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处驳杂的脚步声踩过水氹,依稀有着寒甲抖落的声响和着夜风而来,愈发的逼近。


    眼见着有人来了,巫师们当即放开了江扶风。她只觉身上一轻,被强行擒住的痛觉散去,继而她瞥见巫师们装模作样地杵在一边,摆弄着祭祀用具。


    “老实点,该怎么说话应该不用我来教你。”身后一人恶狠狠地盯着她,低声放言之时,江扶风只觉一冰凉的刃身贴在了她后背。


    “江大人?”夜色阑珊里,来人是为巡查的禁军,待看清江扶风后,尽数朝她行了一礼,而后瞧着她身旁的巫师,疑道:“这么晚了,您这是……”


    “城中因疫病而故之人,尸身皆需拉出城一起掩埋。但我认为此举并非万全之策,这泥土之下连着暗河,若是不慎将染病尸身感染了水源,整个京城皆会遭罪。”


    江扶风沉静的嗓音掠过夜色,只见着禁军闻言神情一变,为她话中所说眉眼凝重起来。


    而江扶风侧过身,目光落至那翻掘的泥地,“当下最好的办法是把尸身火化成灰,但我知以往大家都以入土为安为重,恐有怨言。所以我便请来了巫师,正同他们商议着,想让他们届时为这些染病而亡之人行祭,以慰告亡灵,再行火化。”


    “江大人此法倒是不错,既可解决染病尸身的问题,亦可宽慰百姓。”禁军连连赞同着,随后他们瞧着天色,拜别了江扶风,“那就辛苦大人和几位了,我们去别处巡逻了。”


    不多时,禁军们远去的身形随着昏沉的月影没入了漆黑里。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按捺不住的巫师问道。


    江扶风抱着臂,睨着几位面面相觑的巫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我可没有想要把你们赶尽杀绝,倒是你先下手,想要把我给活埋了。”


    接而她不等巫师们言说什么,语调一沉,“但如今我已是同人说了你们配合我在城中火化染病尸身一事,你们便得照我说的做。这样利己之事难不成你们会拒绝?”


    这确实是对于巫师们稳赚不赔之事。江扶风此举无异于在百姓中为他们造势,且是关乎疫病之举措,即便百姓们不给他们钱,朝廷亦会拨发银两来推行此举。


    比起他们四处行祭而收入不定的日子,这样的事他们实在难以拒绝。


    而一巫师尤为戒备地看着她,“我们凭什么信你?等做完了这些,谁知道你会不会再来报复今日之仇。”


    “报复吗?”江扶风轻笑一声,旋即抬手示意着什么。


    暗色之中,唯有一道风穿过云月,巫师们皆未看清来人,便见他已是稳步落在了江扶风与巫师们之间,抱剑而立。


    江扶风瞄了眼如影无声的侍卫,落落大方地望着面变骇然的巫师们,“你们只是我的饵,不是仇人。”


    “你……原来早就在算计我们。”此番巫师们早已反应过来,之前任由他们打晕欲活埋的一切,尽是江扶风做戏而成。这藏身附近的侍卫随时能救下她,并将他们一齐收拾抹净。


    江扶风笑得无害,心想着程侯府训出来的暗卫果真靠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们会很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会帮你们争取钱两。”


    由于京中疫病,皇宫取消了朝会,江扶风将此事写作折子呈交上去,很快便通过了皇帝的应允。


    【今天又有这么多官员染病告假啊?看来情势不容乐观啊。】


    是日,江扶风身在晋王府中,彼时她翻看着近来的官员名册,系统不由得出声吐槽道。


    “柳府早已成了疫病重区,幸而他们病情较轻。但柳尚书仍不能出府,吏部担子自然交到了我这里,单是这官员间的调配与填补便让我忙活了好些天。”


    江扶风揉了揉额,叹道:“幸而有你这检测系统,负责此次疫病的官员尤为重要,我筛选了半日便将主力官员和备选者拟好。人命关天,稍有差池就会铸就大祸,眼下都得扛起重担来才行。”


    【嘿嘿,那是自然!像疫病这般突发之事,他们擅不擅长处理,我检测一下就知道。】系统神气地道。


    接而晋王的嗓音从外传来,“江侍郎久等了,方才父皇召我进宫商议疫病对策,始才回府。”


    江扶风连忙起身行礼,又问道:“殿下此去同皇上提了什么良策?”


    晋王步至主位落了座,拧眉说道:“本王提了削减朝廷和后宫用度来资助城中百姓,方说完五哥便有些不悦,他言之朝中不少官员亦染病,少数官员委以重任却礼遇随减,苦不堪言。”


    “资助只是一时,非动及民生根本。私以为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当下减轻赋税徭役才是重中之重,这才是为百姓们谋得恩惠。”


    江扶风见晋王敛目沉思之样,又续道:“我朝安顺多年,国库丰盈,一味的施舍百姓,百姓对这些不会太过于感念。但若是从其角度来施恩,便有所不同。”


    晋王微微颔首,“本王明白了。五哥还向父皇提出严明法令,此等时期更加严管疫病地区之人。”


    “混乱更易滋生事端,殿下也要以身作则,严管王府上下才是,以免被睿王挑了刺。”


    江扶风捏着茶盏,幽幽说道:“此次疫病来的突然,京中尚是有序,但附近县辖之地便不好说了。严明法令是应该的,我翻从前疫病爆发之史,人人贩妻换粮,易子相食,此等有悖人伦恶事,亦应禁止。”


    “这些本王也向父皇提出了。本王虽是久居京城,未经疫病之难,但每每见之史书所载短短几字,便觉哀从心起。”晋王的语气一沉,缓声喃喃着,“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1]”


    “殿下有体民爱民之心,我等心生敬仰。只是还有一事,需拜托殿下。”江扶风朝着晋王稍作顿首。


    晋王抬袖道:“江侍郎请讲。”


    “如今百姓之中仍有不愿服药,偏听神佑与些许偏方治病,这对于消除此次疫病是为阻碍。”


    江扶风阐明着当下困境,又道:“还望殿下能说动皇上,下令全城百姓每日抄写药方与防患措施。而扶摇书斋里本不乏愿为此次疫病出力之人,像程遂安他们可助不识字者抄写。”


    “此等方法确能普及民众除疫,本王会尽快让父皇下令推行。”晋王毫不掩饰地流露他目中欣赏之色。


    随后江扶风离开晋王府时,天色已晚。潋滟的昏黄凝在高楼处,衬着浓重的影,置于空荡冷清的长街,她顿住步,遥望着前处的霞光,一时觉得眼睛有些发胀。


    而后身侧侍卫落地,“少主,属下已为陆老先生处送去了米粮与防患药物,老先生暂时无碍。”


    江扶风觉着有些疲惫,她半眯着眼又问道:“程侯府那边呢?”


    “侯爷已是卧病许久,程小姐为照顾侯爷也患了疫病,眼下侯府上下皆是程公子独自一人操持打理。”侍卫答道。


    江扶风思忖半刻,“七叶和陈词仍留在扶摇书斋,但书斋收容的百姓越来越多,他们二人与前些日子招来的杂役定忙不过来。如今我交代之事皆已完成,你去帮他们且照看着吧。”


    “少主您……”侍卫有些犹疑不定。


    “我要回私宅照顾宣宜,你跟在我这里不方便。”江扶风说道,她身边知晓宣宜之人,皆清楚江扶风的私宅从不让男子步入。故而侍卫未再多言,几个跃身间朝着扶摇书斋而去。


    江扶风舒了口气,暗自算着留在私宅内的物资,却是在提步行走之余,眩晕之感霎时溢满脑袋。


    她微晃了晃昏沉的头,颠着步子倒下的一瞬,她听见旁处有人喊着,“江大人?江大人?”


    继而她喉咙发痒得厉害,她仅存的知觉唯有自己不时咳嗽发出的声响。


    冷,很冷。


    江扶风迷糊之中,似是觉着自己正置身冰天雪地里,不歇的风雪尽数拂落她身上,而偏偏她只着了单薄的衣裙,蜷缩在旷野里。


    她下意识地抓着什么东西,想要将自己包裹起来以御寒冷,不多时,她指尖摸着了似是棉被的之物。旋即她心中稍喜,连忙揪着那被子覆在身上,却发现无济于事。发自四骸的寒意摧着她的意识,让她极为难受。


    “江大人醒了?”一个男子声音蓦地响起,将她从梦中拉回现实。


    江扶风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见着一狭小屋内,不远处一人正收拾着杂物。那男子她见过,是为晋王府管家。


    管家见她怔神模样,解释道:“方才大夫来过了……江大人染上了疫病,故而这间屋子,是王爷为您单独准备的。大人这些时日,恐怕要一个人在这里过上一阵子了。”


    而两日过去,江扶风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始才明白管家所言“一个人”为何意。


    此处,根本无人前来为她送药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