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气不打一处来：“你平时荒唐就罢了，你怎能把大将军留给囡囡的钱花了？她还这么小，她吃什么？”


    “什么大将军？”章属鄙夷一笑，“你不出门你是不知道，街上都传遍了，说白久疆去了南洲驻马郡边境，那南洲的人鸟都不鸟他，不仅不愿给他的军队供给军粮，还让他们在城外充当肉盾！白久疆已经被打得领兵退到西南洛水郡去了！我看啊，这白久疆难活着回来，咱们干脆去那寻花小筑，把白久疆交给他们的所有钱都拿出来，就说要带着这小丫头去南洲找她爹，然后半路把她往野山沟一扔，神不知鬼不觉——”


    “你个畜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窦氏气愤地破口大骂，“我们如今能安稳地过日子，都是边防将士们用命换来的！白大哥如今领兵征战，信任我们才让我们暂时照看孩子——”


    “好了别啰嗦了！你个蠢婆娘看不出吗？他那妹妹到现在都没进京，定是不愿养这赔钱货，你倒是当个宝一样！”章属无赖地嘲讽道，“反正白久疆给的钱我已经花光了，你要是不想饿死这赔钱货，自己去想办法！别在这嚎得烦死人！头发长，见识短的东西！”


    窦氏无奈至极，只得抱着襁褓中的白夜央出门往妙雨坊而去。


    边城的战乱刚起一个月而已，还影响不到京都的繁华，妙雨坊街上依旧热闹。


    妙雨坊临江酒肆寻花小筑中，而立之年的徐雨来带着身着常服的君凌苍、秦禺疆坐在栏杆边的桌位，君凌苍十岁，秦禺疆七岁，三人看上去就像寻常的父子三人，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寻花小筑的店家是一对中年夫妇，店主孙照做得一手好菜，老板娘张嘉依酿酒手艺也是一绝，故而这寻花小筑生意很是不错。


    君凌苍就爱孙照的厨艺，时常来坐。


    只是今日，他们并非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而来。


    天色将晚之时，寻花小筑中宾客盈门，君凌苍给秦禺疆徐雨来递个眼神，徐雨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婴儿啼哭声打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着打扮很是朴素、年约三十的妇人抱着一个锦绣襁褓胆怯地走进寻花小筑来。


    这妇人，正是窦氏。


    “店家……”窦氏看向正在忙碌招呼客人的孙照。


    孙照热心地走过去，询问道:“娘子请说。”


    “我……我是白大哥的邻居，窦氏……”窦氏局促地抱紧怀中襁褓里啼哭不止的白夜央。


    孙照带她坐到了君凌苍身后角落的那一桌，给她倒杯水安抚道：“窦娘子别慌，有话慢慢说。”


    秦禺疆见窦氏衣装破旧，襁褓却用的绸缎，心中疑惑，便暗中注意着窦氏。


    窦氏轻轻拍着白夜央，窘迫地对孙照道：“孙大哥想必也是知道的，白大哥走时给囡囡留了十两银子，让我照顾到孩子的姑母来京中——”


    孙照当即就明白了，皱眉问道：“是银子花完了吗？”


    “不！”窦氏难堪不已，“这十两银子，莫说是一个小婴孩，即便我们全家三人吃用一年也是够的！只是……只是我那外子，他……他吃喝惯了，我日防夜防没防住，他竟把所有银子都拿走了，分文都没剩！孩子一天没进食了，我实在是没办法，才豁上我这不值钱的脸皮求到你们这……”


    孙照看着可怜的窦氏，无奈地叹口气：“你等会儿，咱们这后厨刚好有羊奶，我去给囡囡盛。”


    “谢谢孙大哥！谢谢！”窦氏感激不已，连连弯身道谢。


    过了会儿，孙照端着一碗羊奶和码满牛肉的一碗面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老板娘张嘉依。


    孙照把面端给窦氏，示意她吃。


    窦氏慌忙摇摇头：“孙大哥，我不饿！你们能给囡囡一口吃食，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张嘉依走过来，嗔怪她：“你快吃吧，客气什么，来，把囡囡给我，我来喂她喝奶。”


    说着，不由分说就把她怀中的襁褓抱到自己怀中，坐在她对面开始给白夜央喂羊奶，还不忘指挥孙照：“你快去忙，别傻站着！”


    “哎！”孙照看白夜央喝下奶后止住啼哭，这才放心地去忙着招呼客人了。


    支走了孙照，张嘉依又嗔窦氏：“孩子不哭了，你也快吃吧。”


    窦氏知道自己遇到了好人，她感动不已，也不再推辞，开始吃起面来。


    张嘉依看出窦氏的不易，边喂着白夜央，边泼辣地道：“你男人不是个东西，我们给你再多钱你也留不住，不如这样，你每天带孩子过来这里，奶管够！也管你饱，你还不必在家受他的鸟气！”


    “谢谢嫂嫂大恩！”窦氏闻言，立刻答应了，还淳朴地保证，“嫂嫂，我不白吃，我可以背着孩子给你们打打下手，我还会算账——”


    张嘉依看她这样，不由得叹口气：“唉，什么世道都是好人活得难啊，咱们这些普通百姓，不能像白大哥那样冲到战场上流血拼命当个大英雄，能把英雄的女儿照顾好也算功德无量了！”


    窦氏含泪点点头！


    秦禺疆听到这里，便猜想这襁褓中的女婴是某个边疆战士的遗孤，心中不禁愧疚难安。


    毕竟，这战争是他的母国沧渊国发起的啊……


    君凌苍倒也没看出秦禺疆有心事，他故意给徐雨来使个眼色，徐雨来便开始说道：“昨日，我的一个朋友在辅国将军府探听到了南境的消息，说如今南洲五郡只顾着自保，也不与大将军白久疆齐心抗敌，如今南洲边防城池一座接一座失守，白大将军无奈带兵败退到西南洛水郡！”


    窦氏和张嘉依、孙照立刻被这话引起注意！


    此话有关边防之战，周围的酒客们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竖起耳朵听他言说。


    君凌苍故作不知周围人在听，与徐雨来对话道:“洛水郡王洛氏一族和洛水郡郡守鹿泽森，都是铁血丹心之氏族，他们定能和白大将军团结一心共同守卫洛水郡的安全！”


    徐雨来便接着分析道:“敌军的目的是京都，洛水郡三面环山地处西南边境，易守难攻，南境边防一旦失守，敌军定然放弃洛水郡，直接北上攻入中洲，到时候国内定然乱作一团，唯有去洛水郡方能保太平。”


    君凌苍认真地问:“父亲，你是打算去洛水郡吗？”


    徐雨来郑重颔首肯定道:“战乱一起，京都定是最不安全之地，我最近已经开始出售铺子和宅院，打算带你们搬到洛水郡去。”


    一番话说得周围宾客都脸色凝重起来，孙照提着一壶酒过来，恭敬小声道:“这壶酒赠于三位，还请问，方才的话，可是真的？”


    徐雨来面色凝重点点头:“不出半年，京城时局定然大变！劝店家还是早做打算！”


    孙照心中惊惶，又轻声请问:“敢问客官，府上是……”


    徐雨来笑而不答，君凌苍使了个眼色，徐雨来便放下一锭银子，三人默然起身离去。


    秦禺疆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把一个青绿色荷包放到张嘉依面前。


    张嘉依和窦氏都惊异不解地看向他。


    张嘉依问：“小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她怀中襁褓里的白夜央喝完奶后乖乖地不哭不闹，秦禺疆看着白夜央，满心都是心疼和愧疚：“算是我给她的一点心意——京中如今不安全了，你们尽快去洛水郡安身才能保太平。”


    他提醒罢，就转身离去了。


    张嘉依好奇地打开那荷包，荷包中竟有几片黄金叶子和一些碎银子。


    秦禺疆追上君凌苍时，君凌苍对他无奈地摇摇头：“那可是你全部财物，就这样送给一个陌生人了？”


    “钱财于我，乃身外之物。”秦禺疆并不在意，他心中有更重要更在意之事之物。


    比如此刻，他只希望那些无辜百姓能听懂君凌苍和徐雨来的暗示，尽快离开京都，去洛水郡！


    他最希望的是：“殿下，我们也尽快去洛水郡吧！”


    可是君凌苍苦笑着摇摇头：“我得在皇兄掌控范围内才可以啊，怎能离京呢？”


    秦禺疆闻言，心中怅然一叹……


    正在此时，大街上，一对夫妇带着一对双生女儿风尘仆仆迎面而来，男的一把抓住秦禺疆，粗声粗气地问：“喂，小子，辉月坊东一巷怎么走？”


    徐雨来立刻上前狠狠推开那男人把秦禺疆护在身后，怒斥道：“瞎了你的狗眼！竟来欺负一个孩子！”


    那男的看徐雨来一身锦衣，知道碰到硬茬，这才勉强挤上一脸谄媚：“这位大爷，我们刚到京城寻亲，不懂规矩，还请大爷给指指路。”


    徐雨来见他这般没骨头，也不想和他计较太多，便往背后一指：“往东过了桥右手边的路口就是。”


    “多谢大爷指路！”那男的谄媚地拱手道谢后，立刻扯了一旁疲惫不堪的妻女往前走，边走边怒声骂，“走快点啊溅人！跑一千多里来到京城不就是为了给你哥哥养那赔钱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