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卷日(八)

作品:《天缘为序

    不知是几更天,脑中的事还未过完,她竟然醒了,周卫序转正身子平躺:“路途凶险,又何须寄人篱下。”


    “那此事我猜错了,你给我留了那么多的问题在纶涸,有何用意?”一个姿势睡得人浑身僵硬,啊芜也转了个身平躺。


    “日复一日,我怕你在纶涸无趣。”他问道,“你现在知道谁是那个和亲之人了?”


    “啊黎姑娘啊。”啊芜回得不含糊,跶挞不想开战且啊黎要进京师,此时他又这般问,那能和亲的必定是啊黎了,“既要开战,那这亲还能和的成?”


    “会有线人推波助澜让卞黎若及早进京,届时她会被扣下,扣下之时也是宣战之日。”


    啊芜听着他的解答,竟也不稀奇,在纶涸脑中闪过的“和亲”二字,原来还真猜准了,只是没有将所有的事情联系在一起,用错地方。


    听见他又说:“跶挞地域宽广,即便联合博朵也很难一举剿灭,待到战后,留下和亲的卞黎若,使得跶挞内部势力出现分歧,再次消减对我们的威胁。”


    啊芜若有所思,此战若跶挞被重创,博朵为报血仇定会和跶挞纠缠不休,这是有益于皋国的:“去往博朵路很凶险吗?”凶险的路他却已经走过一遍。


    他不想再去忆那些劳其筋骨的日子,笑笑:“险些冻死在路上。”


    毡毯褥子堆积成小山,原来他同她一样怕冷:“难怪这洞中有这么多御寒之物。”啊芜问,“这山洞当真安全?跶挞境内,他们想寻不是易如反掌?”


    “除非他们开了天眼,没人知道我们会藏匿于此。”他侧回身子对着她,“昨日我卖力唱曲,若这么容易被寻着,岂不是白唱了?”


    啊芜眉头一皱:“您佳曲独唱,好歹让我这个击缶的跟的上您。”


    他笑:“不紧不慢,刚刚好。”


    啊芜也侧回身子,还是觉着不舒服,干脆同周卫序再次调个位置,扒拉他去外侧。二人安静下来四目相对,亲不合时宜,不亲又觉欠缺了什么,没有亲的冲动,那应该是不必亲的吧,要不动了情谁能克制的住,不知这样的日子能熬多久。


    “啊黎姑娘……她当真没有一丝顾虑?去往京师那便是不归路。你的马负伤而回,纶涸我猜会有人给跶挞通风报信,说你朔王在跶挞失踪了。”啊芜想不通卞黎若若知皋国朔王出使跶挞失踪,她还能义无反顾地前往皋国和亲,起码此时不会轻举妄动。


    周卫序缓缓给她答疑:“那几位在皋国为官,暗中却与跶挞勾结,眼浅但不算愚笨,识时务者此时定不敢多言,亲王失踪兹事体大,必先禀明皇帝,况且暗中已有人盯着他们。”


    他接着道:“跶挞曾想联姻,亦想皋国出兵援助跶挞,被皇帝拒绝。跶挞迟迟拿不下博朵,部下怒气深重,开始接二连三地掠夺纶涸,待卞臣支整顿完部下,事态几近不可控,只能以跶挞王妹和亲皋国这一计再试和处。”


    离开京师啊芜从未听过他这般久的言语,闷在纶涸的气烟消云散,伸手捂住他的嘴嬉笑道:“陡然听你解释这么多反倒不习惯了。”水眸一转,“殿下有些呱噪。”他这张嘴原来不止会亲她,还是会讲许多的话。


    周卫序眼中含笑拨开她的手握在掌心:“倒是嫌弃我了。”


    “哪敢。”啊芜将脑袋抵进他的胸膛,“离开山洞去往何处?又该做些什么?”


    周卫序搂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有我在,你不必思虑这些。”啊芜撇撇嘴很不满,“在纶涸你惜字千金,让我一人想破脑袋,此时问你,你又这般敷衍我。”


    他默了一瞬,道:“家国大事你该多思虑,往后兴许用的着。眼前的这些琐碎之事我已办妥,无需你再操心,回皋国之前的这些时日我们做个寻常人家,如何?”


    他的前一句话饱含深意,啊芜听得发愣,后一句同样让人猝不及防,在这法外之地与他做个寻常人家,他该将话说的再明了些,心一沉抵着他的胸膛点头:“周卫序,我想起了,想习武想练剑。”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全名。


    “芷儿?录儿?你喜欢我如何唤你?”他笑问。


    啊芜起了身瞅他一眼:“唤我芷录,要唤我夫人我也不嫌弃。”


    “好。”他还是温润地笑。


    “你倒是唤我呀。”啊芜紧盯他掀被下床。


    “夫人好心急。”他笑着在被中伸了个懒洋洋的腰。


    啊芜这才觉着有些意思。


    此时起是因躺不住了,在洞内也不好施展什么,趁天未亮去洞外了一趟,回来同云岩一同扎扎马步,切磋一下拳术。


    周卫序起来加垫了一床褥子后继续睡了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因白日无法外出和无常天气加倍难熬,啊芜吃的少喝的少,月信却同返寒一道悄然而至,整个身子也和山洞一样阴冷无比。啊芜虽做了些准备,寻常人家的月事带是需要换洗重填草木灰的,她在乐坊节省用度,惯用草木灰的月事带。


    在这洞内,拿水囊里的水浣洗?一想别提多难受了。


    周卫序似乎猜到了是她月信已至,望着如坐针毡的啊芜不免犯难,还是大意了。瞟了又瞟一侧多余的褥子,似乎在打褥子的主意。


    啊芜看穿了他,唰红着脸瞅着他,让他在纶涸不同她讲明要流离荒野,还信誓旦旦说琐事不劳她操心,眼下只能先拆褥子了。


    “这寻常人家的日子真不好过。”啊芜对着周卫序喃喃叹道。


    周卫序对此甚是无奈:“莫急,往后日子长,我可以慢慢学。从前看过许多的书,现在想来还是不够,这如何过日子的书我还得从头再学。”


    二人拆起褥子,外头的云岩听着撕拉撕拉的声响也不知里头在干什么,一脸懵。


    好不容易送走月信,天也开始回暖,这尚未化完的雪幻化成水汹涌而至,后又开始下起了雨。洞内变得潮阴阴,烛火一直在闪烁,闪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又过了几日,啊芜望了眼所剩无几的吃食,心中发紧。她已尽量少食,但凡她多吃些,那此时应该粮绝了。难怪临行前周卫序让他们吃好喝好,还往她屋内送吃食,现在想来摆明了是吃饱了好上路的意思。


    两日后雨停了。


    周卫序眉心夹着似乎在想着事情,啊芜不想去扰他。这半个多月人变得腻乎乎晕叨叨,二人同床而眠,做得最多的也只是叙话,像寻常老夫妻那般讲儿时的趣事,乐坊的趣事,讲出山洞后该去好好喝上一壶热茶,一瓮热酒,一顿热乎吃食。


    此时想喝口热水都没有。


    甭提亲嘴,甭提宽衣解带谈风月,这些啊芜想都不敢多想,甚至同在一张床榻连挨都不想挨着他,她觉着自己快发霉了,倘若在仲夏她一定会跑去洞外淋雨洗刷一番,或者趁着大雨,摸下山扎进那河里。


    守洞口的云岩这般糙汉,此时倒出奇地冷静。不是琢磨拳术便是擦拭他的两柄剑,还打坐。


    这个时节山无野果,只有山树野草。啊芜想吃枇杷、桑葚、桃子,可惜只能想想啊。周卫序抬眸望着啊芜面颊长出的几颗面疮道:“过几日我好好给你调调身子。”


    啊芜唉声叹气已毫无斗志:“我虽无倾城之貌,可这张脸还是想要的。”随身带的帕子,脸都没敢擦一下,月信去后用来擦身子了。


    “委屈你了。”周卫序道。


    啊芜悠然摆手:“讲这些生分的做什么,我倒觉着该给你带几本书来解乏才是。”


    她此行像是个多余的人,若换阎科同行不知方便多少。那枚迷惑啊黎的朱钗,以他的才智随便寻个由头便能应付过去,何需她同行,留在纶涸帮他看住那朔王宅院也不错。


    转念一想又不对,她若此次未同行,哪会捡个便宜夫君,回皋国还可论功领赏呢,他的好意不可拒。


    周卫序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仔细探看一番,道:“我从前也爱长,年岁上来便再也不长了。”啊芜不好意思地将他的手拨下握住,她的额前碎发被这洞内潮气和自身油气肆虐得混作一块,腻到不行。


    若日后真能嫁做人妇,挽成发髻,额前碎发也不用如此难堪。


    嫁做人妇啊,嫁给谁呢。


    “你如今细皮嫩肉的,想不出长面疮是什么模样。”啊芜瞅着他戏谑道,“不过长我几岁,便开始倚老卖老。”


    “细皮嫩肉?”他显然不敢苟同,眼含深意地一笑,“你的身子我又不是没瞧过、摸过,比为夫的要……”


    啊芜一个激灵赶忙捂他的嘴,这人竟这般粗俗。


    她言语轻轻,他倒好,生怕旁人听不见,好歹云岩也是个活人,况且他耳听极敏,这样的暗昧之风不可再继续下去。


    他也不躲任她捂着,只是用眼神告知她快受不住了,啊芜抽了抽鼻子松开了手。


    他深吸几口后在她耳边压声道:“你不用怕,在这洞内天地之气凉薄,为夫行不了男女之事。”


    嗳,这人……她还没想到那一层。


    啊芜瞪了他一眼不再出声,心想这也不知是他第几回说行不了了,总是诸多理由,男子怎将自己不行常挂嘴边?


    “云岩。”周卫序放声唤云岩,“可还有吃食?”


    云岩虽木讷可也不是六根清净之人,洞内声响总能钻进耳内,冷不丁地被这一唤吓得险些丢了魂。


    “有……有……有!”云岩连呼,忙起身往里钻。


    啊芜接过布袋将袋口敞开,惊呼:“千岁子!”


    千岁子花开落入土中而生,因不易丰产填不饱肚子,农户几乎很少为它留地,喜食的大户人家倒是会种上一些,以当零嘴。


    捻一颗丢入口中咀嚼,满口甜香刹时溢了出来,竟是烹制过的,啊芜动作熟练再丢一颗:“此物配酒小酌最佳。”


    周卫序眼眸含笑起身,这床榻他也是躺够了,将酒拎过来递给啊芜。


    云岩见没他什么事了赶忙开溜,顺着缝隙往洞外瞧上一阵,这背阴山洞着实难呆,况且里面两位身份过于尊贵。


    云岩暗暗咬牙,发誓要好好护住。


    云岩瞧着听着,他的脸渐渐抽紧,伸手使力推开石门跨出去,又将石门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