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09
作品:《非同类》 每月中旬的家庭聚会,是卓家不变的传统。
客厅里热络的氛围随着卓遂的出现而骤降冰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表情各异,卓遂漠然扫视几秒,微微颔首,却不作停留,而是转身径直上楼。
无人置喙,卓家的生存法则一向如此,能者可以目空一切。可笑的是,明明亲情寡淡,却非要刻意营造出其乐融融的假象。
虚伪至极。
迈上台阶时,温和的女声响起。卓遂侧身,对上女人慈祥的脸,凝固的表情稍显松动,唤了声李阿姨。
作为老佣人,李虹在卓家打工半辈子,也算是看着卓遂长大。她明白小少爷每次回老宅都不开心,便轻声说:“厨房留了饭,给你拿到房间好不好?”
卓遂摇头说不饿,视线凝落于手中,他快步上楼取一只花瓶接些水,将花枝插入其中。
卧室有人定期打扫,虽许久不住,依旧十分整洁。放下花瓶,卓遂打开衣柜,指纹识别解锁角落里的保险箱。
清晰的电流声划破寂静,他取出里面用牛皮纸包裹的东西,打开——
一套陈旧的童装,墨绿色的毛衣已经褪色,领口亦有些磨损。
时间仿佛定格,卓遂怔怔盯着,瞳仁幽暗漆浓。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喧杂声音散去,卓遂回神,眸光恢复清明,他调整呼吸,将东西放回原位,旋即下楼。
“舍得下来了?”
老人端坐在沙发上,年迈但精气神尚佳,神情更是严肃。卓遂走过去,姿态恭敬:“爷爷。”
“坐。”
作为卓盛集团现任总经理,卓遂很清楚一点,目前集团的实权仍在老爷子卓启明手里。卓启明一生精明,绝不会轻易将权力尽数交予后辈。
卓家人刻在基因里的,便是利益至上。
“对于婚事,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爷爷不妨直说。”
卓启明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开口:“你应该明白,爷爷从来没有限制你太多,包括当初你喜欢那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姑娘,我也没有反对。”
稍顿半息,他抬手轻点太阳穴,“因为比起背景,这里更重要。”
卓遂表情不变,并未接话。
卓启明轻笑,继续说:“可惜人家有更好的选择,瞧不上你。至于林家那丫头,的确太野了些,不适合你——”
他拿起一旁的照片,递给卓遂,“看看。”
卓遂接过,凝视两秒,将照片搁到茶几上,淡笑着回:“您是看中了孙家三小姐?”
“孙家丫头私生活干净,脑袋灵光。”
卓启明双眼微眯,话锋一转,“你不喜欢草包,爷爷没说错吧?”
话已至此,卓遂完全明白卓启明今天与他谈话的用意。所谓孙家三小姐,大概只是个用来试探他的幌子。
卓遂自然知道这时候应该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可,或许是空气太过窒闷,让他难以调整情绪。
他忽然不想顺从伪装,于是装傻:“我不明白爷爷的意思。”
“你应当清楚,做我卓家的孙媳妇,要么家世背景好,要么头脑聪明。有钱没脑子的暴发户——”
“爷爷!”
就差点名道姓,趾高气昂的语气令人窒息。不过是与他看了一场演出,就要被人在背后恶意攻击,卓遂难以忍受,脱口而出打断卓启明的话,冷声回:“您放心,人家看不上我。”
卓启明愣神,皱眉眼露厉色,“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所谓双标,便是严于律人,宽以待己。自己可以随意评价别人,句句话带刺,却不容许自己的权威被挑战。
卓遂适时收敛低头:“是我失言。”
卓启明和缓脸色,没再将话题继续,只说集团这一季度的利润增加不够,让卓遂多花心思。
离开别墅,将车子开出城东,卓遂缓缓踩下刹车,将迈巴赫停在安静的街道边。
路灯边的梧桐,光洁挺直。车窗降下,新鲜空气涌入胸腔。他像一条差点溺毙于死海的鱼,总算暂时脱离幽深黑暗,生命能够得以延续。
卓家人的血大概都是冷的,卓启明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核心就一点。
利益,源源不断的利益。无论家世还是头脑,都是用来巩固名利的工具。而他,不过是卓家最会赚钱的工具。
消息提示音扯断卓遂的思绪,他拿起手机,是钟黎发来的一个链接,紧接着第二条消息跃入眼帘。
【精钟报国】:快给雪羽老师投票嘞!
卓遂点进去,是关于“雾星奖”的评选活动。雪羽目前居于第二,与第一名票数接近。
他点下投票键,语音电话进来了。
一接通,钟黎焦急的声音响起——
“看见我发你的链接了没?”
“嗯,投好了。”
钟黎舒了一口气,“今晚就截止投票,我怕你没看见不过还剩半小时,雪羽老师应该冲不到第一了。”
顿了顿,她哈哈一笑,“问题不大,反正第一是他女朋友!”
卓遂错愕:“女朋友?”
“是啊,也是圆星艺术团的老师。”
钟黎轻啧,“不知道了吧,谁让你刚刚不去后台。”
良久没听到卓遂的声音,钟黎打了个哈欠儿:“下次带你去后台看看本人,楠亿老师可漂亮了。”
因着卓启明的话,未免给钟黎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卓遂原打算不再约她一起看演出。
可是雪羽的女朋友他总得去看一眼。
“好,”
卓遂握住那枚随身携带的印章,说,“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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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苏冬茜的记者职业,常年居于吃瓜一线的钟黎,对于暧昧气息的捕捉格外敏锐。所以第二次去后台送花时,她一眼看出了端倪。
艺术团的艺人和流量明星不同,谈恋爱无需藏着掖着,钟黎开玩笑地问了一嘴,雪羽便大方承认了。
“你别看雪羽老师在舞台上自信放光芒,人在女朋友面前可害羞——”
钟黎捧着花脚步飞扬,说得眉开眼笑,可身侧的人却薄唇紧抿,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她只好缓步,问:“你怎么了?”
卓遂停步,表情凝重,“我还是不过去了。”
两人已经走到后台,离艺人休息室只有几步之遥。每次在剧院,卓遂的状态都不太对劲,钟黎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钟黎从不做勉强人的事,却也觉得可惜——从卓遂沉重的目光中,隐藏着许多期盼。
他分明很想过去。
“来都来了。”
钟黎眨眨眼,低声提议,“要不你就在休息室外等我?”
沉默半晌,卓遂点头。
今晚的演出十分成功,休息室里热闹极了,钟黎进去时,雪羽刚好送走一波忠实观众,楠亿倒了杯水给他。
看见钟黎,两人眼露喜色。
“恭喜雪羽老师演出成功,还有,恭喜楠亿老师获奖。”
楠亿长相甜美,笑起来眼睛弯弯,如月牙儿一般。她不会说话,朝钟黎比了个谢谢的手势,随即捧着花去找花瓶插起来。
雪羽刚卸了妆,眼睛有些肿,大概是有些疲劳。
“您要注意休息。”
雪羽点点头,忽而想起什么,问:“你、你的那个朋友”
钟黎眼睫微颤,撩起眼皮望向门外的身影,扯了个谎:“他有点感冒,就不进来了,免得传染你们。”
雪羽依言望过去。
或许是巧合,可钟黎却觉得,仿佛是某种感应,使得卓遂在同一时间回头。四目相对,隔着温热的空气,两人皆是怔住。
钟黎认识的卓遂,阴沉、冷漠、淡然,像个制冷冰箱与世隔绝。
而此时此刻,他的脸色却是局促不安。哪怕是被下药的那晚,他也不曾这般紧张
至于雪羽,除了呆怔,再无情绪。
大约一分钟后,雪羽回神,朝卓遂淡淡一笑。卓遂垂眸,没有回以任何表情,只是转过身去。
钟黎看不懂,倒是雪羽轻拉她的衣袖,换了个话题:“我、我想请你,请你帮个忙。”
“嗯?”
雪羽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插花的楠亿,才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小纸条递给钟黎。钟黎接过,看清上面的文字,欣喜地睁大眼睛,然后快速朝雪羽比了个ok,压低声音问:“您什么时候要用?”
雪羽小声将日期告诉她。
离开时,楠亿送给钟黎好些手工糖果。
走出剧院大门,钟黎剥了颗糖送进嘴里,又递给卓遂几颗:“尝尝吧,楠亿老师做的。”
“对了,雪羽老师准备求婚啦。”
接过钟黎手里的小纸条,上面的字写得工工整整——
「钟黎,可否拜托你帮我准备一束求婚用的花?上次你送来的花,楠亿非常喜欢。在人生的重要时刻,我希望每个细节都能令她难忘。」
橘子糖融于舌尖,滋味清甜。
心口喜悦,眼底酸涩含雾。
月光冷幽,钟黎凝着卓遂泛红的眼眶,脑海里不自觉印出雪羽老师微肿的双眼。
心头猛地一跳,钟黎晃晃脑袋,把胡乱的想法挤出去——她一定是八点档电视剧看多了。
一路无言走到停车场,钟黎瞧着卓遂的状态,心中默默叹气。听见车锁解开,钟黎快速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
“那个你要不再调整调整?我来开车吧。”
卓遂微愣半瞬,没反对,绕过车身坐上副驾驶。
车子启动许久,却未往前开。钟黎悄悄打量身侧的人,见他情绪平复,眼中的雾气也基本散去。
“怎么不开?”
钟黎猛一激灵,撇撇嘴提醒他,“系安全带啊大哥。”
卓遂将安全带系上,再抬头时心上好似卸去一块沉重的巨石。拨云见月,紧绷的神经松开些,他望着钟黎脱口而出:“原来你不是缺心眼。”
“”
阴沉到忧郁,最后居然是毒舌的走向。
是了,卓遂本来就瞧不上她,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说她缺心眼。那晚把她丢进浴缸时他就说过
“行行行,我缺心眼。”
钟黎简直气笑,边说边去推车门,“你心眼多,你个大聪明,离我远点——”
手腕被攥住,钟黎不得不扭头。
“钟黎。”
车内灯光昏暗,钟黎却清晰看见卓遂眼底的真诚,他说:“我们做朋友吧。”
纳尼?
什么情况??
钟黎蹙眉,呆愣数秒才缓过神。
——谁要和他做朋友!
“不做。”
她扬起下巴拒绝,顺便把憋了很久的话骂出来,“我才不跟讨厌鬼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