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作品:《池鱼》 22
在行道树下抬起头,能看见稀疏的月光。
一般在城市里看不到这么亮的月光,但今天路灯不知什么原因没亮,路上全靠月光照明。
浑身笼罩在一片银白色的光底下,模糊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好像一片不知归处的落叶,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温菱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出家门的了,即使已经过了二十分钟,她到现在还是有种恍惚感。
她甚至怀疑这件事真的发生过吗?可是在阳台看到的那一片惨状却是实实在在。
虽然她讨厌丁炜博,但他看着那么听姑妈的话,她还以为他至少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没想到
过去的事情她也不想再回忆了,一旦想起那阵冲到鼻腔里的呛鼻烟味,她就恶心想吐。
一阵风吹过,温菱被冷得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抱住手臂搓了起来。
跑出来的时候太匆忙,连外套也没带,一件单薄的短袖完全顶不住。
精神恍惚地冲出家门,没有目的地一路跑了很久,现在她甚至连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了。
路上行人稀少,只有马路上的灯在亮着,偶尔几辆车飞过,旁边的商铺都关了门,整个附近黑黢黢一片。
直到现在她找回理智,才意识到自己身处这样的环境里,不禁感到脊背发凉。
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十二点半了,夜里可以去的地方不多。
要去旅馆吗?温菱摸摸自己的荷包,发现只有十块钱,连打个车都不够的,别说去住酒店了。
难道只能流浪街头了吗那间房子她今晚绝对不会想回去了。
手在屏幕上胡乱划着,地图app上扫遍了,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去的地方。
小小一块地图上,缩小后看向右边,是一大片蓝色,那是冲击着安城地壳的海。
海岸线延伸许多公里,形成一个半弧形,其后有民居也有商铺,密密麻麻排成一片。
漫无目的在屏幕上翻动着,地图再朝下翻,能看到吉利渔场的位置,再把地图放大几倍,在其中看到了阿惠鱼鲜,两天以来她一直工作的地方。
温菱想起不久前,九点多的时候她要离开,陈梦巧还提议叫她留在她家住。
她现在想来后悔极了,要是真的在陈梦巧家睡觉,今晚不会发生那种事。
但转念一想,要是不回来,她也没办法看清丁炜博的本性不是?就算今天不会被他偷窥,早晚有天会的。
和潜在的犯罪者住在同一屋檐下,与其一直被蒙在鼓里,不如早点发现好做防备。
可是她怎么防备呢?洗澡前关好窗?没用。那扇窗在阳台一侧也能打开。
把这件事告诉温玫莉?或者温睿荣?没用。姑妈不会相信她听话的儿子做出这种事,反倒要骂她污蔑他的人格。温睿荣倒是会相信她,但他也只会叫她忍忍,她知道的,他从不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到底没有解法,除非丁炜博不再偷窥,除非她不在家洗澡。
“头痛死了!”温菱使劲按了按太阳穴。
她眼睛依旧盯着手机里的地图,试图寻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就这么看到了市医院的图标,红白色十字标,显眼地杵在一群密密麻麻的小字里,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在医院里的事。
顾齐现在怎么样了呢?今天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的,她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好担心他。
要不去医院附近看看吧?温菱这样想着。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过去,即使到了医院也不会改变她无处可去的现状。
顾齐不会在那里。他虽然是妈妈住院中,但重症监护室并不需要家属陪护,他不会来。
但她脑子里就是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想法一旦萌生,肢体也顺理成章动了起来。
温菱舒展了一下蹲麻了的腿,设定好了前往市医院的路线,就朝那边走去了。
自己的位置距离医院很近,步行只需要十来分钟。
白天热闹忙碌的大街,一到晚上就变得冷冷清清,鸣笛也没有一声。过马路的时候,被黄色光线包裹的红绿灯杆都显得有些孤独。
医院就在对面了,住院部大楼很高,仰望过去,还有许多个窗口亮着灯。也不是所有人都睡了。
一走到亮的地方,温菱立刻松了口气。
保安亭里值夜勤的大叔还撑着精神,注视着每一个从医院门口通过的人。温菱也被他看了一眼。
经过门口的时候,被刚好从里头出来的车灯晃了眼睛,她连忙越过出口,走到了对面的台阶上。
停住脚步,看见车开远出去,转眼,道闸杆也已经落回了原位。
温菱背靠在围墙上,视线里车子暗红的尾灯在十字路口亮起。
不知怎的,忽然有种从脚底升起的寒意。
墙壁的凉气很快钻过薄薄的布料渗透进她的脊背,渗透到身体里,连心也觉得冷冷的。
在这里她认识谁呢?名义上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实际上是魔鬼。
认识了很多好友,看似身边很热闹,实际上她还是一个人。
这种时候想要打电话给谁,但翻遍了通讯录,却不知道能按下哪个姓名后面的通话键。
手指停留在那个标记着【妈妈】的一行字上,不禁颤抖了起来。
要是以前,她可以毫不犹豫按下这个名字,但现在,打过去也只会是欠费停机的语音提醒。
妈妈出事之后,这个号码再也没用过了,她连手机都不知被塞进了抽屉里哪个角落。
眼前逐渐模糊,喉咙好酸,鼻子也好酸。
好像有湿润的东西落在手指上,她看不清屏幕是否也沾上了,但指尖湿湿的,肯定沾上了吧。
闷闷的呜咽声窝在嗓子里不愿出来,但是眼泪一直止不住地往外冒,温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坏掉的水龙头,明明不想哭的,可就是无法控制眼泪。
好想被谁抱住,随便谁都好,好想趴在谁肩上哭。
举起手腕,嗅着腕部熟悉的香水味,那是她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在妈妈的柜子里拿的,是代表着妈妈味道的香水。
从前难过的时候,只要闻闻这种味道就可以缓和情绪,好像妈妈依旧在身边陪着她。
但现在好像不行,越把这种味道吸进鼻腔,喉咙好像就越酸。
因为这个味道在提醒她,她现在拥抱的只有空气,她再也没办法趴在妈妈肩上哭了,再也没办法钻进她的怀里。
心脏好像都疼得在抽搐,好想放声大哭,但是在大街上那样做很奇怪吧?
怎么办?好像快昏过去了
她的身子逐渐下滑,背后粗糙的墙壁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擦着皮肤,她感觉不到痛。
她用双臂把自己抱紧,试图获得一点安慰。
她的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尖锐的轰鸣。
面前好像有个人影停住了,但她眼睛花了,看不清是谁,也不想知道是谁。
或许是路人发现她在哭,所以想上来安慰,但又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
又或许是哪个拦路抢劫的看她孤身一人,想抢她的钱包。
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她现在都不想理会。
但是为什么面前的阴影一直不走,被灯光拉长的影子好像个阴魂一样罩着她。
怎么了?看别人哭很有意思吗?
温菱正要抬起头来骂他,但随之响起一声金属碰撞的响。这时她才注意到来人身后有一辆自行车,他刚才的动作是把车子停稳。
她没抬头,眼泪有点干了,能看清眼前好像是一双帆布鞋,黑色的。浅棕色的裤脚有点短,在脚踝上方一点,露出一截细痩的脚踝。
谁啊,这么奇怪?
她脸还趴在臂弯里,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轻微抬起视线看着慢慢走向她的脚步。
那人打算干什么?
温菱依旧没有抬头,只想看看那人靠近自己的目的为何。
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她听见拆开小包手帕纸包装的声音,很细小,一张纸被抽了出来。
他伸出手来,纸巾就夹在指尖递了过来。
“给你。”
很温柔的嗓音,她想她应该听过很多次。
温菱猛然抬起头,“顾齐?!”
昏暗灯光下的模糊轮廓忽然变得很清晰,视线之外的那辆自行车也变得十分熟悉。
“是我。”
熟悉的声音像安慰剂,一下子缓和了温菱的情绪,她连忙拿手背擦了眼泪,抬头看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温菱从他手里接过纸巾擦了擦眼睛,嗓音依旧有点颤抖。
“我妈在这里住院,你知道的。”
“不是我意思是”
他好像提前读懂了她的疑问,还没让她把话说完就先开口解释了,“我不知道重症监护室是固定的探视时间,所以擅自过来了,刚才进去才被告知不能探视,就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温菱了然,又低下头去。
有一分钟的时间陷入静默,两人都僵在原地没有动作。
静得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还有头顶上飞蛾撞击灯泡的闷响。
“倒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齐的声音像忽然跳进平静水面的小石子,突然在她平静的心的湖面上漾起一圈波纹。
“我?”
温菱慢慢把下巴从臂弯里抬起,听到他这么一问,眼睛又忽然酸了。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她也不知道了。与其说不知道,不如说是不愿想起。
他穿着白衬衫,虽然背着光,正面很暗。
但正是因为逆着光,黄色灯光打下来,他周身似乎萦绕着微弱朦胧的光圈,让人觉得有种放松感。
他一直盯着她看,不过她看不清。
“可以让我抱抱你吗?”温菱突然大声问出这句话,“就,五分钟就好!”。
那是她的一时冲动,她就是突然想把什么抱进怀里,好让自己有一种真实感。
面前出现的是谁都好,只是刚好是顾齐,所以她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其实她说出来的当时就后悔了,但话既然说出口,就要承担它带来的后果。
“我我的意思是”
一股莫名的热意从胸口蔓延开,像一颗糖刚融化进五十五度的温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