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作品:《姬寻欢

    鹤苍嘴角噙着抹戏弄的笑意,一手揽着姬寻欢,一手摇晃着杯盏。


    恣肆桀骜如同统领草原的雄狮。


    姬寻欢才没这个心情欣赏他这幅模样。


    冷声回道:“我看你才是要渴死了。”


    鹤苍要是对他不感兴趣,上次在岛上就不该久留。


    这次更是直接找上府,催魂似的催他过来,说他不感兴趣必然是假。


    但又磨磨蹭蹭,不肯拿真东西出来。


    姬寻欢心里已有定论,故意嘲讽道:“将军大人在男人堆里混了这么久,怕也是饥渴难耐,只可惜……”


    “可惜什么?”


    姬寻欢:“我可惜有些人渴死了也没有真家伙上阵。”


    姬寻欢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眉眼嘴角都任性恣情地上扬着。


    这是鹤苍第一次看人挑衅自己不怒反笑。


    激将法对鹤苍无用,他除了骑马打仗之外,唯一摸过的书就是兵法。


    鹤苍没有如姬寻欢所想的生气,心里气闷,感觉吃了大亏。


    鹤苍下一句话更让姬寻欢心里窝火。


    “我是快渴死了,这不是来找你解渴的。”


    鹤苍漫不经心地翻了翻袖口,故作惋惜道:“我忘了,上次回去,袖剑的刀柄都绣了,拿去给刀匠重修,刀匠说被水泡坏了,没法用了。”


    “你……”


    姬寻欢抢过他手中茶杯就要泼上去。


    中途被鹤苍更快一步拦住。


    “别生气国舅大人,你渴就好好喝水。”


    鹤苍笑得开怀,姬寻欢越发气得牙痒。


    力量悬殊,姬寻欢的大腿都未必有鹤苍的大臂粗,茶杯逼近姬寻欢嘴边。


    鹤苍说:“张嘴国舅大人,我喂你喝。上次缺的水这次我可帮你补回来了,你在外别声张我是薄情寡义之人,我对国舅大人可关心得紧。”


    杯壁撬开姬寻欢的嘴唇,半凉的茶水顺势灌进口中。


    “好苦。”


    这茶苦得姬寻欢眉头直皱,偏头就全吐到地上了。


    鹤苍哈哈大笑,“李翊那厮泡的。”


    姬寻欢没好气地说:“他故意的。”


    鹤苍说:“我知道啊,我也是故意的。”


    姬寻欢气得磨牙。


    李翊阴着坏,鹤苍明着坏。


    两条坏心眼的狗,一个比一个贱。


    在大日头下读了半天的书,现在又和鹤苍说得口干舌燥,姬寻欢真有几分口渴。


    姬寻欢推了推鹤苍,指使说:“我不要喝这个。”


    鹤苍表情微妙,问:“国舅大人还不知自己今时不同往日吗?你何来的底气对我这般颐气指使。”


    鹤姓过去是西蜀柏鹤氏氐羌大姓,长相粗犷高大。


    和中原通婚数十年后,鹤姓后代已经汉化。


    鹤苍的长相就兼具了氐羌大刀阔斧般的面容和中原人柔和的眉眼,看上去五大三粗,但细看五官却粗中带细。


    要不是日日带兵操练晒得黝黑,还得再加几分精致。


    但长得好又怎样。


    不还是一样软趴趴。


    姬寻欢亮出自己的底气:“将军大人身有隐疾,就是我的底气。”


    鹤苍挑眉,眼神惊讶又带着些许不解。


    他没往那方面上去想。


    看姬寻欢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才意识到所谓隐疾指的是什么。


    鹤苍气得发笑。


    等他日重阳内功练成了,当即就把姬寻欢这荤素不忌的嘴捅穿。


    姬寻欢又催,“水呢?”


    鹤苍把姬寻欢刚推开的茶杯又靠回去。


    “就喝这个,没有挑的。”


    刚才的茶水苦到发涩,姬寻欢偏头不让他喂,鹤苍非要硬来。


    姬寻欢恼了。


    “鹤苍,你来着到底是干嘛的?逼着我喝了这口水你就高兴了吗?”


    他这次是真气急了,整张脸都红了。


    一杯水,非要逼他喝下去,说到底就是让他服管。


    但姬寻欢不想受别人管制。


    逼着他低头,不如用刀柄更痛快。


    姬寻欢伸手就要抽出鹤苍腰边的佩剑。


    “别动。”


    鹤苍按住他的手,眉头紧锁。


    姬寻欢冷笑,“将军大人是怕自己的宝贝剑被我弄坏了?”


    鹤苍握着他的手,低声说:“这又不是怕水泡的木头,断然是弄不坏的。”


    鹤苍粗粝的手指蹭了蹭姬寻欢细软的手指。


    “国舅大人食髓知味了?”


    姬寻欢忍了又忍,才没有一口啐在鹤苍脸上。


    鹤苍眉头一挑,“那看来国舅大人还是不喜欢死物……”


    他时刻戴在食指上的射箭坡扳指连带着指侧厚茧刮着姬寻欢的手背。


    该来的还是会来。


    姬寻欢深呼吸,“把扳指去了。”


    鹤苍一把摘了扳指扔出去。


    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恍惚听到当初银铃落地的声音。


    那日鹤苍带人抄了国舅府,只感觉依着门边的姬寻欢摇摇欲坠仿佛濒死的蝴蝶。


    这蝴蝶他用手抓住了,却不知能困住多久。


    *


    潮湿炎热的密闭小房内,一个半人高的木桶中坐着一人。


    他面色惨白如纸,原本干燥的头发因为蒸汽和冷汗全部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若不是木桶的盖支撑着他的肩膀,怕是早就晕厥倒入捅里漆黑的药水之中。


    “吱呀。”


    一阵冷风吹进来。


    苏盏引着姬寻欢走进来。


    尽管姬寻欢已经用手臂挥散面前的空气,但还是被屋内刺鼻的气味熏得咳了好几声。


    这屋内不止是药味,还有各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苏盏曾经和他说过那禁方首先要把人关在木桶里,用满满一桶的毒蝎蜈蚣竹叶青把身上的旧伤烂肉全都咬下来才能加解毒的药水。


    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经过七道不亚于酷刑的药浴才算成功。


    现在玖已经坚持到倒数第二道。


    挺过前面的折磨,玖已经气若游丝。


    现在的他全身筋骨被挑断了浸泡在碳水之中。


    前面几次这样修复的是全身的骨头和皮肉。


    先全部毁掉,再重新长出新的。


    神话中哪吒以莲花重塑三头六臂之身,而玖只能忍着剧痛,让全身破碎的骨头皮肉重新生长。


    这次最为艰险,苏盏猜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所以才叫来姬寻欢,也算是见最后一面。


    姬寻欢看着玖这幅模样,心下也了然。


    “你要死了吗?”


    玖意识模糊,微微睁开的双眼更像是死不瞑目的死尸。


    姬寻欢问苏盏:“真的没救了吗?不是已经快成了吗。”


    苏盏沉痛地叹息,“七死八活……这是最难捱的一次。”


    苏盏取出随身携带的藏针匣,取出最粗长的那支插.进玖的风池穴。


    玖的眼皮微弱地动了动。


    苏盏强行拍了拍玖的脸。


    “玖,大人来了,你还有什么话想和他说吗?”


    玖的胸膛起伏微弱,几乎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


    他残存的意识还在,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


    他用力逼自己睁开眼,最后什么也没做到。


    他仿佛已经死了,魂魄抽离出□□,那些撕心裂肺的痛终于追不上他了。


    但玖的鼻子还能闻到气味。


    在这一片极为难闻的空气里,姬寻欢身上的花香就像一股清泉流入他的口鼻。


    真舒服啊……


    就好像那次背着主人上山,主人头发上的香气……


    苏盏慌乱地拍打他的脸,“醒醒,别睡!”


    但他已经沉沦其中。


    姬寻欢走近,皱眉看着玖毫无生机的脸。


    姬寻欢:“死了?”


    苏盏面色凝重,没有给出准确回答。


    那股花香越发近了。


    玖沉重的身体随着这香气一起变轻……


    忽然一股别的气味闯入鼻腔。


    玖熟悉这味道。


    生龙牡。


    官兵常用来活血舒筋。


    那天在岛上阁楼,这股气味也出现了。


    是……鹤苍……


    又是他。


    玖仿佛看到,姬寻欢赤.裸着躺在鹤苍身下,赤红的脸上带着屈辱不堪。


    高高在上的主人不得不雌伏于人……


    如果他死了,主人今后的处境更加艰难。


    ——“我只有你了。”


    苏盏叹息着,刚要放弃时,玖的眼皮动得越来越快。


    姬寻欢转身离开,被苏盏拽住。


    苏盏:“活了,活了,他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