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因缘际会(四)

作品:《天缘为序

    元隽再一次翻墙,啊芜始料不及,未等他走近,啊芜便先去将北楼的大门掩上,赶紧将元隽拖进厅室。


    满是怒火压声道:“你不要命了,又翻墙!”


    他怎么还翻墙。


    这次她是真急了。


    元隽不疾不徐,先活动了几下肩膀再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学着啊芜小声说话的模样:“你那贵人的侍从真够警觉的,险些被他发现,我只能在这院外墙角先睡上一觉,睡这么久,可累死我了。”


    啊芜有些神志不清,不知该说些什么,今天又翻墙,他怎么这么爱翻墙,满脑子都是他翻下墙得意的模样。


    倒是元隽安抚起她来:“别担心,没被人发现。”


    啊芜瞪了他一眼。


    只见他得意一笑:“我都说了,怕什么,发现了就替你赎身,将就着做我的贴身婢女。”


    啊芜气得翻白眼,真是要拿命来陪他玩。


    前脚朔王替她安了身,后脚这登徒子来搅和,她与他加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兖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这登徒子兖人有点邪乎,怎能次次都躲过了朔王身边的随从。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北楼?”


    元隽抖了抖激灵。


    “你那贵人可是个亲王,化成灰我也认得,想着前些日子他来看你舞曲,新鲜劲未过,料他会再来寻你,好巧不巧,正好被我看见了。不在坊内赏舞,却来了这地,既来了,我就多等一会儿,再翻一次墙,省的要通传。”


    啊芜眉心一皱,追问:“你怎么知道他今日会来?”


    元隽星眸一闪,有丝头疼:“守了他几日,今日终于让我逮到了。”


    啊芜眸光一冷,放慢速度一字一句道:“你在跟踪朔王。”


    这样一说,元隽突然觉得是有那么点意思,星眸呼溜溜地打转。


    都说女子七窍玲玲心,就算没猜准,也已将事情想的有鼻子有眼。


    “你为何不答?”啊芜再问,元隽却让她噤声,指了指外面小声说,“来人了。”


    啊芜屏息而立,待辨出来人,一把将元隽推进内室,自己推门而出。


    只见脩娘已领着七八个人跨进来。


    “啊芜姑娘,我打发人来洒扫北楼。”脩娘见啊芜从屋内出来,加快脚伐迎前招呼。


    啊芜神色凝重,让步子平稳跟上,止了众人,对脩娘道:“还望脩娘莫怪,今日我只想一人在这北楼静一静。”


    脩娘惊诧,望着啊芜思量片刻道:“那改日再洒扫。”遣散了众人,“姑娘,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先请赵大夫过来瞧瞧?”


    啊芜摇头:“多谢夫人关心,我只是心绪烦乱,想在这北楼静上一日。”


    脩娘若有所思,女儿家心思多,无妨的。


    嘱咐啊芜切莫多思多虑,以免伤身,而后离开了北楼。


    啊芜将院门关上,插上插销折身回到厅室,唤出那元隽,继续盘问方才的问题。


    元隽头皮发紧,只得慢慢解答。


    他说自从啊芜将他的马卖与朔王之后,便没可供乘坐的坐骑,整日在城中闲逛,有一日正巧碰上朔王进了赌坊,骑的正是电掣,也就是阿宝。


    一时兴起,说想要帮啊芜探探这朔王的底细。


    “这朔王你千万不能对他动真心,是赌坊、酒楼、乐坊的常客,甚至那万花楼他都有可能沾染。风流成性、不拘绳墨,这般人物怎会拘泥一个小女子?你要是对这般的人动了痴心,能要了你的命。”元隽语速飞快,星眸铮亮,生怕讲慢了啊芜的魂魄要被那朔王勾了去。


    啊芜只是淡淡地说:“与你何干?”


    元隽今日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想与她说话,她不是爱问吗?


    见她淡然反而替自己意难平:“怎会无干?你盗我马那日起我们就有了干系。”


    掌心被那指尖抵得失了血色,柳眉紧蹙,不想再听元隽讲盗马那事。


    不想听盗马。


    静静地站着,冷冷地看着他。


    元隽瞧着啊芜凶神恶煞的模样,心知不好,便不再同她讲朔王。


    抬手指了指东面:“只要上了那定昌塔顶,别说华庭乐坊,这靖安城东面三分之一的物景都能瞧见。”他转开了话题。


    啊芜将信将疑地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定昌塔在城外东郊小丘岭顶处,从乐坊这瞧去只冒了个塔尖在层林之上。


    塔楼旁有座安平寺,住着三五僧徒,修了小石道,因佛寺小,去进香的都是些寻常百姓。


    元隽说他来靖安城不住城内,只住那山平寺里。


    丢了马行事极为不便,闲暇之时便登了塔顶望风景,自从上次在乐坊得了啊芜所给的银子之后,登塔的次数更多了,今日就是瞧见那朔王进了乐坊去了北楼,他才骑上暂借的劣马匆匆往城内赶。


    啊芜不信他说的,兖人狡黠,还真是。


    她在坊内,他为何清楚她的动态?


    这半日被元隽缠上,追问起那日她盗马的情形。


    她一直心不在焉将整个过程如实对他说。


    等到晚膳时分,他还想用完膳再走,她可没为他这翻墙贼备下吃食,直接赶他,他才悻悻翻墙而去。


    话痨子、登徒子。


    啊芜自嘲,招惹上这种人,三生有幸啊。


    掌灯后,啊芜回到之前住处,整理屋内用具。


    一直在听元隽问,自己木讷地回答。现在已然脑袋昏昏,满脑子都是他围着她嘴巴一张一合的模样。


    脑仁疼。


    三日之后,啊芜搬进了北楼。


    《剑舞》如常,定下每月演舞两次。


    靖安城里出了不小动静,谁都想瞧瞧这朔王豢养在乐坊的舞姬。


    身价日渐高涨,二楼雅间已经被预定到了年尾。


    啊芜总希望银子能来的再快些,便挑了首新曲子与尘敛、尘乘三人研习新招式。


    这月朔王没来北楼,省下许多精力用来研习新舞。


    夜下的靖安城繁华生机,皋国未行宵禁,从北楼阁楼静处望向那灯火通明的长街,那里透着雅致的热闹。


    早起,登上阁楼顶处,将这白日的靖安城再看一遍,原来昼与夜下的靖安城是如此的不同。啊芜寻找元隽所说的定昌塔,抬眼望去,瞧不真切,确实是冒出了个塔尖,离得不算远,只是这距离,肉眼并不能将坊内的人看仔细的。


    元隽说塔顶瞧人?


    呸!


    本想再与他做那马匹的买卖才邀他来坊中,他翻进北楼那日她问过,他也说已无马可卖。


    如今这情形,该与那元隽有个了断了。


    他手中的玉佩,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银子赎回来。


    下次他还是不会走正门,开始期盼他快快翻墙,有这样的念想啊芜顿觉可笑。


    北楼洒扫干净,添置一新。


    啊芜总觉少了烟火气,便让人垒起火灶,购置炊具。


    四位婢女她嫌多便往坊内寻脩娘,好让脩娘收回两位。


    婢女是朔王送来北楼伺候啊芜的,脩娘自然做不了主。


    啊芜又期盼起朔王来坊的日子。


    今日休憩无需研舞、练剑。


    啊芜望着新垒的灶台出神,休憩的日子让人空乏,总想做点事情,她换身衣裳携上一位婢女去余咸的腌鱼铺。


    穿过乐坊,瞧见一堆人正围着喜儿在闲聊,女儿家,讨论最多的便是胭脂膏粉、珠钗环佩、绫罗绸缎。


    好些穿不得戴不得的,讲讲也觉快乐。


    喜儿见啊芜从坊内穿过,只是往她身上瞟了一眼便收回眼,继续说她们自个儿的事了。


    啊芜在这坊中不受待见,亦不合群,她自己晓得。


    她们热闹归热闹,啊芜还不想与她们相融。


    那些同她行礼的姑娘,她微笑回礼,匆匆出了乐坊。


    *


    “啊芜姑娘!”余咸站在门口,见啊芜下来马车才认出是她,喜出望外赶忙招呼。


    再仔细一看,瞧出啊芜变了个模样,好看得紧。


    想必她是在这城中谋了个好差事,细问之后方知她在华庭乐坊做起了剑生,说到最后才弄明白这剑生、舞姬、文仙其实差不多,只是换了个称谓,以为乐坊揽客为生。


    余咸想得通达,觉得跟他这腌鱼铺相差无几,以腌鱼揽客为生。


    此一技彼一技,都是技艺,不过是卖技营生。


    只是他有些许担心,乐坊之中,花花绿绿的人和事见得多,怕啊芜迷了眼。往常,乐坊轶事流传出来的都是些不好结局的。


    啊芜看穿他的担心,轻松道:“乐坊不是万花楼,你不用担心。”余咸说出心中顾虑,“京师有权势的人太多,我怕……我怕啊芜姑娘初来乍到不易应付。”


    “此事你就更不必担心了,既然我在这京师能落脚,自然有法子应付那些权贵。京师,天子脚下,我看谁敢做那些个枉法的事。”


    啊芜心里其实也没底,只是不好让余咸替她担心,笑着顺势比划起剑的招式:“长剑在手,看谁能胁迫我啊芜做不想做的事!”


    余咸懂啊芜的意思,是让他放宽心。


    他也无法,人小势微。


    爷爷对他说过,倘若在京师还有机会遇见啊芜,定要他多多帮衬,一个女娃娃不容易。


    临走时,啊芜买下三罐腌鱼,余咸不想收银子。


    “瞧不起谁呢?”啊芜笑着将钱拍上前柜。


    余咸不好推搡,挠了挠头便收下了。


    叮嘱她日后想吃腌鱼,差个人来,让他送去乐坊便是,不必她亲自跑一趟。


    余咸从未去过乐坊,想去瞧瞧,探探其中的玄妙。


    三坛子腌鱼不重,只是侍女拎着似乎有些沉,进坊过槛之前啊芜便从侍女手中拿走两坛。


    坊中姑娘还是那样在嬉嬉闹闹,闲暇之时总有说不完的话,现下似乎是在说吃食。


    个个手中拈着个饼子,嘴里还含着一口,笑得像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