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作品:《惜花芷

    花芷不理会这些,倒是往坐月子的四婶屋里多去了几趟。


    吴氏看到她就笑,“再往我这来大嫂可要泛酸了。”


    “刚从她那出来的。”花芷低头看着酣睡的孩子,不过短短几天时间脸就长开了,白白嫩嫩的,哪还有半点才出生时皱巴巴的样子。


    示意丫鬟把画架摆好,花芷道:“去把柏君叫来吧,我给你们娘仨画张像,让四叔解一解相思之苦。”


    吴氏嘴皮子动了动,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这个提议,宋嬷嬷不用她吩咐就赶紧出门去了。


    “让人知道了可要说你偏心了。”


    “人心本就是偏的,谁的心脏还长在正中间了?”花芷边调摆画架边道:“如果我想为谁画幅画还要考虑是不是有人有意见,这家不当也罢。”


    吴氏心里受用,也软乎,只觉得老爷没白疼这个侄女。


    柏君快三岁了,见到花芷就脆生生的喊了声长姐,这些日子他跟着兄弟的时间多,没以前那么粘着娘了,看起来也懂事了些。


    所以说啊,环境逼人成长。


    “我下床来。”


    “不用,躺着吧,坐久了你难受。”花芷让丫鬟把孩子抱给四婶,“时间久,找个舒服一点的姿势,柏君,你倚着你娘,再过去一点,靠着她,放松一点,对,就这样,要坐久一点知道吗?”


    “是,长姐。”


    活动了下手指,花芷拿起笔细细描起来,时不时抬眼看母子三人一眼。


    “不用紧张,自然就好。”花芷作画的姿势很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还有空说话,“祖母的身体情况不好,我不在家的时候四婶你多留心着些。”


    “伺候婆婆本就是我的本分,我会上心的,就是三嫂有意见我也只当看不到。”


    “跳梁小丑,不用把她当一回事。”


    吴氏嗔她一眼:“这话在我这里说说就算了,要让她听了去还得了。”


    “我也就在这里说一说。”


    吴氏因着她亲近的态度笑容更真诚了几分,“她人不坏,心里那点念想是内宅妇人都有的,一辈子困在这一方天地,能争的也就那么点东西。”


    “四婶也想要吗?”


    “在娘家时也想过,和你四叔定亲后就没这想法了,他排行第四,是几兄弟里最没出息的,家里怎么都不可能轮到我这个四媳妇当家,花家风气正,少有阴私事,比起我娘家来都好了太多,这样就很好了,不能要求更多。”


    “四叔是他们那一辈里最有本事的,真要说起来他比我爹更适合官场,可惜他排行第四,花家不容许再出一个官身了。”


    “你错了。”吴氏语句悠悠,“就算你四叔年纪和大伯相当公公也不会选他,花家诗书传家,学问做得好的大伯更能接过花家传承,至于你四叔,他更适合过他之前的日子,有他在外走动,无形当中就拉近了和一些人家的关系,他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在为花家出力。”


    花芷停笔片刻才又继续,“是我错了。”


    “我也是这些日子才看得这么明白,以前只认为他认识的那些都是酒肉朋友,没几个真心的,可后来出事,在我娘家还没有表态的时候他们就纷纷派人送来银两,可见你四叔这些年也没白喝那么多黄汤。”


    虽然银子她没有收下,可人却都是记下了的,雪中送炭的人人品不会差。


    “你见着你四叔有些事不要说。”


    知道四婶说的是她生孩子大出血的事,花芷点头应下。


    看她平淡的面容,吴氏突然就把没说出口的谢意说了出来,“那天谢谢你。”


    “该做的,在那种情况下谁不得尽力。”


    可如果不是你正好认识了一个医术高超的女大夫,不是你不顾那些忌讳进产房,不是你说那些话激励了她,她撑不过来的,那是女人的生死关,撑不过去的人不知凡几,她幸运才能挣回这条命。


    可即便她说出这些芷儿大概也就是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带过去了吧,这个一夕之间就顶替男人撑起了花家天地的姑娘总让她忘了她才及笄。


    “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尽全力,你让你的丫鬟只管来找我便是。”


    “我和她们就是这么交待的。”花芷轻描小婴儿的耳垂,这个孩子真是像极了四叔,连这个厚耳垂也是,“大多数事情她们都能处理好,可她们毕竟是奴婢,有些事即便有能力也无法做到,到时还得你出面,如果你也处理不了就让林嬷嬷去我外祖家求助,当然,但凡花家能处理的都不能这么做,再亲近的关系求得多了也会生分。”


    “我明白。”


    十月十八,大吉。


    一大早,封了好些日子的绿苔巷便去了所有遮掩,露出新颜来。


    每间铺子外边都搭建了一个顶棚,一个挨一个相连形成一个长廊,即便是雨天也不用担心被淋着。


    走入顶棚下,一抬头就能看到平时挂招牌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招牌,而是钉着几个长条形的木牌,上面写着诸如‘酸辣粉’这样的字样,下面标注着价钱,里面则是一水的玻璃柜,里面放着一份份原材料,红的白的看起来干干净净。


    店铺内摆着几套桌椅,墙上糊了一层浅蓝色的棉布,怎么看怎么素雅干净。


    花芷从巷头走到巷尾,又从巷尾走出去在内河边上转了转,深深吐了一口气看向旁边的芍药不由得就笑了,本还想问一问感觉如何,可看她眼珠子都从那抽不出来的样子就知道对她有多大的吸引力了。


    “那些东西在家里不是都吃过了吗?”做得成功的不成功的明明都没少吃,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吃不腻。


    “好吃。”芍药抱着花芷的手臂摇晃,“花花,我还想去吃。”


    花芷捏捏她满是伤痕的脸,“这里买进卖出的东西都要做账,要给钱的,不如回去让拂冬做好吃的给你?”


    芍药被捏得愣了愣,这张脸,除了她自己从没有人摸过,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没人喜欢,包括她自己,可花花刚刚却动作那么自然的摸了……


    花花是真的喜欢她的吧,芍药傻呼呼的笑,也不在乎那点吃的了,花花说回去吃那就回去吃!


    小吃街的开业花芷没做任何宣传,不用那些个手段,她也相信这里会成为一个给她创造利润的地方。


    虽然是小吃,可价钱定得并不廉价,比如一份酸辣粉需得两百文,她针对的本就不是穷苦大众,而是那些有点闲钱的人。


    当量上来了,利润将非常可观。


    当然,这点利润和那些金楼银楼的大买卖没得比,可这些小买卖却适合已被抄家并没有多少本钱的花家,只是在有些人看来,花家怕是要被染上铜臭味了。


    可比起生存,这些又算什么。


    花芷选了一家店进去坐了,看着空荡荡的巷子,仿若没看到穿着干净青衫的下人脸上的不安。


    “给我做一份。”


    下人连忙动起来,他这个铺面暂时只做煎饼果子,看起来有点手忙脚乱,好在手艺也是实实在在的操练出来了,拂冬平时是个面人儿,教别人做吃的时却不是个好说话的,要从她手里出师不容易。


    味道确实不错,花芷吃了一小份,大份进了芍药的肚子。


    抱夏走过去给钱,下人哪里敢收,眼巴巴的瞧着候在一边的管事陈良。


    “大姑娘向来公私分明,收下便是。”陈良过来给大姑娘续了茶,轻声解释:“大家都有点不安,怕辜负了大姑娘的期望。”


    “东西你是尝过的,味道如何?”


    好吃!他跟着老爷办事的时候也沾光吃过一些东西,要说珍贵,这些小吃自是比不上的,可论味道,他却觉得那些珍贵的东西远比不上这些。


    陈良明白过来,弯腰躬身,“小的明白了。”


    “打起精神来,别让其他人也跟着失了信心。”


    “是。”


    陈良抬头挺胸,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心里那股焦躁褪去许多,“大姑娘慢坐,小的去外边看看。”


    花芷点头,对陈良的办事能力很是认可,整条巷子从筹建到现在她只动动嘴,都是由陈良带着人落到实处,而且几乎都合了她的心意,非常不错。


    顾晏惜站在巷口打量着这条脱胎换骨的巷子,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巷尾的马车。


    “让人分批进去。”交待了一句,顾晏惜慢悠悠的晃了进去,目标明确。


    陈情和另外几人对望一眼,心里再一次确定他家世子是真的看上了花家大姑娘。


    顾晏惜一家家看过去,看到花芷的时候还装作讶异的挑了挑眉,非常自来熟的进了屋,“怪不得今日没见着大姑娘,原来是来了这,族学放假了?”


    “和穆先生打了个商量,让柏林去替了我。”花芷也不瞒着,执壶给顾晏惜倒了杯茶,“没想到陆先生会过来。”


    顾晏惜早在几天前就从芍药那知道了今日是小吃街开张的日子,也料到了花芷会过来,所以今儿上完早课后就直接过来了,根本没留意竟是花柏林顶替花芷当起了先生。


    真不知该说这两姐弟到底谁更胆大。


    喝了口淡而无味的茶水,顾晏惜看了外头一眼,“听芍药说了一嘴就过来看看,很特别。”


    芍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哪里是听她说了一嘴,分明是抓着她打听得仔仔细细。


    “特别才让人记得住,陆先生可要尝尝这家的东西?”


    在花家这段时间,顾晏惜没少吃拂冬做的吃食,知道这些人都是拂冬带出来的,心里是半点抵触都没有的就点了头,“正好饿了。”


    不用吩咐,下人利落的动起来,有了之前的经验已经没那么紧张了,也没了之前的手忙脚乱,很快,一个热乎乎份量十足的煎饼果子就送了过来。


    顾晏惜递了一两碎银子过去,“剩下的不用找了,都给我做成这个,我带走。”


    下人看了一眼大姑娘,犹豫着道:“好叫这位公子知晓,这果子趁热才好吃,冷了就走了味了。”


    顾晏惜多看了他一眼,眉眼方正,眼神清正,花芷挑人的眼光不错。


    正好这时陈情装作无意的寻过来了,顾晏惜指着他道:“做成了给他便是,有的是人吃。”


    下人也就不多说什么,转身就忙活去了。


    陈情进来习惯性的要行礼,在世子的眼神压迫下才想起来世子之前交代的话,稍微一转方向就朝着花芷微微弯腰,“大姑娘。”


    “陈管事。”花芷起身回礼,她和陈情打过几回交道,很清楚这位能帮着打理冰块生意的管事在幕后那人身边的地位不低。


    陈情哪敢受她的礼,不着痕迹就避开了去,“听芍药说这里的东西都是她吃过的,好吃得不得了,这不,我今儿就过来尝尝味。”


    芍药又想翻白眼儿了,她这几天都没出花家,你从哪个芍药那听说的!


    顾晏惜不满的看他一眼,“别杵在这。”


    陈情不敢看双手抓着煎饼果子吃得慢条斯理的世子,目不斜视的走到旁边一桌坐下,他怕笑出声来,他家挑嘴得要命的世子什么时候这么没形象的吃过东西,就是在外面执行任务那也是要体体面面的。


    等东西入了嘴他才发现味道确实好,料足足的,怪不得世子吃得下去,芍药更是连家都不回了,这么几天不见都胖了一圈。


    “小姐,外面来了不少人买着吃。”抱夏兴奋的低语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一摊买卖好不好可关系着小姐在家里的地位,要是这次没成,以后小姐再要做点什么那些人肯定会有意见的,要是能成,哼,以后花家那就是小姐说了算!


    相比起抱夏的没底,花芷却是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在她曾经那个世界都能让人喜爱的美食,没道理在这个食物匮乏吃法单调的地方反倒不受欢迎,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顾晏惜瞧着,心里再次感慨可惜花芷不是男儿身,如果她是花家男儿,再加上她教出来的花柏林以及如今正受她教育的花家子孙,花家这一代将是京中最出色的一代,也会是将花家推上顶峰的一代。


    不过就算她是女儿身,花家这一代也差不了,这么一想花屹正的倒台对花家来说倒也不全是坏事,花芷能藏拙这么多年,若是花家无事她定然也很乐意继续藏下去,像每个大家姑娘一样成亲生子,然后看儿孙满堂……


    顾晏惜突然有点吃不下去了。


    绿苔巷在京中名声响亮,当焕然一新的绿苔巷敞开迎客时,经过这里的人都不介意耽误一点时间进去转转。


    陈情向来会办事,他也不让人一窝蜂的往里去,而是在看到有人在巷口徘徊的时候就让人带头往里走,从众心理之下,本来犹豫的人也就跟着走了。


    等里面的人多起来也就形成了良性循环,不用他再安排人往里引也能让过客少了顾虑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到日头渐高时,巷子里已经人头攒动,有了繁荣之象。


    如此,大势已成。


    只要做的东西不是太难吃,以后这里就必将成为京城中人的一个去处,而这一点恰恰是花芷最不担心的。


    站在内河边瞧着巷子里进进出出的人,花芷吩咐陈良:“关系要打点好,把架子放低一点没关系,花家本也没了之前的风光,但也无需低声下气,咱们只求和气生财,却不是要撕了花家的脸面在地上踩。”


    “是,小的明白。”


    “你办事我放心,以后吃食上的问题直接找拂冬。”


    “是。”


    花芷上了马车,撩起窗口帘子看向外边长身而立的顾晏惜,“家中还有事,便先回了。”


    顾晏惜拱手一礼,“大姑娘请自便。”


    目送马车走远,顾晏惜一回头就对上陈情打量的眼神,一身温和的气息渐渐淡去,“有话就说。”


    陈情哪里敢说自己是在看主子的热闹,好在他本就有事要禀报,连忙道:“王爷请您回府一趟。”


    “回府?”


    陈情甩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王爷请您过府一趟,小的估计是为了王爷寿辰之事。”


    “没空。”


    “世子,这是否会落人口舌……”


    “那又如何。”顾晏惜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和煦模样,眉眼上挑,戾气翻滚,“莫非他还盼着我与他演上一出父慈子孝不成。”


    陈情跟着世子一路走到现在,自是也不愿意世子再受半分委屈,想着反正什么事都有皇上兜着,还有太后护着,王爷翻不了天去,索性也就不再劝,谁要说世子半分不是,自有人替世子出头。


    “王爷也提了芍药,说是……”


    “你去告诉顾晔延,他要是再敢打芍药半分主意,我立刻把他儿子送到南疆去。”


    “……是。”


    顾晏惜看向生机勃勃的绿苔巷,想起雨夜那双眼睛,满腔戾气缓缓平息下来,这世上有顾晔延那样该死而不死之人,也有花芷那样活得清楚明白的人。


    花芷回到家中直接去了族学,进入走廊就看到廊下听得连连点头的穆先生。


    听到动静穆青回过头来,笑着对她点点头,两人站在廊下听了一会,柏林的声音清亮稳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他并不照本宣科,把死板的内容讲得非常活,虽然不够稳重,教六到八岁的孩子却极为合适,听孩子们的反应就知道。


    两人互相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入抄手游廊。


    “对大姑娘的建议原本我还觉得荒谬,哪有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当先生的,那不是办家家酒吗?现在看来是在下错了,柏林年纪小归小,做起先生来却是半点不含糊。”


    “也不过是实在没办法之下的权宜之计,就当是大哥哥带弟弟们玩了,柏林如今是家中长兄,带好弟弟本也是他的责任。”


    穆青捋着短须,对之前名声半点不显的大姑娘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就这份敢作敢为的魄力,就足以把很多男人都比下去。


    花芷忽然对着穆青屈膝一礼,“小女已经定下四天后出发,族学中的事情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穆青连连虚扶,“大姑娘切莫如此,在下拿着花家的束脩自然要尽一个先生的本分,更何况柏林还是在下唯一的弟子,就算是为了他在下也定当尽心尽力。”


    花芷没再多说感谢的话,这种话说多了反倒显得生分。


    “大姑娘这一路路途遥远,还望保重身体,遇事万不要逞强,留得青山在方不怕没柴烧。”


    “是,小女记下了。”


    天近黑,赶在二门落锁之前,念秋从陈良那接过了账本,回来一合计,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也不管抱夏的催促,又抱着账本算了一遍,表情依旧有点呆。


    抱夏着急的推了她一把,“你倒是说话啊,快急死我了。”


    念秋结结巴巴的开口,“小,小姐,今天一共赚进来三百二十二两。”


    不要说一屋子丫鬟,就是花芷都有些意外,“除去成本?”


    “是,除去成本,纯利。”


    所以说不要小看这种小成本买卖啊,做好了会是个很来钱的买卖!


    要知道她没有做任何宣传,知道这条巷子变成了小吃街的人还不多,待一传十十传百的传开了生意才会真正好起来!


    迎春眨巴着眼睛,“那咱们岂不是很快就能回本了?”


    念秋抱着账本激动的点头,包括买铺子在内一共也只花了几千两,一个月都不要就能回本了!


    “婢子再去琢磨几样吃的。”拂冬兴奋得语无伦次,说完就跑,刘娟马上跟了出去。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纷纷捂着嘴笑了。


    “迎春。”


    “是,婢子在。”


    “拢总一下我们所有能动用的银子,一半换成金条,一半换成金瓜子,除了我们路上要用的家里不留现银,有绿苔巷每天的进项不会有问题。”


    “绿苔巷这几天赚进来的银子可也要还了?”


    “对,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管好账,谁要看账本就让她等我回来。”


    迎春有些迟疑,“如果四夫人想要沾手……”


    “她不会。”花芷说得肯定,对其他人她没把握,对四婶还是有信心,“防着点二婶和三婶,对了刘香,你去把林嬷嬷叫来。”


    “是。”


    花芷扫过自己的几个贴身大丫鬟,“你们是我的人,代表的是我的脸面,谁要是对你们咄咄逼人也就是打我的脸,你们给我狠狠打回去便是,有什么事我兜着,什么都不需要顾忌,你们要记着,一旦你们软了一回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强硬起来,一硬到底别人反倒会怵你们,记住了?”


    几人重重点头,迎春道:“是,小姐,婢子们会守好家等着您回来。”


    林嬷嬷来得很快,花芷屏退其他人,只留了迎春在身边侍候。


    “虽说没有做女儿的来安排娘亲生活的道理,可我娘的性子嬷嬷你也知道,不多管着些,只怕吃了亏她还高高兴兴的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


    林嬷嬷眉眼低垂,“夫人历来就是个不知计较的性子。”


    花芷端着杯盏,一手揭了杯盖轻轻抹了一圈,把浮叶抹至另一边,浅浅喝了一口,抬起头来道:“嬷嬷是娘身边的老人,素来为娘着想,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要嘱咐两句方能安心。”


    “请大姑娘示下。”


    “绿苔巷那边怕是家里的人都盯着了,我也无意瞒着,明儿就会报给祖母知晓,只是一个来钱的买卖吸引力不会小,定会有人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作妖,我娘耳根子软,又心性单纯,我担心她被人哄骗,所以希望林嬷嬷这段时间辛苦些,尽量不要离开我娘的身边,关键时候给她提个醒。”


    花芷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黯淡的天空,“我不怕她做什么,但是她事后必定会难过,她那么个人,既然活到这把年纪还没有学会那些个手段,以后便也不需要学了,我总护得住她。”


    “夫人有您和六公子是她的福气。”


    谁说不是呢,她娘就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不过这样的人也不让人讨厌就是。


    迎春拿了件薄氅给她披上,花芷拢了拢,“不管谁去找我娘你都在旁边听着,不管他们是打绿苔巷的主意还是罐头买卖的主意你都当面给我顶回去,让他们去找祖母,或者等我回来找我谈,要是他们还不退却,你告诉他们,当时他们出了多少力,我愿意十倍退回给他们,从此以后花家的荣辱皆与他们无关。”


    “是,奴婢记住了。”


    “还有。”花芷转过身来看着她,“不到最后时刻不要去朱家求援,花家得靠自己立起来。”


    “是。”


    “要辛苦你了。”


    林嬷嬷弯下腰去,“奴婢不敢言辛苦,大姑娘才是真正辛苦,还望大姑娘出门在外能好好照顾自己,万事当心。”


    “我会的。”


    林嬷嬷见大姑娘没有其他吩咐,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迎春重新给小姐沏了茶,“奴婢瞧着您对林嬷嬷可真客气。”


    “这是觉得我待你们不够好?”


    迎春捂着嘴笑,“您要真对婢子客气婢子才要慌。”


    花芷瞥了她一眼,眼里也染上了笑意,她确实挺看得上林双十年如一日的忠心,她娘能这么大把年纪还跟个小姑娘似的单纯除了她爹护得好,还因为有个给她解决了所有琐事的林双。


    这些年来她爹的妾室并非一点小动作都没有,可什么事都是她爹先知道,不等她那个傻白甜的娘知道事情就解决了,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林双的手笔。


    有这么个人在她娘的身边,她很放心。


    次日一早,花芷就带着账本去了祖母屋里。


    老夫人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叫她一起吃了早饭,才接过账本看起来,饶是她昨日派人去打听过,可真正见到白纸黑字的账目还是有些吃惊。


    “竟然这么来钱?”


    花芷笑,“这还是才开张,等消息渐渐传开了生意会更好。”


    老夫人止不住笑,要真是这样,以后花家就不用为生活担忧了,就靠这些个小吃铺子就能过得下去,还能攒下笔银子给北地的亲人。


    这么想着,老夫人示意苏嬷嬷把箱子里的匣子拿出来,拿出里面所有的银票和首饰,“这些你都带去。”


    “孙女已经做了些准备,铺子里这几天的银子也都会带走,这些首饰您留着,花家还未到要典当这些的时候。”花芷接过了银票,首饰推了回去,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藏下了这几样首饰,可见有多珍惜。


    老夫人也不勉强,摩挲着款式老旧的金步摇语带怀念,“这还是我祖母的嫁妆,我成亲的时候又给了我,老物件了。”


    “所以更要好好留着。”


    老夫人笑笑,重新收进匣子里,“祖母知道你这些日子做了不少安排,老四媳妇承你这么大情,你拜托的事情她会上心的,祖母也会好好看着家,不让她们坏你的事。”


    “有祖母在家坐镇孙女很放心。”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越加干枯的手显出老态,手背上也有了老年斑,花芷知道祖母是真的老了,老得猝不及防,无法阻挡。


    下午花芷去医馆拿药,芍药死活要跟着去看看花芷口中的楚大夫有多厉害,花芷只得带上她。


    楚大夫把准备好的一兜子药拿出来,从中挑出一瓶来给花芷看,“最后一次给花老大人看诊时老夫瞧着有心疾的迹象,给他准备了点这个药,每日一丸,我给准备了足够吃上一年的量,让花老大人千万要记得吃。”


    芍药动作飞快的接过药瓶拔了塞子倒了一颗出来,嗅了嗅,眉头微皱。


    楚大夫瞧着她的动作也有些讶异,看装扮是个女儿家,怎么瞧着像是懂药理?


    “姑娘可是对这药有疑问?”


    芍药一点也不客气,真就问了,“为何这里边要放入大虫杖这味药?”


    “自是因为大虫杖有破淤、通经的作用,通即不痛,痛即不通,用在心疾的方子里再合适不过。”楚世堂看她闻一闻就闻出了这味药,心知是遇上了行家,解释了几句便问,“姑娘懂医理?”


    芍药手一伸就要把帷帽撩起来,花芷眼疾手快的抓住她的手,“让楚大夫笑话了,我这朋友痴迷医术,无礼之处您莫怪。”


    “会痴迷医术的人可不多。”楚世堂也不多打听,转过身去伏到案前提笔写了片刻,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过来递给芍药,“这是这味药的方子,你要是感兴趣可研究一番。”


    在这个世界打听别人的药方就是砸人饭碗,花芷想要阻止,可隔着帷帽都能感受到的闪亮眼神让她又实在不忍心阻止,正要出言花钱买下,就看到芍药也伏到案前提笔片刻,同样给了楚世堂一张方子,“这张方子是我新研究出来的,请楚大夫参详。”


    花芷想捂脸,一张方子换一张方子,还真是芍药干得出的事。


    等花芷拉着芍药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楚世堂一直送下台阶,“若是芍药姑娘有闲,欢迎你随时过来找老夫。”


    听着这话好像有些歧义,他忙又加了一句,“过来找老夫参详药方。”


    头一次和师傅之外的人参详药方,芍药全身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忙不迭的点头,“以后一定还会来的,楚大夫不要嫌我。”


    “自是不会。”


    两人上了马车,芍药扔了帷帽抱着花芷的手臂高兴的直嚷嚷,“楚大夫医术好,人品也好,以后我还要来找他。”


    “这么高兴?”


    芍药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花芷本来还想叮嘱她过来记得带个人避嫌,看她这神情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想着自己以后记着点便是,“等我们从北地回来我带你去楚大夫家认认门,要好好和楚夫人打个招呼才行。”


    芍药笑眯眯的点头,“听花花的。”


    花芷越来越有一种自己养了个便宜女儿的感觉……


    走的这天,整个花家比平时更早有了动静。


    几个大丫鬟进进出出的把东西一遍遍收拾清点,生怕遗漏了什么,要是可以,她们真恨不得替小姐跑这一趟。


    花芷着一身上衣下裤的骑装,脚踩革靴,头发全部束起包在头顶,看起来很是雌雄莫辨。


    朱氏心里舍不得女儿,可又因为记挂丈夫说不出让女儿不去的话,无头苍蝇似的围着女儿转。


    花芷也不说什么,在梳妆台前坐下对镜描起来,不过片刻就将太过出色的容貌隐去,看起来像个略显清秀的少年人。


    左右看看,觉得差不多了花芷就放下眉笔,从梳妆台上拣了几样放到一边,示意刘香给她收起来,这都是一路上要用到的。


    “芷儿……”


    “您别哭啊。”花芷无奈,她向来拿这个软乎乎的娘没办法,“我这又不是一去不回……”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朱氏瞪她一眼,出门之前讲这种话多不吉利。


    花芷拉着娘亲坐下,“去把柏林叫来,我们一家人吃顿饭。”


    花柏林就在院子外边杵着仰着头看天空,好像这样仰着头,难过就会少一些,眼泪也不会不听话的往下掉。


    作为家里的长兄,弟弟们的先生,他已经没了哭的资格。


    花芷多了解他,也不拆穿要强的小男人,对他招手道:“过来陪娘和长姐一起吃饭。”


    一顿饭几人都没有吃多少,花芷本想多吃几口,一旦出了门在外边吃喝都只能将就,可看那两人食不下咽的样子,她再好的胃口也打了折扣,索性放下筷子道:“娘,你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让林嬷嬷作主便是,如果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你让她们等我回来和我说。”


    朱氏眼巴巴的点头,“我知道,我不给你惹麻烦。”


    花芷也不和她掰扯麻不麻烦的事,转头看向弟弟,“花家如今最大的男人就是你了,柏林。”


    “我会带好弟弟们,也会照顾好家里人。”花柏林红着眼眶,“长姐,我会做好,你不要挂心家里,到了外边一定要注意安全,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才十岁啊,花芷走近他轻轻抱了抱,掩住自己的心疼,“遇上应付不了的事情就关紧门户,不要管外面那些买卖,等我回来。”


    花柏林紧紧抓住姐姐的衣袖,死死把眼泪逼了回去,想要变强的心在这一刻达到最顶点,他想如姐姐庇护他一般给予姐姐庇护,想替姐姐扛下所有困苦,想让姐姐过回以前安稳的日子,他想成为那个撑起花家庇护花家的人!


    最后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花芷去向祖母道别。


    老夫人把一封信递给她,“这个给你祖父,平平安安的去,也要平平安安的回来,花家离不得你。”


    “是,我会量力而为。”花芷跪下磕头道别,“祖母请千万保重身体,您才是花家安稳的根基。”


    老夫人示意苏嬷嬷将人扶起来,还想交代几句却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交代的,这个孙女能干,并不需要她来安排她如何行事,反而已将家中所有事情安排好。


    “定要平安。”


    “是。”花芷抬头看向老态毕显的祖母,“孙女这就走了。”


    花芷刚走,一直没露面的芍药不知从哪钻出来进了老夫人院子,其实她心里可不愿意来这一趟了,哼,世子总是为难她!


    花家东角门外巷子,数匹骏马踢着步子打着响鼻,只一眼就知道这些马不是那些车马行的马可比,这是芍药找来的。


    花芷身边跟着芍药,身后是六个花家忠仆,再后面是来送行的家人,有本家的,也有旁支的。


    穆先生带着族学的所有孩子也都来了,他想让这些学生记着,是谁在花家最难的时候撑起了这个家,以后当他们长大,当他们翅膀硬了,当他们生出私心时也不该忘了大姑娘对花家的贡献。


    花芷什么话都没说,环视一圈,福了一福身就往门外走去。


    花柏林追出去,看到长姐利落的翻身上马,打马离开时也不曾回头。


    朱氏哭得不能自已,引得其他人也都红了眼眶,不管她们有多少自己的盘算,可这一刻,她们心里是感念花芷的。


    出门得早,一行人到达城门时正好城门开,顺着人流出了门,花芷正打算打马加速就看到一骑慢悠悠的朝她行来,马上的人她再眼熟不过。


    “陆先生,你……”


    “芍药说你是第一次出远门,求我一起走一趟,反正我最近也闲着就应了她。”


    芍药恨不得摇着花花的肩膀告诉她不要信,这些话半个字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压根没有求晏哥!她哪里敢求世子当护卫!


    可她不敢,在花花看过来的时候还恹恹的点头附和,“有晏哥一起安全些。”


    花芷还是觉得不妥,她可以和芍药不见外,可陆先生并不是她可以不见外的人,不好明着拒绝,只得道:“陆先生若走了,家里……”


    “大姑娘不用担心,我让一个同伴去替我一段时间。”


    “我祖母怕是不会同意陌生外男进门……”


    芍药低声自首,“我去和老夫人说过了。”


    花芷瞪她一眼,这种事怎么瞒着她。


    芍药心里冤得不行还无处喊冤,世子威胁她要是她不帮忙就不许她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