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世沉浮(八)

作品:《天缘为序

    漫天都是皇帝纳妃的喜讯,啊芜在北楼窝了两日,站在二楼哈着气探出脑袋:“喂!我可以出北楼吗?”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早起来放晴,这天儿可真冷。


    两个侍卫仰起脑袋看了啊芜一眼,又彼此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说:“陛下好像没示下不可出去吧。”


    另外一个侍卫思考了片刻“嗯”了一声:“今日出去跟仔细些。快过年了,人多。”随即仰头问啊芜,“今日临光君想去哪?”


    “置办年货啊。”


    啊芜带着秦嬷嬷和侍卫一行人,大肆采买,真的是人人都有份,花银子那叫一个大方。


    桂花糖送去腌鱼铺给福安的时候,福安高兴坏了,之前的桂花糖还没吃完,不知昨夜怎的被雨淋湿,今早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


    这糖可不兴晒,又不是衣裳。


    啊芜能想起万直,先不管他。


    回北楼时,啊芜问侍卫:“今日进宫能见着陛下吗?”


    侍卫忙劝:“陛下忙,临光君还是翻过年去再进宫吧。”


    “那你们替我跟陛下捎个信儿,上林苑我同乡曾被大火灼伤毁容,想求陛下给他寻个神医。”


    “是。”侍卫应,“卑职遵命。”


    **


    回到卧房,啊芜摸出虎纹腰牌唤来秦嬷嬷和李嬷嬷:“今晚,我奉旨外出办差,行踪必须保密,所以你们每日需按我在时正常行事,莫让旁人知道,连侍卫都不可以知晓我的行踪。”


    虎纹腰牌架在啊芜掌中,这是天子之命。


    两位嬷嬷忙低下头应“是”。


    啊芜吩咐秦嬷嬷:“你去将脩娘请来。”


    事情紧急,秦嬷嬷领命忙去请脩娘。


    脩娘近到跟前,啊芜直接亮出腰牌:“奉旨办差,借乐坊密道一用,此事必须保密,连坊外看护的侍卫也不能知晓。”


    脩娘只瞭了那腰牌一眼便垂了眸。


    “临光君是要去往何处?”


    “出坊。”


    脩娘沉思一瞬,道:“所有密道外均有侍卫把手。”


    “那就劳烦脩娘想个出密道的法子。”


    脩娘方寸已乱,皇帝的侍卫都不可知晓,这事让人生疑,可啊芜手中的腰牌之命却不得不从。


    心下一横,道:“今夜出坊不如此刻出坊,天色尚早,坊内还有贵客,醉酒的也不在少数,临光君扮作家奴送贵客走密道出坊。”


    当即啊芜换了身仆俾装束,提起剑,又放了回去,随脩娘去到密道口等候。


    因啊芜乔装的手艺超高,出坊异常顺利,别提出坊,连出城都异常顺利。


    没有佩剑没有马匹,但她带了腰牌,带了吉羊玉佩,装了金银,出了城便是她任意翱翔的天地。


    啊芜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周卫序,你这个不要命的,我陪你一起傻。


    **


    阜郡的朔王府真是气派,门庭高耸,连琉璃风灯都是一溜排开环绕府邸。


    啊芜罩着件乌色裘皮大衣,她上前,府兵马上从四面八方将她围了个结实,势有生人勿近的架势。


    啊芜摸出吉羊玉佩递过去:“让你们的主人出来见我,最大的那个。”


    府兵皱着眉头接过,眼前的江湖女子横气冲天,却不敢得罪。


    “在这儿等着。”府兵再瞭啊芜一眼,转身拾阶而上。


    府门开了合,合了又开。


    推门而出的是阎科,阎科的脚伐有些凌乱。


    “您……临光君……”


    阎科惊颤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将话说准,只能闭嘴给啊芜拱手行礼。


    啊芜对着阎科梗起脖子:“让你们主人出来见我。”


    “殿下在望舒居,卑职带您过去。”


    “我就在这儿等着。”啊芜揣起手,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


    阎科心中一抖一闷:“卑职这便去请殿下。”说完飞奔上马一溜烟地去了。来人在生气,阎科扬鞭加速。


    夜色沉沉,啊芜站在长风里瑟瑟发抖,双手揣在袖内不由再将身体抱紧一些,踏起小碎步。


    周卫序驾驭的马被周卫序挥得四蹄矫健,如饮猛药。


    什么止乎于礼,什么留她在靖安城最安全,在这一刻,周卫序觉得他能毁天灭地,不等拐过弯,勒马跃下去,险些跌跤,缰绳一甩,马鞭一扬,跑起来。


    一团灰影,一半浴着暗夜,一半衔着微光。


    啊芜仰脸,抽袖指着飞奔而来的周卫序大呵:“你给我站在那儿别动!”


    周卫序刹脚,长风将他的茜红袍角吹起,一扬一落,一扬一落。


    鲜衣怒马,这才是她的少年郎啊。


    啊芜向周卫序飞奔而去,跃上周卫序的腰,埋进他胸膛,对他说:“周卫序,我恨死你了,你是个大憨货。”


    周卫序的脸被箍得死紧,喘不过气,向啊芜转过去一些,贴上她冷冽的脸。


    阎科此时才到,后面跟着云岩。


    一见这场景,二人立时慌上加慌,你看我,我看你,云岩手里提着氅衣不敢上前,还想背过身去。


    “去,值岗去。”阎科上前赶走垂首的府兵。这样一直抱着也不是办法啊,又瞄了一眼抱作一团的人,背身立在风中。


    “抱你进府。”周卫序在啊芜脸上蹭了蹭。


    “不。”啊芜直接拒绝,“长了膘还想干轻松活,就这样抱我去望舒居。”


    阎科脑子不灵光了,可耳朵灵的很,听完眼睛骤然睁大,望舒居离这远着呢。


    不料周卫序偏偏还应下了,阎科倒抽冷气,这情爱之中的男女情话如此咋舌。


    “周卫序,你是不是真傻。”啊芜对着周卫序耳朵轻轻吹气,“快马加鞭来回一个时辰,你可真敢呢。”


    话音刚落,周卫序颠好啊芜长腿一迈,往王府里去。


    周卫序可真暖呀,搂着他如抱炭炉,这种暖不是从他身上汲取的暖,而是由心底被烘出来的暖。


    “你这是要抱我去哪?”


    一路过去,见着好多嬷嬷,全部跟见了鬼似的满脸惊恐,低眉垂目,行礼时的颤音此起彼伏。


    “给你洗洗,待会儿又要说自己臭。”


    啊芜却说:“我饿。”


    周卫序静默不语。


    **


    膳堂里烘着好多炭炉,没等多久吃食也上来了。


    周卫序亲自给啊芜煨了一颗鹅卵荷包,上头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端过来时糖霜还未完全融开。


    其实啊芜不算太饿,饶有兴致地盯着上头的糖霜慢慢被融化、吞噬。


    “周卫序,你说你给我留了八十一枚绢花是什么意思,八十一枚是有什么讲究吗?我将整头插满,连手缝脚缝都没放过,才只用掉三十几枚。”


    周卫序看着啊芜瘦了一圈的脸,此时他只想将她养肥。


    “没多大讲究。”


    那日定数时周卫序正在看《黄帝八十一难经》,便定下了八十一这个数。大约是取了难这个字吧。


    啊芜瞭了一眼周卫序阴郁的脸,伸手想捏,他却躲开。


    她若无其事地嘟囔一声:“早知便不来陪你过年了。”


    周卫序拿汤匙舀起一勺甜汤,吹了吹送到啊芜嘴边,啊芜知趣,张嘴喝掉。此时炙鱼正好上来,周卫序执起筷子,仔细剔起鱼骨。


    啊芜单手托腮,望着周卫序的眉眼,它们并不舒展。


    啊芜伸手捏住周卫序的衣袖:“这身衣袍真好看。”又挨着缎面抚了抚,顺手拿起一颗柑橘,自己剥好,掰下瓣瓤衔在嘴里。


    起身跨坐在周卫序腿上,剔鱼骨的筷子被啊芜丢去一旁,捧起周卫序的脸,吻住他的唇。


    这个吻并不长,周卫序绞着眉心强行结束。


    此时该喂的应当是饭食。


    “鱼要趁热吃。”周卫序拉开身距,环着啊芜想去够案上筷子。


    啊芜从周卫序腿上下来,跪坐在席上很乖,要了一碗稻米饭,把案上的吃食全部宠幸过后,又将那颗鹅卵荷包连汤水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饱神虚,啊芜直接枕在周卫序的腿上不想动。


    “阎科。”周卫序朝外喊话,“吩咐下去,即日起闭门谢客。”


    阎科问:“明日尤今先生到府……”


    “本王身体抱恙,明早让人送帖给先生,等本王体愈后亲自登门拜访。”


    啊芜从躺着的角度看着周卫序嘴巴一张一合的样子,慢慢悠悠闭上了眼。


    阎科应下随即退去。


    “周卫序,那皇位咱们能不能不要了?”她说得很轻,一如现在的身体,一如饭饱后的随意。


    周卫序并不答话,紧抿唇角轻抚她的脸颊。


    “那皇位……不好坐。”啊芜突然挣扎着起来,搂紧周卫序的脖子,“我好爱你,周卫序。我以为不说出口,那份爱便会少一些,可并不是这样。”


    啊芜的心绞了绞,她更加难受了,泪水也不知怎的直淌下来,莫名其妙地笑着啜泣起来,将脸从周卫序肩上挪开,对着他不知所措:“怎么办啊,周卫序,说了很难受,不说也难受,爱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是专捅人心窝的玩意儿。


    “我爱你,丁芷录。”


    周卫序墨眸定定地看着啊芜。


    啊芜又莫名其妙地只是笑:“周卫序,你再说,多说几遍,没那么难受了。”锤起自己的心口,“简直是灵丹妙药啊,快,多说几遍。”


    “丁芷录,我爱你。”


    周卫序双手捧起啊芜又哭又笑的脸,轻柔着给她抹泪:“我爱你。”


    啊芜咯咯笑:“爱你。”埋上他的肩,“不说了,没花样可说了。”


    “抱你去沐浴,你几日没洗浴了?臭烘烘的。”周卫序直接将啊芜抱了起来。


    啊芜脸色一冷:“你等等,我有事先跟你说。”说完直接下来扯开衣袍,拉着周卫序的手探进她的衣袍覆在腹腔之上,“一会儿别嫌丑。”


    周卫序不知啊芜想干什么,他的手原本僵着,这样一触碰变得更僵,瞳仁一缩,面若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