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
作品:《心上归鹤【半娱乐圈】》 黑色的雨伞渐渐靠近,伞下的人似乎终于觉察到前方有另一人驻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这一看,他先是一愣,而后倏然笑了。
“姬老师,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已经走了?”
他笑得很好看,浓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泛着水波般微微弯起,眼角有些纹路,却偏偏更加迷人,嘴唇微抿着向两边上扬,露出一边脸颊上若有似无的梨涡……
这笑有些醉人。
姬令辞必须承认,她的心跳好像有那么一刹那的异常。
“差一点就错过了,”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她回问,“褚老师今天没拍摄?”
“下雨天不方便,拍摄暂停了。”褚宁休说。
“这样啊……那,要一起去走走吗?”
“好啊。”他正有此意。
走出镇子,看到的景象和之前的又不太一样。
先前从屋里眺望,所有的山都笼罩在云雾间,灰茫茫的让人看不清楚,遥远寥廓,又带着些沉重和压抑。
但眼下,近处的山却青翠欲滴,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碧绿中,有稀薄而洁白的雾气从密匝匝的枝叶间溢出,像仙女臂弯中的白纱一般,一层层挂在林间山头,徐徐升腾着,是与远处的苍茫墨色截然不同的清新怡人。
两人沿着镇外的一条小路往上走,雨天山路湿滑,但他们都不着急,走得不急不缓,很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思。
“我之前只在照片和视频里见过这样的云雾,”姬令辞边走边说,“当时已经觉得很美了,但现在置身其中才知道,只一个‘美’字还远远不足以形容这种感觉。”
两人在半山腰处一块一米见方的小平台上停下。
看着脚下和眼前的景色,她不禁又感叹:“比起人文景观,我果然还是更喜欢这种自然风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即便只是随意涂抹几笔,也足够让人叹为观止了!”
“人类的智慧,也能创造传奇。”褚宁休却说。
“但自然更能让人心境开阔。”她说,“虽然先人的智慧也很伟大,可比起宗教的传道解惑,或者一些源远流长的民族文化,我还是更喜欢从天地自然间去感悟属于我自己的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这种道,指导着我们待人接物,也会在我们陷入迷途时为我们指明方向,或是在纠结矛盾时给予内心自洽。
有人的道来自宗教,从教义中发现能抚慰开解自我的箴言;有人的道来自经历,从社会规则的摸爬滚打中摸索制定自己的方法论;也有人随遇而安,用钝感为自己包上一层盔甲……
褚宁休转头看她带着浅笑的侧脸,不期然又一次想到了那个“龙骨鹤姿”的评语。
此时此刻他突然懂了,这四个字其实不只是形容她的舞蹈。
龙骨,是宛若游龙,也是孤傲如龙;鹤姿,是蹁跹若鹤,也是灵慧如鹤。如翱翔于山海之间的精灵,不屑于被世俗的教义搅扰,而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清醒和遗世独立,探寻着一套属于自己的心法准则,这才是她。
两人稍作停留,继续往上走。
“这些云雾真是奇怪,”姬令辞打量着周围,自言自语地嘟囔,“为什么树林里没有,上面却有……”
“因为树林里温度高,水汽受热上升,到了半空中温度下降,就凝结成了雾。”褚宁休跟在后面接过她的话。
“咦?这么简单的原理吗?”她大窘。
褚宁休笑着点头:“没错。应该是小学,或者初中的知识点吧。”
“呃……看来,我把以前学的知识都还给老师了。”
“其实我之前也忘了,”他安慰她,“只不过上次见到后也好奇,就上网查了查。”
这样啊!
那姬令辞心里平衡了,他也就比自己早复习了一段时间嘛。
“褚老师你以前是学什么的?”左右爬山无聊,她就随口问了一句。
隐约记得之前付瑶好像说过他读的什么专业,但她记不清了。
“我大学读的法学。”
哦对!这么一说,她也想起来。
“那你专业跨度挺大的!”
“对,不过每段时间会有不同的际遇,相应做出的选择和一开始计划的方向有所偏离,也不奇怪。”他低头看着山路,声音里透着股不慌不忙的调子。
“但这样的人生也挺好,很丰富,”姬令辞说,“不像我,从小就跳舞,这辈子好像只有跳舞。”不过她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并没有抱怨和不甘。
褚宁休将目光从脚下移开了片刻,抬眼看向她的背影。
那背影即便是爬山,也依然秀挺舒展,落落大方。
“忠一事,尽一生,也是一件很值得敬佩,并且浪漫的事。”他沉声缓道。
这话说得姬令辞心里很是舒坦,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甚是开怀。
等笑意稍缓,她也礼尚往来,毫不客气地夸回去:“褚老师也很厉害,能适时做出新的选择,走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也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更何况,褚老师你还做得这么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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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座小山很快登顶。
两人站在山顶的一棵树下,俯瞰着脚下的古镇,也眺望着远处的重峦叠嶂。
已经小住了近一个月古镇,此时在姬令辞眼中陡然褪去了那些生动鲜活的人气,只像是一隅孤独的砖瓦,寂寂无声地沉睡在山坳中。
面前的群山太大、太广,纵然极目远眺,也依旧望不到边。起伏连绵的青黑色和朦胧的云雾遮蔽着人的双眼,将她与古镇一起包裹在其中,像是两粒不值一提的微尘。
“人在自然面前,真的很渺小……”她不由叹道。
“但其实,人也很伟大。”看着同样的景色,褚宁休却有不同的体会。
“嗯?”
“我几年前也来过这边一次,”他说,“那时候,这里比现在更偏僻。”
“很多路还没有修好,没有现在这些横跨在群山沟壑间的桥梁,也没有那么多凿山穿石的隧道,人们从一个村子去另一个村子,常常需要翻山越岭,现在我们开车半小时就能抵达的地方,那时候起码也要走好几个小时的盘山公路。”
“或许,我们在当下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与一二线城市和一些平原地区的城镇相比,仍然感觉差了很多。但其实你可以试想把视角稍稍拉远一些。”
拉远?
姬令辞心中一凛,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在亘古漫长的年月里,这里都是那样,闭塞、落后,走出大山确实是很多人一辈子也实现不了的奢望。但不过短短几年,天堑变作通途,有像你我这样的游客从外面进来,也有他们的特产工艺从这里走出去。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觉的,就是人类的伟大。”
顿了顿,他又说:“当然,凡事都要有度,人类过多或者不恰当的参与,也会造成灾祸。”
譬如绿意尽失的钢铁森林,与曾经举目绝望的群山沟壑,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重合。
很久很久,旁边人都没有说话,褚宁休看过去,不由歉意地问:“我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了?”
“啊?没有没有!”姬令辞猛然回过神来,摇着头说,“你说的很对,让我也有一些感触。”
“说起来,其实很多美好的东西,都建立一种顺势而为的平衡上。”
就像跳舞,形与神、技巧与情感,该由谁来主导?由谁牵动谁?老师在课上曾经讲过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思考过,并且在每一次跳舞时,都会留心琢磨两者之间的关系。
但想得多了,有时又会陷入某种刻意——刻意用特定的技巧去渲染情感,或是过度张扬情绪而失了观赏中的自然流畅。
老师曾教导她说:“所有的艺术,都是形与神相辅相成的修行。”她以前总把握不住这之间的度,到此时才终于如梦初醒,在舞蹈中,技巧与情感,也应该是彼此相偕的,过于侧重某一面,都可能造成最终效果的失衡。
“我该谢谢你。”她突然说。
这话让褚宁休很是莫名,也有些啼笑皆非:“为什么又谢我?”
姬令辞一想,最近谢得好像是有点频繁了,不过:“这次是真的要说一声谢谢,我之前有一些自己想不透的问题,但现在好像有点拨云见日的感觉了。”
他笑笑:“我只是说了我自己认识范围内的一点想法,如果对你有所帮助,我很荣幸,但更重要的应该还是你自己会举一反三。”
对于他的谦虚,姬令辞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孔子都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声‘褚老师’我叫得不亏!”
孔圣人都搬出来了,褚宁休也只好领受了这份谢意。
……
下山时,雨已经停了,虽然山林里仍不时有雨滴从树叶上坠下,却已经不需要再撑伞。
可“上山容易下山难”,雨天更是如此。即便姬令辞小心再小心,在一个陡坡处还是没能避免脚下一个打滑,险些摔倒在地!
幸好褚宁休从身后及时拉了她一把,才没让她落得一身泥泞。
惊魂甫定,她忙不迭再次连声道谢。
“你用这个拄着。”褚宁休把手里收起的黑色长柄伞递过去。
看看眼前的大黑伞,又看看自己手里那把为了方便塞进行李箱而带来的折叠伞,姬令辞下意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抬手去接,指尖触到伞柄的同时,又听到对方突然说了三个字:“不用谢。”
她手上一顿,诧异地抬眼看过去,正对上褚宁休那双藏着笑的眼睛。
……好吧,她刚刚确实又想道谢来着。
惊吓的余韵此时完全烟消云散,她挑了挑眉,说:“恭喜褚老师,都会抢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