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未明,寥落星子点点。


    柳府内,明灯照面,江扶风正对镜试着官服,又再带了些许紧张之色,问向身后的柳臣,“这身穿着不觉奇怪吧?”


    “当然不会,正衬夫人威色。”柳臣于她身后挽起她披散着的青丝,手持木梳复而理着。那修长的指尖揽着乌泱泱的发,为其高束而起。


    柳臣瞥见那仍望着镜的江扶风,含笑道:“夫人,你已是试了好些次了。门外的轿夫都等了好些时候了,若是误了早朝可就不好了。”


    江扶风抬眸凝视着镜中悉心为她挽发的柳臣,打趣道:“是不是没有想到会有一日,亲自送自己夫人上朝?”


    柳臣拿起一旁的官帽戴于她头上,趁势低头吻在她眉心处,“这是我夫人应有的嘉赏,为夫也会尽快跟上夫人的。”


    江扶风点点头,“我昨日颁规,将扶摇书斋分为了书院与学堂两部分,劝说了陆恒一老先生回书院担职,先生虽是不涉学堂教书,但此举必会掀起京城风波。”


    “扶摇书斋最初便为京中才子文人聚集之地,到后来功成名就的文学大家们各自收徒,于书斋中讲学,才渐渐发展到设有了学堂。那时许多学子结业或入仕,也依然会以‘书斋中人’身份留于扶摇,并以此为荣。只不过后来书斋衰颓,才子们纷纷离去,学堂没了先生授课,自然也就没有了后生。”


    柳臣细述着这其中详情,又再置以评价道:“夫人此举,将当下的扶摇书斋跳脱出传统私塾的界限,重回书斋此前之用,再加上此番老先生入驻书院,定会吸引天下许多才子慕名而来。”


    而后江扶风离开柳府,至宫城外下了轿,与其同落轿而出的便是柳尚书。


    熹微天光里,柳尚书望着江扶风,一时面上感慨,“昔日臣儿向我提出,欲娶江家嫡女为妻之时,我以为是你身为杨氏遗女之故。毕竟当年臣儿于陆老先生门下时,与杨氏师谊深厚。如今看来,臣儿的眼光当真非旁人可及。”


    柳尚书在江扶风为数不多的印象里,是个关爱后辈的温厚之人。


    接而江扶风揖拜着应道:“爹谬赞了,扶风不过比之他人气运好了些,又有柳郎这般体贴的夫君相助,才得此今日成就。”


    眼下未及卯正,来往朝臣稀稀,柳尚书理着冠襟,语重心长地与江扶风言说着,“朝堂不比民间,同僚于党争间向来是没有真心可言。更何况陛下对你极为看重,不惜破例选你入吏部,有人敬你,自然也有人眼红你。”


    江扶风从善如流答着,“扶风明白。”


    “许多人初入仕之时,皆有自己的仕途之心,或尽毕生之才,或竭心安国为民,但好些人却在所行之道里越来越远,忘了初心。一开始也许只是在无垠之地里走偏了些许,后来走得愈发的远,便再也回不了头。”


    柳尚书眼底掠过一丝怅惘,随后接言说道:“为官便是如此,始终如一地踏实向前,偏不得半分,否则就会迷路其间,再无来时之路。”


    江扶风静心聆听柳尚书教诲之时,系统忽发声:【宿主,经由你上次完成朝廷旨意,入吏部为官后,我的系统得到了升级。而扶摇书斋现已初具规模,我将不再为你提供未发掘的才子信息。】


    江扶风蹙起了眉,“不是升级了系统吗?怎么反而功能没了?”


    【是的。但升级了系统后,我可以直接检测你想知晓之人的天赋与水准。】系统解释道。


    “哦?”江扶风心头微动,她晃眼瞧着一官员正把着轿子扶栏而下,便问向系统:“那才从南边轿处下来的人怎么样?”


    【此人是户部侍郎,名为秦路。秦路精于赋役征收统计,辅户部尚书掌全国各户籍。其人爱好八卦,有朝中‘包打听’之戏称。】系统答道。


    “爱好八卦?”江扶风一时不知这是系统归结的秦路之“天赋”,还是顺口一提的为人习性。


    而不过半刻,江扶风便见识到了秦路此项天赋。


    “听说兖州新任的知府,处理前任知府留下的烂摊子快忙破了头,连着头发掉得都没法束簪了,且他又是无人脉的新官,只得屡屡上奏于陛下。”秦路碎步走向宫墙外的众朝臣,还未近时便开始口若悬河地言说起来。


    江扶风见得那面上神态丰富,眉眼挑动间比之此前所至的朝臣们少了些严肃,多了几许跃动之色。


    秦路举手投足之时,还颇有几分与口中所言之兖州新任知府感同身受之样,“所幸睿王府那一事拨了赈灾银两安顿好了流民,眼下兖州倒是没有人饿肚子,日夜愁煞的只有那位知府了。”


    眼见他还欲言之时,众朝臣陡然回过身朝后初徐徐而来的轿子垂首作揖,江扶风身侧的柳尚书亦轻声咳嗽提示于她。


    江扶风循一众朝向看去,来人正是陆悯思。


    此番陆悯思着朝服戴冠,端正着身步来,环顾四处的双目里尤有几分慑人之力,旋即他面朝着江扶风而来,清朗的嗓音笑道:“上回见到江少主,还是在年祭上振振拒绝陛下恩赏之时,如今却已是朝中唯一的女官。江侍郎果非俗人。”


    众目睽睽之下,陆悯思毫不吝惜他之赞许言辞于她,只怕是存的捧杀之心。


    是以江扶风不卑不亢答道:“今日至这宫墙入朝者,皆是陛下所信任托付,尽心尽力匡扶社稷之人,何来非俗之分?”


    “江侍郎所言极是,还望诸位同有勤恳之心,齐力效忠。”陆悯思故作认可地颔首说道,再次将江扶风抛于百官聚焦之点。


    恰而柳尚书在旁,便出声为江扶风解围道:“时辰不早了,丞相大人,我们还是早些入朝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随后一众入朝拜礼,皇帝高座皇位,声线平稳,“众爱卿平身。”


    “兖州灾情一事,想必众卿皆已知晓。即便眼下灾民已被安置,但州府积务繁多,且留有前任知府不良恶习,一时乌烟瘴气,难以整顿。众卿,可有何见解?”


    皇帝望着座下百官问着,一时众朝臣神色各异,细细思忖着。江扶风却见着陆悯思立身于前处,竟是阖眼似寐。


    而江扶风此时想着那户部侍郎果真是有着独特八卦天赋,所打听之事皆是朝中热议要点。


    只见晋王往前一步拜道:“前些时日兖州流民入京,前知府不作为与贪赃枉法惊动举国上下,如今正是需安抚民心,整肃府衙来慰民,以树立朝廷清明官风,不可草草行之。儿臣以为,应多增援人手协助新任知府,矫正流弊。”


    紧接着睿王亦是出列,语调间多了些不以为然,“兖州流民一案已受过朝廷太多恩惠。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万事有度而有则,一味地施舍与偏好,并不见得能够成。”


    皇帝似乎早已见惯了两位皇子的不和,抬袖时问向睿王,“那睿王以为该如何?”


    “官吏更迭替换,新官处理前任积弊本就是为考核之一,既然不能胜任其职,便由吏部重新任命人选。柳尚书于吏部多年,应当比我更了解官员调动吧?”睿王话音未落,沉沉目光已投向柳尚书处。


    柳尚书从容接过了话,“睿王殿下所言并非无理。但考虑到此次兖州流民案较为特殊,身为一州之长的官员带头作恶,难以清理积弊亦并非完全是为新任知府之故。官员的调配不仅要考虑所处位置的合理性,亦要顾全朝员大局,轻易更替只怕会误失人才,对朝廷有所损失。”


    只听得睿王不屑地轻笑一声,旋即不顾百官直言驳道:“柳大人在此事上,倒是有些过于瞻前顾后了。我朝何时缺过贤才?科举年年盛过一年,多少才子为仕途挤破了头。”


    晋王摇摇头,争道:“科举之进士于朝不过是初入茅庐,地方官治非眼光老辣、精查弊病对症下药之人不可为。”


    江扶风见着朝堂上的针芒相对不禁暗自咋舌,而皇帝却是未采任何一人之言,忽遥看着她的位置问道:“江侍郎以为如何?”


    “兖州流民案影响不可小觑,这关乎民心与百姓对朝廷作为的期待。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只怕百姓会以为朝中无人无才,官治颓败。此前睿王殿下赈灾拨银虽是安抚了流民,但只是一时之举,并不长远。”


    江扶风罔顾着众道目光,字句清晰地于殿上道来,“睿王殿下的意思微臣亦明白,眼下兖州的症结在于虽有良药但剂量不足,殿下便是怕这剂量太足会对百姓有害。但如何衡量这‘剂量’,亦是需要对症而下。如今兖州知府接任数月,未能清理积弊而告急,自是需要多加派有经验的官员前去辅之,而非直直换药不对病根。”


    一直闭目养神的陆悯思闻声睁开了眼,“江侍郎认为,何人可胜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