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作品:《晚九朝五

    路评章停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 他和心理医生再见面的时候是在几个月之后。


    他们仍旧坐在上次的位置上,办公室里的布置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就连医生的外套都是上次那一件。


    “路先生, 好久不见。”心理医生跟他打招呼, 这次率先道, “您看起来有些苦恼。”


    路评章皱着眉,眉间都是不耐。


    他这几天应该过得很糟糕,虽然着装仍旧干净得体, 但是心理医生从他身上闻到了烟味和酒味。


    路评章在漫长的沉默中终于说:“我亲了他。”


    心理医生听出了他的后悔和懊恼, 她沿用着一如既往的倾听姿态,对着路评章报以包容和鼓励的视线。


    过了许久, 路评章才继续说:“还起了生理反应。”


    心理医生没有露出任何诧异的表情,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有条不紊和温柔:“这是正常的。成年人之间, 这很常见。或者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产生爱慕的心理, 就会想要占有。”


    路评章伸手捏了捏鼻梁, 放下手去的同时他撩起眼皮扫了一眼时间。


    “您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心理医生说, “您又开始焦虑了。”


    “十四天十九个小时了。”路评章又看了一眼手表, “我可能需要一些药。”


    心理医生没有给他开药, 继续着这场对话,“您对乔谨产生感情,导致您想跟他进行一些亲密接触, 这很正常。”


    “这不正常。”路评章烦躁道, “他是我的弟弟。”


    心理医生第一次明确地露出了不赞成的表情。


    “那路柏杨是谁呢?”她轻声问。


    路评章愣住了。


    从来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哑口无言,无论是在谈判桌上, 还是任何一处名利场内。


    他脑海里似乎正在进行艰难地斗争, 解开两颗扣子的领口无力而颓废地下垂着, 跟各大新闻采访上面意气风发的照片相差甚远。


    路评章又看了一眼时间, 随即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立刻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他抬起头,看向心理医生的眼神第一次像一个需要帮助的患者。


    “如果我今天再不回家的话,乔谨明天就要搬走。他以为我讨厌他才不回家,我怎么可能讨厌他。”他痛苦地问,“乔谨不是路柏杨。我怎么才能不把他当成路柏杨?”


    “他从来就不是路柏杨。”心理医生笃定地告诉他,“您心里将乔谨嫁接的对象一直都不是路柏杨,而是家人。这和您对他的感情并不冲突,您从他身上得到‘家’的温暖和陪伴,从而产生安全感、依赖感和归属感。”


    她稍稍停顿,建议道:“只是我必须要提醒您,这种依赖感如果过重,在将来你们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对您会很不利。”


    ‘现在’路评章都没有掰扯清楚,更不用提什么‘将来’了。


    他再次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五点钟了。


    如果他现在离开公司回家,就能赶在太阳下山之前看到乔谨坐在布满阳光的吊椅上看书。


    他已经连续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那幅深植于脑海中的画面了。


    光会打在他身上,尤其是挺直的鼻梁和暖阳一般的唇。


    他想狠狠亲在那上面,在阳台上,客厅里,卧室的大床上。


    再晚一些,夕阳就会下山,光也会消失。


    去他妈的。


    乔谨从来都不是路柏杨。


    他不会想亲路柏杨,也不会想睡路柏杨,那些画面的对象他只能想到乔谨。


    乔谨只是乔谨。


    心理医生微笑着鼓励他:“眼下您是幸运的,乔谨是一个很适合您的对象。恭喜您,拥有了自己爱的人。”


    路评章决然起身,追着夕阳回到家,在余晖落尽后打开大门。


    夕阳已经消失,乔谨没在吊椅上看书,而是坐在沙发上。


    不过没关系。


    他在哪里都可以.


    路评章好不容易把自己掰明白,他决不允许乔谨陷入同样的境地中去。


    可乔谨已经陷了进去。


    时隔三年,他躺在床上,手腕上的绑带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圈交错的红痕。


    他彻夜不睡,把三年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反复捋顺,望向路评章的目光远比他当初望向心理医生的要悔恨和痛苦。


    他没办法。


    他无法一边用着路柏杨的眼睛,享受着路评章无微不至的如兄长般的照顾,被当成一个替代品。


    一边又跟他的大哥在床上做这种事。


    他看向路评章的目光中带着祈求。


    他从没有求过路评章。


    路评章打断他混乱的思绪,试图理顺和安抚他:“我一直知道你是乔谨。”


    乔谨根本不相信他,别过了脸。


    路评章这次没去动他,而是轻轻摸了摸他昨晚在床上硌红的下颌。


    乔谨同样躲了一下,他没办法,他开始抵触路评章的触碰。


    乔谨没有伤害自己的眼睛,而是开始拒绝吃饭和交流。


    最让路评章焦躁的是他开始频繁望向手机等待付霖啸的来电,还有整夜的失眠。


    这跟他当初的症状太像了,他不得不采取一些积极的做法,把当初的心理医生请了来。


    心理医生的变化不大,良好的皮肤状态和整齐温婉的发型,让她一如既往地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


    她第一次出现在路评章家里,隔了三年,第一次见到乔谨这个人。


    路评章在她的建议下走出门,乔谨看着他关上门,收回视线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心理医生坐在他对面,看见了他脖子上未消褪的痕迹,但是视线并未在那上面停留。


    她微笑着说:“看来您最近的遭遇让您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乔谨垂着眼,盘着腿坐在沙发的一角。


    心理医生不介意他的抵触和沉默,放缓声音道:“您想喝点水吗,或者想吃些什么东西?听说您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乔谨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手机,没吭声。


    她面对着他,远比面对着当初的路评章还要棘手。


    因为路评章希望解决问题,而乔谨拒绝沟通。


    “能跟我说说,为什么一直看手机吗?”心理医生微笑着,没有丝毫一探究竟地欲望,只是平静地陈述,“你在等电话,还是里面有什么重要的资料需要你保存好。你可以拿起它来,确定一下。”


    乔谨没有听她的建议去拿手机,而是再次望了一眼,随后把视线转向了她。


    “我大胆猜测一下,是路先生限制您,不允许您拿吗?”她在他的目光下指了指门的方向,路评章应该站在那外头,“如果有需求能不能跟我说一说呢,或许我可以帮你达成。”


    ‘路先生’这个久违的称呼引起了乔谨的一些反应。


    他蹙眉想了片刻,摇摇头,终于解释道:“不是。如果我执意要做一件事,他最终会妥协的。他对我很……宠溺。”


    “这很好,让人羡慕。”心理医生很快地肯定了他。


    乔谨却皱起眉:“但他的宠溺,是对着路柏杨的,他的弟弟。不是我。”


    心理医生示意自己知道路柏杨。


    她知道路柏杨,也知道路评章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这让乔谨放松了一些。


    但他还是频繁的望向手机和时钟。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能透过阳台上的窗户照进来一些光,时钟上的长针指向九,还差十五分钟就九点钟了。


    心理医生道:“您怎么知道,路先生的宠溺是对着他的弟弟,而不是您呢?”


    乔谨疑惑地看着她,想了很久说:“有一次我们出去散步,小区里有一个很大的足球场。”


    他回想那场景,但是陷入了迷茫:“足球朝着我们踢过来,他最先保护的是我的眼睛。”


    “怎样保护的?”


    “他伸出手,挡在我的眼睛前面,把球拍掉了。”乔谨说,“如果那个球砸到我,一定会砸到我的眼睛。”


    他转头望向门,沉默了片刻,终于用嘶哑的嗓子说:“我不能确定他看着我的时候,看的是我,还是在看他的弟弟。”


    他的声音比刚刚还要哑涩,脸色也因为失眠和过于奔迸的思绪而变得苍白。


    “是因为位置的特殊性。”心理医生说,“眼科医生告诉我们,您的眼压有一些问题,承受不了第二次的眼角膜移植手术。”


    乔谨静静听着。外面大概在刮风,有枝叶不停地敲打在窗上发出声响。


    室内温暖祥和的氛围给了他安全感,心理医生把声音融入这一氛围中,好显得不那么突兀:“比如说,如果您的手指断了,接上了路柏杨的手指,那您还会认为自己是路柏杨吗?”


    乔谨迷惘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个点,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一眼时间,指针刚好抵达十二。


    乔谨摇头的同时呼出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付霖啸在对面问:“小乔,你还好吗?”


    乔谨没回答:“你还好吗?”


    “我很好,像往常一样。”付霖啸说,“路总知道那事了?你跟他闹翻了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还好吗?”


    “我还好。”乔谨回答他,交代道,“你记得明天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他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靠在沙发上的姿态也变得没那么板正和拘谨。


    心理医生没有追问这通电话的含义,而是轻声道:“三年前我就听说过您,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