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
作品:《我在吏部当面试官(穿书)》 “自古男尊女卑,以男为贵,何曾有过女官?我们身为京城里的文士,自有群谏天子之责。如今尊卑颠倒,世风浊然,扶摇书斋招女入学本就混淆男女之别,破坏了老祖宗规矩,断不能再如此下去。”
“女子涉政已然不妥,妇人之道,优柔寡断,难成大事。今日破了这个先例,不保来日还会再有第二三。届时朝廷难安,动及江山社稷,还望皇上能够三思——”
“现圣旨已下,若不收回圣命,只恐我等读书人日后入仕难免会受女子影响,为朝廷竭心效力不过是个笑话。”
茶楼内,一众声讨里,江扶风处变不惊地修画着手里的谢恩表,那笔尖停顿间,反复斟酌着字句。
她倒是并不在意此间言论,甚至添置着谢恩表的笔墨时,还百无聊赖地在空白页上画起了那些书生争执的小人表情,尤为生动。
而旁的七叶抱着臂,横眉冷嘲道:“报效朝廷本就为天下读书人之责,如何会因女子为官受影响?这般牵强附会,怕是有意煽风点火,引导言论吧?”
“古有后宫涉政而乱朝纲,今时不仅不惩前毖后,反是允女子入朝,成何体统?”其中一位书生驳斥道。
七叶站正了身,反问于他,“女子当真有如此大的能力祸乱朝纲?这朝中百官难道皆是无用之人,任凭女子当道?私以为,为官者洁清自身,入朝局而不惑本心,谏君言而不随权欲,安民生而不计私利,这才是正朝纲之风所要。”
那书生听罢面红耳赤,眼中颇有几分不服气,“只是口头作官,谁人不会?”
“此言差矣。”茶楼另侧传来一润如珠玉的嗓音,江扶风始才抬起头,循着声探去步入门槛的女子——正是乔装打扮成书生模样的晋王妃。
此番晋王妃未携侍女,孤身入茶楼,未着发饰加以粗布素衫,便如寻常私塾中的女学子。只听她徐徐道来,“扶摇书斋兴盛以来,京中文学之气再起,就连街坊处的浣衣女皆会吟诵诗篇。男女之间除却谈婚论嫁,柴米油盐,竟还能端坐一齐共论文章,此等景象在座诸位可有留意?”
晋王妃不顾一众的异样眼光,接言道:“如今圣上有意让女子为官,不正是民心所向,不知各位何来义愤填膺,一再抵制?”
其间一人拍桌而起,“荒唐!此等之象正是辱了我朝传统,也不怕宗祠里的祖宗们在天上笑话我等后人!”
晋王妃莞尔,端庄的面上无半分恼怒,“先祖之功在于福泽后世,难道生而为女就不受先祖庇佑了吗?若无女子孕育,又何来后世之人?”
又听江扶风旁座处一书生不屑地侃侃道:“先祖定下男女尊卑,便是规矩。不守其矩之人,恐怕很难受先祖庇佑。终归是近来女子所得恩惠大过了从前,才似汝等这般得寸进尺。”
江扶风默读着手头的谢恩表,约莫着已是差不多之时,便搁下墨笔收整着纸。
拂袖之时那桌角的砚台不慎滑落,乍时啪嗒响动里,砚中浓墨溅了说话书生一身,江扶风望着连忙拭墨的书生,抿唇笑得无害:“不好意思啊,方得来的墨宝,飞得有些远了。”
旋即她也不顾书生怒目欲发作的模样,起身扫了眼聚集的一众,“敢问诸位,先人传道授业之时,可有限制了男女?而男女皆有所学,除了所谓‘乱及传统尊卑’之象,又有何弊端?再者,方才有人言妇人优柔而难成大事,此言有何事实支撑?难道古往今来,男子皆是光明磊落从未出过差错?”
一时茶楼众书生默然半分,皆思索着江扶风所言。晋王妃闻声看了过来,江扶风暗暗点了点头,以示安心。
而其间有人认出了江扶风,蓦地出声叫道:“这…这不是江扶风吗?”
顷刻一众矛头直指于她,言论风向剧变,“还未入朝做官,就已经开始急于民间树信了么?是怕我们此等言论传入陛下耳里,影响到江少主仕途吧?”
江扶风拦下身旁欲动的七叶,朗声道:“我并不需要树信,扶摇书斋的风评便等同于我的脸面,任由在座各位哪怕是后世之人言说。”
却仍是有着铺天盖地的驳论而来,“江少主只怕是居功自傲了吧?扶摇书斋乃一众才子累积而负盛名,怎就成了你一人的颜面?”
竹林深处,和光微旋。
柳臣步于林径小道里,他拨开春深野枝,便见那竹院门边,陆恒一正躬身忙筑着篱笆。
他趋近之时,眼见着老先生已不复当年意气,唯有霜白之色渐于眉发。柳臣唇畔几番翕动之下,才将眼底的情绪悄然深藏,对着那佝偻的背影拜道:“先生。”
陆恒一回过身,瞅着柳臣的面容有一瞬怔神,又再迟疑道:“你是……”
柳臣恭敬答言,“晚辈之妻,是为江扶风。”
陆恒一恍然间,将柳臣带至院内石桌处,又取来茶壶置于炉上,“随意坐吧。我也是许久没见到那孩子了,想来经营扶摇书斋定也是忙碌。”
柳臣自然而然地为陆恒一搭手分着茶器,“晚辈前来,正是需先生相帮。”
陆恒一垂眼看着他的动作,“你且说说,是为何事吧。”
“此事事关朝廷。”柳臣开诚布公道。
却见陆恒一神色微变,那苍颜之上白眉拧紧,“我陆恒一授诗书多年,从不涉朝局,即便我门下弟子入仕者众,我亦不关心其等仕途。我活了一个甲子有余,隐居于此落得逍遥松快,世事权争早已过眼,心如野鹤。今你前来为的朝廷之事求我相助,不是无端陷我于危难?”
柳臣未言说其他,又道:“陛下降旨,欲选扶摇书斋之主入吏部为官。”
陆恒一仍崩着脸,把着的袖口捏成了团,话中带有不容置喙的意味,“从前扶摇书斋入官者便不在少数,即便此任主人是为女子,旨意已下,民间再多非议亦不可拦。更何况我多年前于书斋中立誓,此生与书斋再无关联,若是出世还为书斋,岂不是遭天下人笑话?”
柳臣看着渐沸的茶水,咕噜的响动随氤氲的雾气而起,他只是缓声搭了陆恒一前半话:“当今皇上尤为看重京中文人风向,如此众言如潮,纵然今时她能赴任授禄,怕是也会被有心之人借势作浪。”
陆恒一摇摇头,面色平静,“你言之这些,与我并无瓜葛。”
“但先生还是会支持她的。不然也不会在多年前力排众议,推举身为女子的杨时琢为扶摇书斋的主人,那时先生就已经为杨时琢设想过未来之路了吧。”
柳臣说得笃定,他抬眼看向陆恒一,那矍铄的眼中的隐忍渐露,接而他续问道:“如今昔日未完之愿近在眼前,先生如何会避世不见?”
陆恒一默然良久,他蔫蔫地松开了袖,略有无力地委坐在石桌边,低声说道:“时琢,时琢已经离世十一年了……我也已经老了。”
“先生多年的心结,晚辈能够明白。但即便人消才殁,杨伯母所承仍未断绝,这不也正是先生当初育人授业时所持信念吗?”柳臣站起身,指着院落边的竹,眉眼稍横,“新竹之高,尽倚老干相持,来年更有十丈青竹绕篱而生。”
陆恒一双目恍惚地望着眼前葱郁竹林,瞥见柳臣之时,忽道:“你同我从前一得意门生很像。我每每煮茶之时,他就会为我分茶器而煮之。连着同人述言己见时,神色也很相似。”
柳臣一怔,不自觉地揉搓着手指,又再不着痕迹地拢于袖中。旋即他柔和着面温温笑着,谦恭垂首朝陆恒一作了一揖,“先生抬爱了。想来能让先生忆及的门生,定是先生爱徒。”
“你叫什么名字?”陆恒一问道。
“晚辈姓柳,名臣。”柳臣偷眼瞄着陆恒一未现出怀疑的面,稍松了口气。
茶楼处,随着扶摇书斋内学子闻风而来,连着以晋王妃为首的女学子与反对女子为官的书生舌战群儒,一时成了京中火热之地。
“论武,京中有程家小姐程如宁毫不逊于男儿,一袭红衣持长鞭,令无数贼子丧胆;论文,曾有陆恒一老先生高足杨时琢才女,诗书文赋折服于众,为无数才子钦仰。而如今女子中有人受陛下恩赐入朝为官却遭你们非议,究竟是何处不如男儿?”
“不过是生来为女,注定了不得为官,何来这番比较之法?”
眼见着争执愈盛之时,一苍劲的嗓音从茶楼门处悠悠而来,“我朝开国以来,历代法律条文里,并未有女子不可为官之规定。先帝在位之时,曾言‘凡世间大才,贤能而欲为国者,皆可入仕为官’。扶摇书斋的主人既是受当今陛下倚重,对其才有所认可,其余之人又何必有如此意见呢?”
众人探去,陆恒一背着手望着茶楼内的书生,面色俨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