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女神,即将到来。


    在得到这条消息的十分钟前，安可希本人正忙着和投影开会，小耳朵也抱着本子坐在桌边,身上还特意换了条安可希送的新裙子。


    会议的主题是关于领地的进一步改造——虽说随着幽无的退散,领地的生存压力再没那么大。大家的生活质量也有了一定的保障,但这里毕竟是投影们的家，还有靓靓、小人鱼,甚至现成的女神栖息其中……


    因此，安可希觉得,追求进一步改造升级还是挺有必要的。


    “行，那再确认一下未来一个月的计划。”会议室里,安可希捧起自己的笔记本,冷静地呷了口搪瓷杯里的水。


    “养鸡的范围再扩两百平，也就是在现有鸡圈的旁边，再搭建一个新鸡圈。落成后,我会从地下城引进一批三头鸡。咱们养着试试。”


    “加工车间再次外迁，搬到领地最西边的角落，填星，这方面你就费点心了。原加工车间则列为未来的健身房选址。此外再扩一个仓库……还有就是把之前用来种爬藤的培植间腾出来，改种蔬菜……”


    “对了领主,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地表种东西啊？”跃金跃跃欲试道,“反正现在没有天灾了，外面的污染也没以前那么严重。”


    “自然光下长成的植物,其实别有一番可爱的！”


    “可以啊,去搭个棚子试试呗。”安可希毫不犹豫地点头，“正好之前的天火，把上面的树都烧得七七八八了……”


    “是两个。”金翡赶紧纠正,随即故作无意地顺了下头发，“看在希望女神的份上，我才不要……”


    话未说完，却似忽然想起什么，有些紧张地看了安可希一眼，话语随即一转：“我是说，我有自己想种的东西，就不和他挤一个棚子了。”


    “嗯……随便你们。反正材料不够及时报备就行。”安可希视线从他们身上扫过，微微蹙了蹙眉，很快便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手中的笔记上。


    “还有就是……地下空间的开发。这个就也先由机械组负责，先把导能管铺好，再进行下一步建设。我的想法是，在那里搞一个休闲度假区。你们有其他想法也欢迎随时补充。”


    “此外，水域康复中心也需要升级改善。这个就由小耳朵牵头，净雨和白鹄你俩跟进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息流说。”安可希说着，将手中笔记翻过一页。会议桌旁的净雨却是露出一丝茫然。


    “水域康复中心？”他奇怪道，“这是什么？鱼人区的新名字吗？”


    安可希一顿，这才想起他之前因为忙着修缮采水设备而晚到了一会儿，因此错过了部分会议内容，于是解释道：“嗯，就是改了个更高端的新称呼。因为今后在那边休养的就不止鱼人了，所以就干脆换个名字。”


    “不止鱼人？”净雨面露思索，“您的意思是……”


    “雨螺他们的身体并不算完全康复。有时可能得回来暂住一阵。”安可希面不改色道，“此外，幻梦和真知那里也有一部分眷族，需要休养调理，今后也会搬到那里……？”


    话未说完，忽然感到有数道微妙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安可希话语一停，抬起头来，正见与会的几个符文师，正齐刷刷地在那儿推单片眼镜，神情皆带着几分复杂。安可希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可能是方才自己的措辞有些问题。


    自己直呼其他女神名字顺口了，一不小心就忘了用尊称，这对他们来说，估计有点难以接受？


    安可希默默想着，赶紧解释了一句，说自己只是顺嘴惯了。不想几个符文师闻言，神情却是更加微妙，倒是明灯，清了清嗓子，正色且中气十足地开口：“没关系，我们都理解的。毕竟您与其他女神的关系本就非同一般……”


    “当然——”不等明灯说完，息流却忽然急急开口，硬生生截断了明灯的话头，“领主大人当然和女神们关系匪浅，要知道幻梦女神大人本就在领地借住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着，语气里却难得透出几分局促，说话的同时，还不住朝着明灯的方向看去——只是从他那眼角艰难的抽搐来看，安可希很难分清楚他是在递眼色，还是在抛媚眼。


    安可希：“……”


    果然，又来了。


    唇角微微一动，安可希冷眼看着息流在眼角抽搐完后，又开始给其他人递眼色。又瞟了眼微露不满却还是微微闭嘴的明灯，略一思索，索性将手中本子直接往下一放。


    “好了，今天会议就到这里了。息流明灯留一下，其他人先回去吧。休息室里有新换到的点心，有兴趣的自己过去拿——”


    安可希连连挥手，将所有人送走。直到整间会议室里，只剩下了安可希、息流与明灯三人。


    “好了。好好聊聊吧。”安可希坐在原位，两手交叉着往下颌处一垫，平静地望着桌边仅剩的两人：“有没有谁能告诉我，最近领地里，是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听她这么说，息流面上明显一顿，过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领主大人，您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是因为你们最近明显很反常啊，朋友。”安可希撇了撇嘴，“不光是你们，还有其他人——一提到和女神相关的话题，不是开始装模作样，就是立刻岔开话题。你们到底在遮掩什么？”


    安可希说着，微微眯眼，试图尽可能表现得有威慑性一些——事实证明，这还真有些效果。


    明灯姑且不论，息流却是明显坐立不安起来。手指绞起又松开，过了半晌，方下定决心般出声：“领主大人，很抱歉给您带来了困扰。但事情，其实没您想得那么严重……”


    【我们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怕开罪那位栖息在领地里的幻梦女神——他默默下定了决心，就要这样说。】


    【虽然他并不愿意用女神当挡箭牌，更不愿意当着领主的面说谎，但事到如今，总得找个合适的托词。】


    【毕竟，绝对不能让领主知道他们已经知道她就是幸运女神的事实——这个才是重中之重！】


    【领主对女神的态度素来轻慢，知道自己成了幸运女神，心中肯定就已经遭受了巨大的煎熬。如果再让她知道这事，她搞不好会因此感到难堪。而一个合格的投影，怎么能让自己领主面对如此困境呢——】


    “……”


    缓缓眨了眨眼，安可希谨慎地抬眸，迅速扫过四周。


    ……什么鬼动静？


    虽然不知缘由，但她非常确定，自己刚才绝对听到了某种声音，某种奇怪的声音。似吟诵又似咏唱，声音动听非常。更重要的是，这个突然冒出的声音，明显揭露了某种不堪的真相……


    思及此处，安可希的目光不由又转回了息流身上。后者似乎同样正处在错愕之中，对上安可希的目光后，那错愕却又迅速变成了巨大的惊慌。


    “呃，事情不完全是这样！”他慌忙道，“领主大人，请听在下给您解释——”


    ……不是，现在是解释这个的时候吗！


    安可希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视线很快又落在了明灯身上：“你说的？”


    “我倒希望。”明灯看样子也被那突然冒出的声音吓得不轻，却还是迅速找回了声音，面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不忿，“我本来想替你好好解释的，可他们不让……”


    【害得我白白错失一个机会！】


    【为什么呢。身为唯一被领主信赖的、第一个知道领主秘密的人。那个时候，最该站出来的就是我，不是吗？】


    安可希：“……”


    哇哦。


    “别、别听它胡说！”明灯脸色倏然一变，“我才没那种幼稚的想法……”


    【最好是没有。女生暗叹了口气。】


    【毕竟，她也不知该如何告诉对方，第一个知道这秘密的人，根本不是他。这份信赖，本就是一个谎言。】


    “……”


    得。


    望着面前点灯人倏然瞪大的眼睛，安可希无奈地闭了闭眼。


    “这事儿我晚点再和你解释。”


    她边说着，边再次转头看向四周：“在此之前，我们先把这见鬼的声音解决掉！”


    什么情况，是又闹魇灾了吗？


    安可希唇角抿紧，然而几番搜寻，却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略一沉吟，她索性手指一抬，径直唤出三枚骰子——奇迹之骰自打上次使用后便陷入了沉眠，依旧静卧在她的灵魂深处，因此平素安可希最常用的，还是过去的三枚。


    安可希仍有些摸不清情况，索性然后两枚基础骰全都滚了起来。旋即从桌上抄起支水笔，对准房间里最昏暗的角落，直接丢了过去——


    “嗷。”


    伴随着骰子转动和水笔落下的声响，幽暗处衣袂飘荡，一个白色人影，终于缓缓浮现。


    一手还捂着额头。


    “你这抓人的方式还真是一如既往得简单粗暴。”她小声道，“我还以为你现在不会这个。”


    “你该庆幸我用的是笔，不是杯子。”安可希本能地回了句，说话的同时却还在打量对面的身影，越观察眼底越是惊异。


    那是一名穿着厚重白色斗篷的女性，身量不高，体态匀称。整个人从头到脚，几乎都被包裹在斗篷之中，只露出一个精巧的下巴，与一双削葱根般的手。


    明明是没见过的人，看着却有些似曾相识。安可希几番端详，脑海中逐渐浮上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而就在她张口准备确认时，房门忽被敲响，紧跟着，便将许镜自说自话地推门探进头来。


    “紧急通知！希望刚才联系了我，说她遇到点问题，需要过来一趟。你赶紧准备一下，等等和我一起去接……人。”


    终于注意到低调到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白色身影，许镜微微张了张嘴，旋即“啊”了一声。


    “很好，看来你已经接到了。”


    安可希：“……”


    果然。


    安可希暗暗咋舌。


    老实说，她之前也有设想过希望女神的人类模样，也猜测过她们会在何种情况下见面。但无论如何，她的想象中，都绝不包括被对方私闯民宅这条……


    “如果给你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我很抱歉。”似是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披着斗篷的希望忽然出声，“关于这点，我之后会和你解释。我也不想这样的，真是对不住。”


    “……”


    虽然但是，这话是不是有一些耳熟？


    安可希不自觉地想着，而还没等她搞明白为何眼熟，眼前的人影已经转向了许镜所在的方向。


    “还有你，我也得道个歉。什么都没解释都跑了过来……对了，你的状况怎么样？你俩状态都还正常吗……”


    ……不是，你等等！


    心脏因为希望的话语而紧缩了一下，安可希有些紧张地往前一步，正紧急思索着该如何打断对方以避免她在继续提到人数的事，门口的许镜脸色却已微微变化。


    “这事不急，我等等和你解释。我们的状态现在比较奇怪，你看不出来正常的。”许镜匆忙说着，注意到希望不解地歪头，又赶紧道：


    “总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去我那边吧。”


    说着又一指旁边不知僵住多久的明灯和息流，抬手摸了下鼻梁：“另外，这俩孩子谁送回去？感觉他们都已经傻了。”


    安可希诧异转头。这才注意到已经石化的两人。


    老天。


    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


    明灯僵硬的原因她倒是能猜到，毕竟这瓜娃子向来注重自我价值，“第一”和“第二”对他而言的区别还是蛮大的，至于息流……


    安可希又看了眼面前穿着白斗篷的身影，心里暗叹口气。


    也不知“幸运女神就是逊”，和“希望女神是戏精”，这两个事实里面，究竟哪一个给人的打击会更大一些。


    “真的是非常抱歉。方才一时间没控制住。”


    半天之后，许镜的工作间内。


    披着白色斗篷的希望女神端庄坐在椅上，斗篷的阴影之间，只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与微微开合的嘴唇。


    “也不知是不是曾被幽无污染的原因，这段时间来，我时常会失去控制，做出一些邪恶的事情……这也正是我来求助的原因。”


    邪恶的事情……是指以旁白画外音的方式念出其他人的秘密从而导致他人社死吗？


    邪不邪恶不清楚。但谐是真的蛮谐的。


    坐在一旁的安可希默默想着，不过因为和对方不熟，便谨慎地没有开口。相比起来，许镜就放肆多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很能理解你所说的‘邪恶’。请问具体是指什么，让人丢脸吗？”


    “若是这样的话，我更倾向于将之称之为恶趣味。”


    “并不止这样。”希望却是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的话，“我能感觉到，我体内，绝对有什么改变了。更加得黑暗、腐化……我原本以为我能靠自己解决，可现在我发现，这并不现实。”


    “你们已经见识过了，我拥有聆听他人祈愿，以及代发心声的能力。某种程度上，我甚至还能进行对他人的想法进行影响……这种能力，一旦被罪恶的灵魂掌握，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们知道，就在来这里之前，我做了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吗？”


    希望女神的声音依旧很稳，嘴角却明显抽动了两下。注意到她的紧绷，安可希不由也跟着提起了心脏，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许镜却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嗯嗯，所以你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呢？”


    希望女神深吸口气，似是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有了提起这事的勇气：“我蛊惑了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让她为我献上了她自制的点心。”


    “……”


    哈？


    安可希一愣。什么？


    另一边，许镜则是啧啧地摇了摇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哦，这样。”


    “确实，这对你来说是有些超过了……不过宽心啦，这不就是天恩以前常做的事吗？”


    ……哈？？


    安可希又是一愣。所以关我什么事？


    “宽心，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宽心？”希望女神看上去却依旧紧绷非常，“你觉得这是好笑的事吗？你好好想想，万一我以后失控的情况加剧呢？”


    “我现在还只是蛊惑人手中的点心，可谁知道我会堕落到何等污秽的程度。等到有一天，我连小孩手中的零花钱都骗时，一切就都晚了！你明白吗？”


    “……冷静。我当然明白。”许镜咕哝着，轻轻推了下鼻梁，“可这不也是天恩以前经常做的事情吗。安啦。”


    安可希：“……”


    六。


    她现在已经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片刻的沉默后，终是忍不住转向了旁边的小耳朵。


    “我以前真有这么恶劣吗？”她小声问道。


    “……”小耳朵默了一会儿，冲她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容。


    【不用在意！】她将本子举给安可希看，【做你自己就好了！】


    安可希：“……”


    懂了，我就是。


    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再次确认：“我以前算是正神，没错吧？”


    小耳朵：“……”


    片刻的沉默后，她脸上再次扬起弧度，很快便又再次举起本子。


    【神，是不能被定义的。】


    “…………”


    意思就是其实也不算是吧！


    安可希微微张嘴，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耳边忽又响起了那种似咏唱般的动听声音：


    【胸口似是被什么重重堵住，她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难以置信，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原来这才是我的本质吗，我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那个不堪的自己……】


    安可希：“……”


    麻烦闭嘴吧，谢谢。


    不管怎样，出于谨慎，希望女神还是打算先在领地中借住一段日子。


    领地内有安宁在，可以协助她重新掌控自己；鱼人们产出的净化光丝，对她而言也很有助益。


    这事安可希也没打算瞒，索性就连着自己和小耳朵的身份一道，正式公布了一次。就当买一赠二了。


    出乎意料的是，大部分投影对此都接受良好，知情后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令人相当欣慰。


    安可希不确定是不是息流回去给大家打了预防针，又或是有自己这个案例在前，大家都已经建立起了一定的耐受……但不管怎样，没有骚动，就是好事。


    唯一的例外，却是她最为放心的幽老师。


    在得知小耳朵的身份后，他便沉默地将自己关进了厕所里。


    关了很久。


    久到最后安可希都看不下去，亲自去敲门将人领出来，又安排他和小耳朵好好沟通了一次，一切这才消停。


    除此之外，一切如常，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运转，领地内的氛围，甚至还比以前要好了不少。毕竟这已经不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的问题了——神明就在隔壁，但凡翻个白眼，搞不好都会被人撞见。这种情况下，搁谁不收敛。


    至于希望女神的住处，安可希遵照她的意愿，将之安排在了许镜的周边，同一条走廊的尽头。


    不过这倒不是因为她俩关系有多好。用希望女神的说法，她纯粹只是希望若有朝一日她真的黑化了，附近能有个及时赶来救场的人。


    而相比起尚且懵懵懂懂的安可希，与失忆不多但同样懵懂的小耳朵，明显许镜显得更加健全和靠谱一些。


    “行吧。”面对她沉重的信任，许镜的态度则依旧十分随意，“真可惜。我还想说等你哪天黑化到去天恩柜子偷糖的时候，让你给我带一些。”


    “……”这话一出，不论是被假定偷糖还是假定被偷糖的，都沉默了。


    至于希望女神的眷族，安可希在问清大致人数后，则将领地最东的一大片闲置房间都划给了她们——尽管据希望所说，她们并不会长时间停在这里。


    她们中的大部分，现在正以女神先遣队的身份，在大陆上奔波忙碌。或是协助地下城对外探索，或是清理聚集的畸形生物和变异植物。这个领地对她们而言，可能更类似于一个疲倦之时，可以回来坐坐，歇脚调整的地方。


    “对了，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希望和安可希谈起此事时，顺便还问了句，“她们哪里都去，或许能给你带回来点有用的材料。”


    “再说吧。”安可希对此倒是不在意，只好奇道，“可她们要怎么过来呢？”


    她已经和希望确认过了。那些神仆，本身并不具备飞行或长途传送的能力，除非得到了希望的召唤——可希望又不可能闲着没事，成天待在领地里发召唤。


    毕竟她是女神，不是为了刷kpi而天天在平台上发面试邀请的hr。


    “如果想要她们自己过来的话，那就得搭建靠谱的传送通道。”安可希面露思索，“领地这边倒是没问题，搞一个传送板并让它时刻保持运转就可以了。可你的神仆那边呢？”


    “要不，每人发一个传送石再搭一个指引符文？”


    “那得需要很多传送石了。而且万一弄丢，事情就会很难办。”


    希望淡淡说着，微微抿起唇角。安可希琢磨一会儿，突然又有了新主意。


    “那如果搞成驿站的形式呢？”她兴致勃勃道，“我们在大陆上，选几个可靠的地点，将传送板放在那里。这样，那些神仆们只要到了指定地点，就可以过来了。”


    “可以。”希望小幅点头，唇角稍稍抬起了一些，“就按你说的办吧。你想出的办法，总是有效的。”


    ……你确定？


    安可希暗自想着，忽然想起以前在日记中看到的东西。似是捕捉到了她的想法，希望镇定地补充：“当然，不包括那个一万台魔动发动机。”


    “这个法子哪怕你现在重提，我照样会骂你。”


    安可希：“……”


    “好的。”她安静地低下头去，水笔无意识地在本子上划了两下，忽又道，“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变成了，该选择哪里当‘驿站’……”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各个地下城。一旁正忙着撰写活动文案的许镜却在此时插口：


    “意思是，要找一个合适的接头地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有个不错的主意。”


    安可希：“……？”


    于是。


    又一天后。


    站在久违的教堂门口，安可希无声地看了看面前爬满藤蔓的厚重石门，又看了看身后那已经被踩出条小径的荒草，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仍是不由感慨地叹出口气。


    奇迹商会。


    幸运教堂。


    上次来的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莽得一批。后意识空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被污染的神像脑袋。


    ……这次过来，似乎也没长进到哪儿去。最大的区别，无非就是后意识空间空了，而自己的身边，反倒多出了好些货真价实的女神。


    “确定要选在这里吗？”眼看着许镜已经带头踏上了台阶，直直朝着荒废教堂的大门走去，安可希忍不住再次出声确认，“这里很久没人打理了。”


    “会有的。”许镜却是充满自信，“不是和你说了吗。这个地方，可是我未来要开发利用的重地。”


    也是她打算召集玩家们，第一批重建的城镇之一。


    不，应该说，已经开始召集了。安可希她们刚进入这里时，就曾远远看见有女生带着投影和两台巨大的拆迁机器人，慢慢往废弃城市的深处走去。


    如果是拾荒的话，一般是带探索机器人居多，而并非更加笨重的拆迁办系列。此外，许镜也确实说过，自己已经先以神谕卡的形式，向一部分信仰真知或幻梦的领主发布了地面建设任务，也算是试点运营了。


    【说起来，你也跟着来这里。你的工作不要紧吗？】


    好奇地在教堂里转过一圈后，小耳朵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问题，立刻将本子往许镜面前递。后者读完却还是叹了口气，瞟了眼同样在闲逛的希望女神，无奈耸了耸肩。


    “肯定耽误进度啊，不过有什么办法呢？”


    “那家伙死强迫症，又不放心将自己交给你俩，我只能跟来了啊。”


    许镜说着，抬手点亮了教堂内早已熄灭的烛台，四下张望一番后，最终在祭坛的后面站定。


    “那个传送符文，要不就布置在这里吧。够隐蔽，又不至于太偏。万一遇到危险情况，那些神仆也能轻松找到……你觉得呢？天恩？”


    等了片刻，没听到回应。许镜不满抬头，正见安可希独自站在靠门的地方，正一边好奇朝外张望，一边不住变动着自己的位置。


    许镜：“……”


    “抱歉打断你。”略一静默，她抬手摸了下鼻梁，“但要跳舞，也不是这个时候吧。”


    “……不是跳舞。”安可希无奈地看她一眼，脚步随即停住，目光却还是时不时看向门外，“我只是看现在天色都暗了，所以想试试能不能再触发一次……”


    许镜：“？”


    “烟花。”希望却是平静地接口，毫不掩饰自己又听到安可希心声的事实，“她上次来的时候看到了烟花……”


    “上次？”许镜不解地眨了眨眼，无意间打断了她的话。安可希只能开口补上解释：“是我上次来这里拾荒的时候，触发了这里的记忆碎片。”


    她再次转头看向门外：“那个时候，我看到了烟花。来自过去的烟花。”


    “挺漂亮的来着。”


    “哦，那个啊。”许镜可算捋明白了，随即笑了起来，“我知道是哪次了。一百五十年前的奇迹恩典节——那时是挺热闹的来着。”


    “不过有一说一，别在那里试了。记忆碎片只能触发一次。想看烟花不如回去看电视，或者再等它个十几二十年，等人类再次爬回地面……”


    “诶诶！”一旁的小耳朵却是忽然出声，伴随着手掌挥动的动作，态度坚决地制止了她的话。


    ——随着力量的恢复，她现在其实也能发出些声音了，不过大多数时候，她还是更愿意选择聆听。也就在这种时候，才会突然蹦出一两个语气强烈的短语。


    而在制止许镜之后，她又立刻拿出本子，很快便将一行话写完，递到了许镜面前。许镜看完，嘶了一声，安可希见状，好奇往回走了几步：“上面写的什么？”


    “她说，我的说法不对。”许镜撇了撇嘴，“应该说，‘等这座城市重焕生机的时候’。”


    “可是，什么样才算是‘重焕生机’呢？”希望淡淡接口，“等人口达到了一定程度吗？还是等城市的生产力达到某种阶段？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没必要等到那一天。”


    “毕竟人类这种存在，不就是到哪里都可以载歌载舞……”


    希望不紧不慢地说着。不料话未说完，却被再次打断。


    ——只是这次打断她的，却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人，而是从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


    砰的一声。震天撼地。伴随着巨响一起到来的，还有一簇跃起的，稍纵即逝的光——


    教堂里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只当是又撞见了什么天灾。等到齐齐窜到门边时，却见远处的建筑间，又一绽光芒，随着崩塌的巨响，倏然在黑暗中闪过。


    “……什么情况？”希望微怔，“那好像是爆|炸的声音？”


    “强拆吧。”许镜镇静地接口，“我们之前见的那妹子，她不是带了两个拆迁办的机器人吗？”


    “我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但那两个机器人的前臂上都装了炮筒……”


    “这么晚还作业？”安可希的关注点却是不太一样，“天都黑了。”


    “可能是怕传送符文过期吧。估计踩着任务死线来的……”


    几人扒着门框，讨论得窸窸窣窣。和另外三人不同，小耳朵瞪大眼睛望着门外，却是意外得高兴。


    【看烟花啦！】她举着写好字的本子，欢快地在几人中间跳来跳去，【像不像烟花？】


    “像吗？”希望对此表示质疑，扭头看向远处时不时跃起的光芒，实事求是，“我只觉得吵闹。”


    “……”安可希闻言，却是顿了一下。


    她其实并没有看清小耳朵本子上写的是什么——教堂内的光线并不好，小耳朵又一直在跳。


    不过看她开心的样子，再结合希望的话，她却瞬间明白了过来。


    “没有啊。”默了一会儿，她再次转头看向教堂外面，整个人稳稳地站在门内，和她上次来这里时，站的正是同一位置。


    视线的尽头，那遥远的火光仍间歇性地迸出，光芒明明不强，远远看着，却莫名觉得明亮。


    “我觉得是挺像的。”安可希静静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微微眯起了眼，像只餍足的老猫。


    “嗯嗯！”小耳朵愉快地哼哼出声，略一思索，又蹦跶着跳出了大门，站在台阶上，转身不住朝安可希招手。


    这下安可希却是真懵了。


    “等一下，你不会还要凑近些看吧……别了吧，外面冷诶。而且那声音确实挺吵的……”


    安可希试图劝说，但未果。眼见着小耳朵旋身又不断跳着台阶往下走，略一静默，终究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剩下希望和许镜两个人，待在教堂内，一时无言，只齐齐看向不远处不断窜起的亮光。


    又过一会儿，方听希望轻声开口：


    “天恩曾私下找到我，告诉我不要去管你是谁。也不要告诉你，你身体里只有一个意识的事实。”


    许镜：“……”


    希望话锋一转：“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们那件事？”


    “为什么要告诉？”许镜却是理直气壮地笑了下，抬手抱起胳膊，“我们以前被天恩压制得多惨你又不是不知道。和她玩这种游戏，从来就没赢过。现在好不容易有占上风的一次，当然得好好把握。”


    “而且，现在告诉她，就没意思了。不如就先憋着，等她和安宁，都恢复到自己能看出来的程度，再向她们嘚瑟，那才叫好玩！”


    “哦。”希望应了一声。却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


    顿了会儿，她又道：“不过，有件事我还是不太明白。”


    “天恩也就算了。安宁对灵魂如此敏感的一个人，怎么也会搞错。”


    “……”


    话语落下。许镜眼神，却是缓缓沉了下去。


    片刻的静谧后，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胸口。


    “因为这个身体里，确实曾一度只剩下一个灵魂。”


    “直到有一天，奇迹降临了。”


    什么叫做奇迹？


    余烬重燃、覆水而收、枯木生花。


    当那骰子转动，赐下恩典的那一刻，碎片便萌出新芽，谎言便成为了真实。


    “啧，这么一想，还得谢谢天恩。”


    许镜说着，习惯性地抬手摸了摸鼻梁：“那到时候也不好太得瑟了。诶，我突然觉得我的乐趣少了一半。”


    希望没接这个话茬，只静静瞟她一眼，忽而叹了口气。


    “难怪她们被你唬得团团转。若非能够听到你的祈愿，单看表现，我也要搞不清你是谁了。”


    “你不懂，这才是真正有趣的点——对吧？”


    许镜说着，抱起胳膊，垂下眼眸。脚下是从门口铺进的清澈月光。


    她视线落在了藏在月光中的影子上。那影子却没理她。


    只轻轻转向希望所在的方向，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抬起，将一根手指竖在唇前。


    像是在说，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