珠上的“李”字体,却是李府独有的。她的那块无事牌还在房里没丢,那这块就是李延醒的了。


    “这是李府的出入牌,乃我李府独有,怎么会在殿下你手上?”无事牌和李府的出入牌外表极其相似,李延温知道外人对此不会过多了解,所以随口胡诌。


    “我在凉阴有一朋友,他随我来的盛安,这牌子我曾在他手上看到过,昨日他已不告而别。“


    “今晨父皇收了五皇兄兵权,虽没有累及我,却将我部下的所有兵力收编,把老兵全部挑拣出去了。七皇兄出发去百业城时,以父皇口谕临时招揽了一支军队运送药材,这牌子,便是我一个老兵在那招编的摊子旁捡到的,他也认得我那朋友,只是因为年龄太大,没有资格入军,他便托人把这牌子给我送了过来。”


    “我就想问问,李医士可认得我那位朋友。毕竟,您与他的眉眼长得极像。”


    祈言虽在军队待了这么久,但他的肤色依旧白得发光。李延温打量他,从穿着、脸色再到表情,见他那般笃定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恶意的攻击时,她开口回答了。


    “都说外甥多像舅,你那位朋友可是叫李行川。”按照李延温对弟弟的了解,他行走江湖的名一定是他的表字。


    “对,是他。”祈言眼睛一亮,像最初和李行川比武时那般兴奋。


    “我母亲是我父亲的远方亲戚的闺女,也姓李,这李行川是我母亲的亲弟弟,也是我的亲舅舅,我们虽然辈分相差一大截,但年岁相近,从小在李府玩到大,只是我那舅舅志在江湖战场,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很早就离家去闯荡了。”李延温编起瞎话来一本正经,就算她看见管家一跳一跳的眼皮,但自己的表情仍是坦荡到可怕。


    “原来是这样,难怪行川兄弟没有从医。他这样率性的江湖儿女倒是难得,来这盛安倒是委屈他了。”


    “我决定和行川一样前往百业城,为病苦百姓奉献几分力量。”祈言真诚地感叹。如今盛安也没了他的容身之所,倒不如像李行川一样,真正从军为己为民。祈言想好后,准备起身拜别,只是他刚走出前厅,李延温就喊住他。


    “八殿下,看你心有远志,想去寻我那舅舅,延温不才,有一点儿拿得出手的医术,我能跟您一起前往百业城吗?”李延温了解她这弟弟,行川虽心在战场,但,跟她一样惜命,他如此冲动,参军前往百业城,怕只是为了半城里的爷爷。李延温原本犹豫的心态在李行川去往百业城的那一刻迅速瓦解。爷爷半只脚踏进坟头,她尚能劝说自己留在李家,但若是李延醒也去涉身犯险,那她没有了留在盛安的决心。因为血缘和情谊,她甚至能为了行川以命换命。


    “李医士,这路途险远,你...”祈言细声劝说,李延温却坚定地解释。


    “殿下,我虽心无救济天下的志向,但也想去看看我那舅舅坚守的理想。李府药材储备丰厚,我想,我还是能帮上一点忙。”李延温行礼恳求,祈言沉思半晌,还是应下了。


    祈言离开后,李延温便开始嘱咐李清泰下去准备药材,但后者听完,却是站在原地改了称谓和她讲话。


    “小姐,您听闻老太爷病危时,没有想过去百业城,您听闻与您交好的太子殿下前去百业城时,您也没有想过前去。”


    “延醒那小子丢下你,让您一个人在太医局受罪,如今您却要为了他,去受着可能再也回不来的罪,值得吗?”李清泰虽是李家老人,但他最心疼的还是自家小姐,少爷虽然也是他的主人,但终归是离家远走,没有多少音信。他还是偏袒李延温的。


    “管家,行川走的时候,也并非没有顾虑过我,他把爷爷的免死金牌偷来放在我床头,我悄悄又将它还回去了。行川真傻,以为偷个牌子就能保我周全了。他脑袋一根筋,所以从小总是会被我捉弄到哭。爷爷每次打他都打得他嗷嗷叫。想到这些,总觉得现在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爷爷临走已经交代了后事,我愿意听他的话留在李府。太子殿下待我的确不薄,但我珍视自己的性命高于我们之间的情谊。”


    “只有行川是例外。如果不能保他周全,这辈子,我对于亲情便没有期待了。”


    “平日里,我虽总是埋汰他,但实际上,我将他看得比我自己重要。”


    祈珩离开后,祈彩便极少出门了。


    上次挡箭发生后,她和祈珩的关系便缓和不少。虽然说话还是有些尴尬,但没以前那般剑拔弩张。


    但祈彩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成为这样奇怪的兄妹。


    不是因为嫉妒祈珩在父皇那里讨喜,而是她只有使劲讨厌祈珩,自己才是最安全的。


    父皇心思重,所有子女在他看来,都是皇位的附属品,哥哥祈珩才学聪敏,经常出口成章,得大臣们赏识,而父皇虽然说过立君当立贤,但她能够看出来,他是真正嫉妒兄长才能的那个人。这话看起来很荒谬,但落在这深宫幽暗的皇家,一切便不再稀奇。


    讨厌祈珩这条定律是祈珩教她的,即使是身为他部下的陆无为也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兄妹关系会演变成当时那般不堪的样子。但祈彩知道,只有按照祈珩设想的那样去做,她才能在父皇的目光下得到安全感。


    上次为祈珩挡箭,父皇已经发现她以前对兄长的厌恶都是装出来的。如今兄长长行,没人在暗地里庇佑自己,她在这深宫也去不了其他地方,唯有安静地待在这殿里,才能少惹祸端。


    “公主,玄幽殿的隋公公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