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作品:《心上归鹤【半娱乐圈】

    姬令辞突然发现,自己一个“文艺工作者”这么多年来竟没有想过这些?!


    跳舞是美的,是对情感的表达,是用身体语言来重现一段故事……


    但更深一些呢?


    对于舞者和观众而言,舞蹈是否理应有更高的精神价值。


    不只是重现、演绎、歌颂,是不是也可以戳破那层美好的表象,展现内里的触目惊心?


    对人心的,救赎?


    “是因为这个想法,你当年才会决定从影吗?”她问。这就又回到两人看电影前讨论的话题了。


    褚宁休想了想,笑了,说:“我是一个比较理想主义的人。”


    不论是之前读法学,还是后来改从影,都抱着一种理想化的情结。


    姬令辞却不以为然。


    这不只是理想主义,她认为这更是一种内心的赤诚。


    “那为什么毕业后会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剧组开始呢?以你之前的成绩,想要进好剧组应该也不无可能?”


    褚宁休垂眸思量了片刻,才说:“两方面原因吧,一来,我想看看如果没有名导加持,我自己和一群同样稚嫩的电影人能做到什么程度。”


    “另一方面,是我想先为自己积累点真材实料,或许到时候我可以以相对更加平等的姿态,与资本博弈。”


    第一次的演艺经历,让他充分认识到了当时市场上,资本对于影视创作的裹挟,而要达到褚宁休的理想局面,他自己与资本则势必要实现某种制衡。


    所以,他得先为自己积累筹码。


    演技、作品、市场号召力,就是他的“资本”。


    说完,他又笑了,这一次带着些自嘲和羞赧:“这种话,自己想想还好,现在说给你听,好像还挺不自量力、挺傻的。”


    “其实还蛮热血的。”姬令辞却挑了挑眉道。


    “不过前几年,应该也不是那么顺利的吧,不会有怀疑自己的时候吗?”


    “怎么不会有?”褚宁休摇头叹气,“做任何事情,当你进展不顺利,或者没有获得预想的成功时,难免会自我怀疑。但好在一开始我就给自己定了个期限。”


    “期限?”


    “对,我给自己定的期限是十年。十年之内,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这件事我都要坚持做下去。”他说。


    姬令辞有些明白了:“所以,在低谷期也能坚持下来了?”


    “对,每次自我怀疑我就会告诉自己,还没到最后出结果的时候呢。”


    “那,没有经济压力吗?”


    褚宁休笑了:“那肯定还是有的,好在我爸妈对我期望不高,只要我能自力更生活下来就行。”他才不用像很多年轻人那样,刚入社会就急切地想要出人头地。


    “幸好最后成功了……”她不禁感叹道。


    “是啊,幸好成功了。”褚宁休说,“那时候才发现,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你的付出得到了回报。”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能被看到、被肯定,也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不被辜负。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破釜沉舟的勇气,最后只落得一无所获的遗憾。


    成年人的世界里,失望才是主色调。


    尽人事,听天命,才是真正最无力的境地。


    好在,最后成功了……


    “那如果真的失败了,你会怎么做?”姬令辞缓了缓思绪,又问。


    “还是做法律方面的工作吧,”他口吻中带着些玩笑,“毕竟毕业证和资格证都拿了。”


    “这算是一种,妥协吗?”


    “我更觉得是随着年龄和阅历渐长,思维的一种开阔。”褚宁休说,“以前觉得法律维护的不是自己心中的正义,但这几年慢慢开始明白了。”


    “个人的正义也并不代表真正的正义,或者说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的正义。就像武侠片里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对于正义的认知,为了维护个人正义,可能就会有无数无辜的人被牵涉其中。”


    “而法律,已经是在无数人的正义中求同存异而诞生的、较为广义的一种正义。更确切地说,法律维护的,是社会的稳定有序。”


    一顿饭已近尾声,姬令辞沉默了片刻,双手举起手中的杯子,动作颇有些郑重,话里却带着几分玩笑:“褚老师,你如果不做演员,也不做律师的话,我觉得你还可以去做老师。”


    “怎么,因为喜欢说教吗?”褚宁休也举起杯子回敬,戏谑道。


    “因为让人获益匪浅,真的。”


    最后这句,她说得恳切,褚宁休不禁低头笑了。


    他想,怎么会有人看起来优雅温柔,性情中带着些傲气灵透,却又能如此单纯真挚呢?


    -


    从餐厅出来,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去。中间经过一个小广场。天色渐晚,附近的居民全都出来了,散步的老人、嬉戏的小孩、约会的情侣,还有遛狗的……人有点多,小孩子玩起来又乱窜乱撞,两人尽量靠着边走。


    “姬老师最近是在采风吗?”褚宁休开口问了句。


    “啊——也不算,只是休假。”姬令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褚宁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个小朋友正骑着辆长耳狗狗的儿童电动车在路中间龟速前进。视线收回,旁边人仍旧专心致志,一脸兴致盎然。


    “姬老师喜欢狗?”他又问。


    姬令辞终于回神,笑着说:“是挺喜欢的,猫狗都喜欢。”


    “那自己有养吗?”


    她摇了摇头,遗憾抿嘴:“不常在家,不方便养。”


    也是,他想起来,真养了宠物恐怕也不会休假在外面这么久。


    “D市之后,还要去别的地方旅行吗?”


    小朋友渐渐走远,姬令辞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准备去趟西北。”


    “胡杨林?”


    “对,还有戈壁、沙漠、雪山、泉湖、石窟!我之前去那边演出过,很漂亮,可惜行程太赶没看尽兴。”她仰头看向褚宁休,“褚老师也去过那边吗?”


    褚宁休点头:“去过,但不是在旅行景点,只是一个小村庄,景色应该比不上。”


    “那回头我给你转播。”姬令辞笑道。


    “好啊。”


    -


    酒店门口,汽车缓缓停下,姬令辞解开安全带,说:“谢谢褚老师,今天请我看电影吃晚饭。”


    “不客气。”他答。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那我就先回去了?”


    “姬老师再见。”褚宁休颔首作别。


    “褚老师也再见。”


    等看着姬令辞下车后又回身挥了挥手,继而转身消失在酒店大堂的拐角处,褚宁休才重新启动车子,驶离酒店。


    D市的夜晚灯光璀璨,一栋栋高楼大厦在夜间都亮了起来,路边也有不少霓虹闪烁,导航显示前方道路拥堵,他在一个路口处转了个弯,没多会儿,驶上高架。


    周遭顿时清净了许多,高架桥上的路灯透过车窗在车内投下一道道光影,不断规律地闪动着,像是老式电影的跑马灯。


    就在这跑马灯下,褚宁休持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敲了两下。


    这一次,他依旧不知道她是遇到了什么事,以致于休了这么久的假。但心中某些东西的出现,他似乎已经无法否定了……


    -


    姬令辞收拾完毕,躺在床上捞起手机。


    今天下午放了她鸽子的女人依旧没有消息,显然夫妻俩会度过一个甜蜜的夜晚。她无奈地摇摇头,打开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驱散满室的寂静,又打开手机游戏,玩起已经过了三千多关的消消乐。


    可半分钟后,又将手机丢到一旁。


    不知怎的,她有些心烦意乱。


    注视着电视机屏幕的视线不知不觉间放空、游离,过于无聊且无人打扰的空间里,白日里那被她强行按下的心绪此刻终于觑见一丝破绽,如逆风翻盘一般,趁势钻出,爬上心口。


    几个月来,她一直在有意识地向不同的人、地方、自然、文化和生活取经。她看着剧组里那些演员和工作人员,有的星光熠熠,有的灰头土脸;看着师姐明明依旧对专业舞者的身份恋恋不舍,却不得不放下过往,迈向新的轨道。


    在古镇,她见了自然的万千造化,也见了人力之微之伟;又在D市见了车水马龙、川流奔忙,听了许一澜口中关于夫妻与爱的只言片语……


    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她于舞蹈一途中苦练身法技巧,而这一次,她把自己归零,重新去遇见这热闹的人世和浩渺的天地,以期打破先前认知的桎梏和心魂的枷锁,让灵魂恣意生长。


    从这些所见所闻中,她感知着那些先前已经知晓、如今温故而知新的禅机,也贪婪地汲取着新的甘霖,见识更广袤的精神。


    此行确实收获颇多,对此她满心欢喜,倍觉庆幸。


    但似乎,也有些意外,让她陷入了无所适从之中。


    如果说所有的行程、大多数人,都在她的规划之内,那么如今,有一个例外开始频频出现在姬令辞面前。


    先是剧组的点头之交,而后是古镇的一次次巧遇,再是今天的再度重逢……或许一开始,她还可以安慰自己,偶尔的意外正是旅途的浪漫所在。但如今,一次又一次见面、一次又一次深谈、两人间越来越近的距离,都已经让她无法再说服自己——褚宁休,这个人只是旅途的意外,或者最多,只是个普通朋友。


    因为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对褚宁休这个人,确实已经有了那么一丝丝心动……


    正如先前雨后古镇中两人于路口的偶遇,也如今日漆黑的影院里,他向她伸出的手,在这段她孤身探寻的旅途中,他总能适时地出现,站在她的身旁,陪她走过昏暗的巷子、登上雨后的雾山、逃离无趣的闹市。


    他也总能在她的参悟即将走入岔路、陷入迷茫时,及时地拉上一把,像是呼啸而来的清风吹走山坳里弥散的雾霭,顷刻间,便拨云见日,天朗气清。


    但……


    但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一种欣赏呢?


    片刻间,姬令辞的思绪又转了道弯。


    或许,这并不是喜欢,又或许只是当下这一刻很浅很浅的喜欢?


    没错,兴许只是在当下这一刻而已。等两个人重新回到原来的距离,自己便可以冷静下来,更加清醒地去看待他、看待自己的心。


    那么,不如就先保持一些距离吧,让我冷静冷静……


    她心想。


    如果依然这样,那也就只能止步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