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人合(三)

作品:《天缘为序

    “千金不抵一只羊。”


    啊芜不知周卫序是如何将一身熊熊欲|火压回体内的,一直捂着脸蛋听见他这么一句极为惋惜忿忿的话,一刻春宵值千金,这只羊却来的正是时候。


    又听见他心不甘情愿又不容反驳地说:“今晚我要搂着你睡。”


    啊芜无声颜掩面笑。


    他的确娇嗔。


    周卫序不再禁锢她,从她身上下来,说:“起来,为夫伺候你穿衣。”伸手去拉她。


    啊芜浑浑噩噩起了身,视线直直地盯着他的胸膛,也不敢抬头对他的眼,闷着一口涎水,在穿衣袖动作幅度稍大时才悄无声息地咽了下去。


    “赌局未想妥当,暂且忍忍吧。夫人也不必相问是何赌局,此事与你无关,不该拉你入局。在这三流地尽情吃喝。”周卫序平静道。


    啊芜对他一脸灿笑:“夫君说的是,我想去吃那赛千金的炙羊。”


    人生宛若豪赌,殊不知日后的啊芜未进此局,却大胆地走进自己设的局中,一场豪局。


    周卫序不让啊芜帮他穿衣。


    啊芜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一边看着他有条不紊的穿衣背影。


    还挺好看。


    二人携手去吃炙羊,食不知味。


    啊芜看着一圈笑盈盈的脸蛋在眼前直晃,她如同木偶一样任他们……使唤,使唤,此时真的找不出第二个词可以形容。


    周卫序向皋国皇帝讨她来做他的随侍,那她的生杀大权是在皋国皇帝手里,从始至终她都不是自由之身。


    对于皋国皇帝,盟国武安君谋逆,敬重谋逆之人,还爱屋及乌连同谋逆之人的女儿一并庇佑,这似乎说不通,藏匿一个盟国谋逆之人的后嗣,于国有利可图才能说的通。


    他们只知阿爹谋逆,只知阿爹败了,谁曾在意是否被人陷害。


    啊芜望着手中的酒杯努力甩甩脑袋,她竟如同旁人一样,将谋逆一词平静地用在阿爹身上进行剖析。


    定是喝多了。


    又想起纶涸的韦欢,啊芜内心突然多了一丝欣喜,这样短的时间之内,那么多人在寻她,重视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时还在惊慌失措,现在想来,有什么好慌的呢,十八岁,老姑娘了。


    她知道周卫序在编织一张网,网中应该有她,至于在哪个位置无关紧要了。他拥着她的时候,那么踏实,他肯定是喜欢她的,如同她喜欢他一样。


    尘世繁华,包罗万象,这深情的男欢女爱算不得什么。


    啊芜毫无兴致地戳了戳那截羊腿,侧头对周卫序悠悠道:“困了。”声音尽是绵柔。


    周卫序一直在注视着啊芜,她同众人嬉笑,那种攀在脸上的笑犹如一副扎实的面具,将真实的面目囚在其中。


    目光几近飘浮,未曾在他眼中停留,只是如清风一般拂过。


    与他无关。


    他对她笑,认真坦诚。


    起身将她搀起往他们的毡帐方向去。


    她脚下一沉,身子再往他身上歪了一些,嘀咕:“抱我。”


    他将她抱起跨坐在他腰上,她终于满意了,搂着他的脖颈踏实地笑。


    为她宽衣,将她放在地榻之上,掖好被子,点上驱虫香。再去到帐窗前立了一会儿,吹灭烛灯,宽衣躺进被中。


    有月光倾泄进来,周卫序的视力渐渐恢复,看清了侧躺着的人,呼吸平稳。


    她睡着了。


    今晚要搂着她睡,伸手轻轻搭在她腰侧,太远,朝她挪了挪身子,寻了个贴切的位置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又支起脑袋凝视起她。


    不由地低下头在她脸侧轻嗅,皱眉,再嗅。


    脸上的玉兰香,发间、身上沐浴后的草药香,甚至酒气、炙羊肉这样浓重的的味道他能直接剔除出去,找到藏匿在其中她特有的香。


    她整日说她自己臭烘烘,他却从未发觉过她臭,不用多靠近便能闻到她的香。习武之人汗流浃背不大可能有多香,也曾怀疑过自己,为何她身上的香会让他欲罢不能。


    直到如今也未曾参透其中缘由。


    如同朝露稍纵即逝?


    到底是狂妄了。


    收起支着的手,靠上软枕。


    他想将她送往封地,这样挑衅皇帝的赌局似乎太幼稚,留在靖安城最安全,待到他日他时起兵,若胜,她还在,若败,她依然还在。


    她,应当也不愿去吧。


    在靖安城拼命赚银子,她好像在为自己谋划着什么。


    趁乱起兵,他似乎要做个小人了呢,可那个皇位原本也该属于他,让给周卫烜?可周卫烜真的想要他的命,一想到这,又不想让了。


    往后会让皇帝更想要他的命。


    他到底还是猜不透帝王心啊,他的皇兄总是吓他,一会儿要杀一会儿要留,吓得他六神无主,吓得他只能自寻活路。


    战战兢兢从泽国将《神脉经》背记下来呈给皇帝,皇帝却将《神脉经》随手一丢荒诞大笑。


    “果真是我的好五弟!”


    这么屈辱的一句话,将少年的尊严踩在脚下碾了个粉碎。


    曾经因有这样的哥哥而骄傲过,有一个文韬武略的哥哥谁能不骄傲。


    可后来全都变了,或者说将真面目暴露了出来。


    从小父皇、母后的关爱都给周卫烜,用金钱打发自己。得到的亲情越少需要惦记的也便不多,这算是平衡吧。


    他们继续在变,变得惨不忍睹,父不父,母不母,子不子,还要拉上他这个懵懂的少年郎。


    父皇啊,你想磨炼我担起大任?是否太迟了些啊,从小一直学的是忠孝,突然要从最亲近人身上学人心险恶,未免太骇人。


    周卫烜不杀他,留他在京师。


    周卫序突然冷笑一声。


    如今倒还兄友弟恭,联手惩治朝臣了。


    周卫序重重摇了摇头。


    不想了,想不动了,搂着她的腰再贴近一些,将她纳入他的胸间,嗅着她的香沉沉睡去。


    *


    靠近边关的跶挞之地早已变成皋国的跑马场,阎科真是接了个苦差事。


    一直在纶涸北关大肆进出找寻他的主人——朔王,百姓惦记着朔王,希望阎科能寻着朔王,活要见人,似乎活着的希望很渺茫了,那总要见尸吧。


    想及此,百姓对跶挞的恨又多了几分。


    百姓间的口舌相传变得神乎其乎,五花八门,只有他们感念朔王恩情这一点不变,朔王驻守的那几年太平的很,年前糟了劫难,朔王赶来和谈又施恩布惠,备受百姓敬仰。


    皇帝出兵讨伐贼狄,那贼狄竟直接避战遁逃了,顿时纶涸郡锣鼓熏天,就差直接摆庆功宴了。


    前前朝,也曾为了避战跶挞,直接迁都南下,这贼狄倒是从大皋学会了这一手,改变了他们向来强攻豪夺的作风。


    渐渐,百姓不满足于朔王轻易失踪或被跶挞杀死的流言,因跶挞王妹被扣,这件事前因后果完全不符。


    开始有人暗地推测,朔王被皇帝杀了。


    当年,先帝突然龙驭宾天,死因蹊跷,很快雍王因谋逆之罪被周卫烜诛杀,朔王同样难逃厄运,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被太后生生压下来,开解误会,才保下一条性命。


    听闻先帝有过传位给朔王的想法,难怪皇帝容不下朔王。


    前因后果对上了,越发地让人相信是皇帝杀了朔王,这则流言便生生不息地传开了,越传越真。


    京师的臣工对当年皇帝继位之事更加明了,只是他们老辣,将这种事藏得隐蔽。时过境迁,皇帝又没改姓,何必再因此等流言引火上身。


    大多数臣工担心的是,皇帝的心肠越来越难以琢磨,自己更要提着脑袋打起精神出谋划策。


    他们又在想,皇帝竟拿丞相开刀了,能么?行么?丞相可是先帝朝的肱股之臣,也是辅助周卫烜登基的功臣,大权在手,谁能动的了他?


    虽说近年丞相露了些居功自傲的尾巴,但要动他,恐怕难吧,真若动了,指不定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宫变。


    丞相老谋深算一辈子,竟也有在府中发呆的时候。


    皇帝年轻气盛要战,列国虎视眈眈,他最后也没能拦住。


    顺便打一打倒也无妨,当磨炼一下兵,可那是十万精兵,直接给了彭连硕一个毛头小子,去追击遁逃的跶挞,纶涸还盘踞着十万兵马以备后续。


    为了个跶挞至于吗?真是劳财伤兵。


    近几年皇帝变得越发像个皇帝,丞相也不敢揽住大权一直不放,这种逆转让他很不适应。年轻的时候也曾激进过,如今盛世太平,早已淡忘了那种感觉,有权在手的感觉真是让人顺畅。


    脊背一阵发凉,人一怔。


    蓦然明白皇帝真的要动他了。


    丞相让人重新换了壶茶,慢慢沏茶,独饮。


    朔王就这样死了?丞相呡了一口,只一小口,起身踱步,似乎那一小口热茶能将他从发凉的深渊一下子拉回来。


    朔王应该不会这样轻易去死,他在京师不是没有势力,当年啊,他就是败在蠢上,不争不抢,先帝给了他三年时间都没把握住,帝位丢了,还狠狠地被周卫烜踩在脚下。


    故意躲去金鼎狩猎场逍遥快活,还不是被皇帝提进宫打发去纶涸。


    朔王应该没死,明知皇帝会想取他性命,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说不定见了卞臣支之后直接逃了。


    得派人先去纶涸郡、阜郡打探打探。


    既然周卫烜皇帝做腻了,那可以换个人来做,如今朔王应该是想做皇帝了,毕竟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不好受,可找个不想做皇帝那才有意思,比如荣王,比如庆王,小娃娃最好玩。


    嫌弃他年迈庸腐?那便好好地再玩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