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

作品:《无意成了帝王的白月光

    傍晚。


    秦时真醒来时正躺在草垛铺成的矮床上,此刻他身处于简陋的木屋中,潮湿的空气内弥漫着草药的气息。他正□□着上身,伤口还是有些钝痛,厚厚的纱布顺着腰间缠绕至胸口、最终在肩膀处打了个并不好看的蝴蝶结。


    窗外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吸引了他的视线,虽然隔着老远,但隐约能够看到少女忙碌的身影。她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夕阳的余晖犹如薄纱般朦朦胧胧地照着她的身影,恍若梦境一般。


    秦时真怔了怔,思绪回到清晨。他为躲避皇兄派来的追兵逃进了山中,然后碰到了那鬼鬼祟祟的采药女。他本想杀之灭口,官兵就不会通过她调查到是自己购买的麻草。不过,还未得手便因伤势不省人事了,幸好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拿出了碎银,不然也不好哄骗对方。


    他眼神暗了暗,最终瞥了那身影一眼,起身翻了翻那简陋的衣柜,找了件稍宽的布衣敞穿着,打算从后面那扇小窗逃走。


    右手肘撑着窗沿、借力、起跳——“砰!”


    白木知听到声响时手中的铁锅还未刷干净,她舀了瓢井水随意涮了涮手,挽起袖子便走了过去。


    果然,少年正瘫坐在杂物堆里动弹不得,此刻那双眼睛略有些阴郁,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别看我,你自个儿左手骨折了,伤口又严重,没法保持平衡很正常。”她双手抱臂蹲下来与秦时真对视,眼眸弯了弯嗓音轻快:“哦对了,为了给你缝伤口麻药上的多,可能你现在感觉良好,待会儿就不一定咯。”


    “总之呢,你这伤势不修养十天半个月是没法痊愈的,别说大幅度动作,你能正常走路就谢天谢地吧。”说着白木知向他伸出手臂,“说吧,——请大夫帮帮我,说了我就扶你起来。”


    闻言秦时真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别过头,手臂搀扶着木墙借力想要起身,结果可想而知,这次甚至还没站稳便又倒了下去。许是方才动作扯到伤口了,丝丝血迹正顺着腹部的纱布渗出。


    “你只给了我半块碎银耶,身为医者我仁至义尽。既然自己不配合,那随便你喽!”说着白木知作势起身就要走。


    “我……需要帮忙。”


    她还没走两步,少年低哑的嗓音便传了过来,他的声音很轻、似裹挟着半分乖顺的意味。


    白木知脚步一顿,旋即转身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早这么说不就行了。”


    语毕,她俯身架着少年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后者则乖乖低垂着脑袋,附和着她的动作。可即便他很努力的控制身体,但由于受伤的缘故,上身的重心还是不由自主地倒向白木知的方向,毛绒绒的脑袋几乎蹭到了她的脖颈处,时不时又抬高一些,像只倔强的黑猫。


    白木知原本还觉着他有些阴郁可怕,看见他这幅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担忧也随之散去。


    少年的距离很近,对方的沉重的呼吸声近乎在耳边响起。既然他能清醒,算算麻药劲儿也快褪去了,知觉在慢慢恢复,当然也包括痛感。


    “我叫白木知,你呢?是怎么受伤的?”白木知一边扶着他向前走,一边开口询问,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阵沉默。


    “你……”


    “李承恩,我父亲是当今丞相李永。”


    白木知本想继续询问,但还未开口,话语便被少年打断了。


    秦时真扯谎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简单明了。他心里清楚,若是一直保持沉默,对方在不知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一定会将自己交给官兵。而那些人几乎都由皇兄控制,落到他们手上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且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有的伤一看就是刀伤,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搪塞过去的。幸好他常去李府与李丞相彻夜畅谈,对李家也颇为熟悉,倒不如就借用李府家子的身份,想来丞相本人也能明白他的苦衷。


    话音刚落,少女眼底明晃晃的怀疑果然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满眼悲怜。


    不善伪装的白痴,对视瞬间秦时真得出结论。


    ……


    白木知安顿好对方后,一边刷着剩下的锅,一边懊悔不已。


    李府被屠戮,李承恩落得如此境地,虽然人不是她杀的,但她却间接提供了作案工具——麻草,说问心无愧是假的。而就在前一秒,她还在将其身形眉目与那日买草药的少年作对比,想着将其医治好后交给官兵处置,若事真是他为,入狱也好,偿命也罢,都是他应得的。


    真是糊涂。


    白木知想到这里摇摇头,那日的少年身上给人更多的是冷漠森寒的感受,而李承恩只是求生时才作势威胁过她,相比之下,后者更像是闹别扭的孩童而非狠戾的杀手。


    如此说来,那天也是匆匆一眼,将外貌瞧错了也是说不准的,这般毫无证据的比对确实经不起推敲。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纠结的神情全部落入了秦时真的眼底。


    他正站在窗前,手中拿着半截折尖的锋锐树枝。幸好少女的心思并不难猜,走神的目光、懊悔的神色,都代表着对方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自己,但凡她脸上露出一丝怀疑的表情,那么这根树枝就会在她进门的一刻插进她的咽喉。


    秦时真轻吐出一口气,随手将树枝扔进草药堆里,转身坐在床铺上开始闭目养神。


    白木知进来时便瞧见秦时真一动不动的坐着,她将熬好的粥放在桌上,试探性的喊了声:“李承恩?”


    没有回复,许是睡着了。


    她小心凑近了一些,只见少年的鸦睫低敛着,烛火摇晃,白皙的肌肤上便落了层淡淡的阴影。不得不说他的五官很精致,这点在擦拭血污的时候白木知就深有体会,随着污渍的褪去,便得以窥见宝玉的一角。


    少年不乏意气风发的意味,剑眉星目,唇色淡薄,绝对称得上俊朗。不过总归是没长开的,眉眼间还裹挟了一丝稚气,偶尔脸上露出些警惕阴郁的神情时,就像模仿大狼恐吓敌人的狼崽,确实能吓到人,但作用却不大。


    白木知看得入神,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要唤他起来的。结果就是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犹如黑潭的双目,深邃而淡漠,她像是突兀的闯入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掉进了这片深水之中。


    秦时真抬了抬眼皮,被人注视的感觉确实谈不上舒服,即便面前的少女并无恶意。


    两人对视了一秒钟,白木知率先移开了视线,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我熬的药粥,想喊你起床吃点东西的。”


    说着她连忙端过粥碗递了过去。


    秦时真倒也不客气,接过之后埋头就吃,中间竟连头都没抬,直到瓷碗见底才慢悠悠地将其递了回去。


    后者接过也没急着走,反倒用亮晶晶的眼神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面对白木知期待的眼神,他勉强挤出二字:“好吃。”


    天地良心,白木知听到这句话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前年赵大爷染了风寒,自己一碗药粥差点给他当场送走,原本人在床上躺了半个月,硬是爬起来到庭院去吐了。去年王大娘积食,吃了她调配的药丸后猛猛干了三大碗饭,按照她的话就是——吃过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后,吃啥都能吃进去了。


    行吧,天下哪有不难吃的药,就说药效好不好吧!


    当然,秦时真若不是饿极了,这碗粥他是一口的不会喝的,他甚至能够想象到皇帝本人要是喝了这碗粥,指不定会给白木知判个弑君的死罪。


    只有某人这会还在抱着空碗沾沾自喜,真是蠢到透顶。


    不过夸药粥好喝对秦时真来说确实是有好处的,比如白木知对他的态度从一点点上心变得十分上心,连换药都是自告奋勇的来。


    秦时真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低烧阶段,或许是伤口在愈合、又或许是某处伤疤又开始溃烂。而白木知的指尖常年被山泉水浸着,触及肌肤的时候略有些冰冷,只有在更换草药时他才能从混沌中恍惚回神来。


    少女的动作很轻,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像是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琉璃。修长的手指划过背后的疤痕,又轻又痒,宛如鸿毛略过一般。偶尔还能听到她的碎碎念,混杂在捣药的声音之中,不过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她打出的蝴蝶结终于端正好看了。


    这天秦时真难得清醒,他正阖眸休息,坐在他背后换药的少女依旧絮絮叨叨的,嘴里扯些有的没的。许是因为他没有反应,白木知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直到周遭陷入安静。


    纱布被她娴熟地包扎好后,波澜不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白木知开口道:“你的伤快好了,等再换两次药就离开吧,我只能做到这里了。”


    闻言秦时真突然睁开了眼睛,有那么一瞬,他以为白木知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没有后话,只有收拾剪刀纱布的声音。


    “好。”他低垂着眼眸,看不清楚情绪。


    这种诡异的沉默直到白木知走到木屋门口才被打破,她手上缠着换下来的带血纱布,而不知何时,少女原本干净的布衣也染上了点点血迹。


    “我比较喜欢和平的生活啦,你的身份特殊,恕我不能多留。”说完她眨了眨眼睛,随后便走了出去。


    秦时真自然知道她话中的意思,在她眼里的自己身为李府涉案人员,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危险的。且不说刺客会不会追过来,就是顺着草药查过来的官兵都很难解决,所以他不是不能理解白木知的决定。


    况且,对方确实算得上仁至义尽了,不管是对李承恩还是秦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