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安
作品:《渣了竹马后他称帝了》 谢明翊冷眼看她,视线慢移落在她的手指上。就见纤长的莹润细指夹紧了筷子,手腕却在轻抖,那块松子糖将落未落的,摇摇欲坠。
像她眼底的故作镇定。
半晌,他将笔搁下,沉声道:“河州朝天阙,画错了。”
卫姝瑶愣了一下,那块糖倏地掉下来,落在盘里,发出脆声。
谢明翊搁下笔,身子微倾,从她手里接过玉箸,扔在盘上,指腹抹了点清水,然后按在她额上。
寒凉的冷水浸进额上的伤口里,卫姝瑶疼得眉眼一拧,低低惊呼了一声,下意识拽开了他的袖子,捂着额头后退了半步。
“清醒了么?”谢明翊望着她,眸色沉沉,唇角稍压下去,“一整夜心不在焉的,不如现在便让你去诏狱和你父亲团聚?”
湿润的冷意一点点透进伤口,激得卫姝瑶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终于将脑里的混沌尽数丢开,将目光落回到桌上的舆图上,应声道:“殿下方才说什么?我去过朝天阙,怎会画错呢?”
北境三州地势险要,山脉连绵蜿蜒数万千里,其中河州雍州交接之地的朝天阙,乃是峭壁洞开的一条中山峡谷,高如天门,雄奇秀险,终年云翻雾涌,甚为壮观。
年幼时,父兄曾在河州驻军戍边,卫姝瑶去探军的时候,兄长特意带她去了朝天阙,指着山壁中高耸入云的洞门,说:
“那里就是大魏北边最要紧的边防要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若是此处失守,北狄铁骑就会渡过祁兰河,长驱直入,宛如一把钢刀直指京城。”
彼时才几岁的卫姝瑶懵懵懂懂,只记得绝壁千仞之间,那一眼望不到顶的洞门,像是耸峙在天地间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三个月前,朝天阙已经夷为平地,此路不通了。”
谢明翊淡淡瞥了卫姝瑶一眼,用狼毫笔敲了敲案桌边沿,说:“河州失守后,肃义军退至朝天阙时,炸毁了此路。乱石崩裂堆积如山,已经无法行军。”
半晌没听见回应,谢明翊抬头时,就见卫姝瑶捏着衣摆怔愣出神。
卫姝瑶只轻轻一瞥,就匆忙挪了眼。她低下头,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进掌心,脸色微微发白。
肃义军统帅,正是她的兄长卫鸣。
原来,哥哥死在了朝天阙。
他拿自己的命,堵住了北狄南下的路。
卫姝瑶忍了又忍,眼角终于泛了红。她掐了自己一把,上前一步。
长案一侧右上角摆着方砚台,墨条搁在上面,浸得池中墨色浓郁。
卫姝瑶提起笔,沾了沾墨,然后在图纸上重重落下一笔。画上的朝天阙三个字立即被墨团遮掩,四周晕染开来,最终化作了一小团墨迹,连小路蜿蜒的曲折都看不出了。
她怔怔望着纸上模糊的一团,长睫上的泪珠忽然抖了抖,落下几滴。
“这样就对了。”她嗓音低低的,好像只要咬字再重半分,就要把眼底的泪珠儿全震落下来了,“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谢明翊薄唇紧抿,显然也想起了个中缘由。
他嗓音不自觉软了两分,“想收复河州,需得另行择路,所以……才需要舆图,将山脉中的险峻路线找出来,你明日再仔细想想。”
卫姝瑶低低“嗯”了一声,却见谢明翊忽地从袖中拿出一方雪帕,扔了过来。
“手擦干净了,再去用膳。”
卫姝瑶怔愣着不知反应,谢明翊走到她面前,将她扣紧的掌心掰开,再慢条斯理地给她擦拭着手指,把她指间沾染的墨汁一点点擦拭干净。
指尖被滚热的暖意裹住,他干燥的指腹和柔软的丝绸在她的指上来回摩挲。
卫姝瑶想挣脱,偏又挣扎不得。
她红着眼,瞪了谢明翊一眼,却见他忽然抬腕,捏住了她的下巴。
不等后退,那灼热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她的唇。
干净修长的食指强势地破开了她的贝齿,忽然送进舌尖的热意,让卫姝瑶浑身僵硬。
她按着桌沿的手惊得往后猛退,“啪”地一声,将玉箸碰落在地上。
舌尖上的酥脆香甜刹那蔓延开来,驱散了唇齿间的苦涩。
他好像……给她塞了一块松子糖。
等谢明翊一松手,卫姝瑶慌忙后退,落荒而逃。
初转身时,还是低着脑袋慢慢挪步,离得稍远些,她抓紧了食盒的提手干脆小跑起来,头也不回地推开了藏书阁后殿的门。
寂静的殿内,她离去的脚步声久久未散。
浓郁夜色中,凉风吹来,吹散了遮月的厚云,一抹朦胧清辉从窗外洒进来。
谢明翊随手拾起桌上的雪帕,放在鼻下低嗅。
她身上惯有的清甜香气混合着淡淡的墨香,既熟悉又异样。
他慢慢蹙起眉,将帕子拢紧成一团。
也不知是那一双清湛的泪眼,还是方才指尖触及的柔软,让他素来平静的黑眸里浮现几缕波澜。
还有一丝心烦意乱。
————
卫姝瑶刚回到暖阁,立刻爬上榻,钻进被窝里,搂着暖手炉,蜷成一团。
“他干嘛啊……”嘴里的糖块还未化开,她闷闷地嘟囔。
甜味缓慢浸进了齿舌间,她眼睛仍是酸涩,回想起谢明翊说的话,心里刀割似地难受。
兄长死在了朝天阙。
父亲与母亲鹣鲽情深,只余她和兄长两个孩子。因着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她小时候是被兄长带大的。长兄如父,卫鸣疼她护她,从不让她受半点儿委屈。
卫姝瑶眼睛黯淡下去,她闭了眼,好似又回到兄长出征前夜。
彼时,她染了风寒窝在被里,眼泪吧嗒地不肯喝药,兄长温柔地探上她的额头,笑着说:“婵婵不喝药怎会病好,你不是最崇敬长公主么,没有康健的身子,怎能像长公主那样上阵杀敌呢?”
长公主虽不是男儿身,却自小跟在先帝身边,随军征战,颇得先帝宠信。自打小时候见过长公主舞剑,卫姝瑶就上了心,觉得那飒爽英姿是世间最灼目的女郎。
她眼睛一下亮起来,委屈巴巴地抿唇:“喝了药,你回来就教我耍剑好不好?”
她年少时身子不大好,父亲不许她舞刀弄枪。也只有在卫鸣身前,她才会撒娇求他。
卫鸣颔首微笑,眸子里满是宠溺,“好,哥答应你,你等我。”
她本来想笑着应声,可想到兄长此行艰险,不免耷拉了嘴角,没再吭声了。
卫姝瑶睁开眼,望着帐顶双眼空空。
她嗓音低低道了声,“哥,婵婵还等着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从小到大,卫鸣最重视许她的诺言。
可这一回,他失信了。
————
一大早,谢明翊就去了乾元殿请安。
踏进殿内,就见徐贵妃正在一旁侍候,皇帝坐在桌前翻阅着折子,看他来了,笑道:“来得正巧,朕正想传你,一同听听好消息。”
谢明翊偏过眼,就见一袭红衣的年轻男子跪伏在地,朝他行了个礼。
不是董兴又是哪个?
徐家一门三女尽数高嫁,董兴的母亲正是徐贵妃嫡姐,他与谢明瑾本就是表兄弟。不过短短一日,徐贵妃便哄得皇上解了董兴的禁足,竟比谢明翊预料中更快。
“禀皇上,太子殿下,臣的线人已经确认,在北狄出现的那人,正是卫鸣。”
董兴拱手,朗声道:“据细作所传,卫鸣当时在朝天阙失踪后,并未身亡,而是被当地人所救,此后辗转去了北狄,却不知是何缘由。”
皇帝冷哼一声,将手中折子重重丢在案上,“他与宁王素来交好,只怕是早有勾结。宁王事败,他自知回来是死路一条,定然是叛了北狄。”
“既然确认他还活着,倒是省心了。”皇帝眼珠一转,望向谢明翊,“明日你去诏狱,将卫濛提前行刑的事情处理好,朕不信卫家女会弃她父亲于不顾,届时你多仔细盯着点。”
一直垂眸不语的谢明翊终于支起眼皮,“儿臣明白。”
他甚至不想追问皇帝,是何时决定要提前处斩卫濛。
谢明翊从殿里出来的时候,一瞬收了温和的面色,慢悠悠地捻起腰间的玉佩。
当初,先帝诸多皇子皇女,皇帝并非是最受宠的。长公主去世后,先帝一夜白头,日薄西山,却迟迟没有立储,最后是徐家、卫家、姚家、陆家合力把皇帝送上了皇位。
狡兔死走狗烹,眼见皇位稳固,皇帝自然是迫不及待了。但,谢明翊却感到有些不快,他不喜欢粗暴地对待猎物。
顶级的捕猎者,通常是隐匿在黑暗中隐忍不发,将密织的网越收越紧,最后慢慢地享用猎物挣扎时的恐惧,获得极致的快感。
比如他。
寒风朔朔,廊下的宫灯晃荡不止,光影落在谢明翊精致的五官上,裂成破碎的光斑。
他眯起眼,抬眼望向永宁宫的方向,眸色微沉。
“明日去诏狱么?”他眼前又浮现出那双柔软的盈盈泪眼,低低地笑了一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