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雨水不绝,天色晦暗。


    扶摇书斋内,柳色如新,濯洗一清。


    江扶风持着抄录的秋试榜单,借着窗处阴沉天光,指尖徐徐于其上摩挲而过,一一比对着,“这谢青正是此次春闱的参试学子……家里经商,在京中也算得上是富足。”


    谢青,正是江扶风上回从药铺伙计口中所得的人。


    【说不定他与吏部官员有点关系,所以他入狱后替他照顾生病的养母?】断断续续的电子音浮现,系统出声猜道。


    江扶风凝视着那名单上的墨字,良久后捏着名单笃定道:“不,作为参试学子,最忌讳临近考试前与出题人有所来往。如若二者早有关系,此时正是需要避嫌的时候。谢青却偏偏在这等节骨眼与其扯上关系,说明他们此前并无往来。”


    【既是无缘无故,一个住城东的贫民窟,一个在城西的宅邸住着,二者相差甚远,怎么就想着去相帮呢?】系统再问。


    江扶风沉吟半晌,“老妇断没有可能拖着病体去城西与谢青有所交集,更何况,谢青素日里也不与这类阶层的百姓来往。他们之间有关联的部分,只能是已去世的吏部官员。”


    适逢门外踏过水凼的脚步声而来,江扶风便听闻程遂安遥遥说着,“少主,我打听到一个事。”


    “什么事?”江扶风回身看向他。


    “昨夜我在酒肆喝酒,遇到了衙门里的一个差役。那差役大哥许是喝多了,认错了人,和我一口一个兄弟地叫唤着喝了好久,还同我说道了他近来心事。”


    程遂安抹了抹面上的雨水,挽着半湿的袖口,“他说前些日,有一夜雨下得比较大,正逢他当值,因衣衫单薄经不住冷,便偷偷喝了酒暖身。但后半夜却有一书生跑来,说要检举有人贿赂吏部□□闱试题,那差役本就有些喝多了,先是被那书生的面貌吓到了几分,又以为是书生故意闹事,便几句训斥之下把他赶走了。”


    江扶风倚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程遂安,思忖间得出结论:“那书生正是李成书吧?”


    程遂安捣蒜般点着头,“是的。所以李成书如今在狱中,差役回想起那夜之事,觉得心头有愧,便夜夜在酒肆买醉。”


    “那我明白了。”


    江扶风眸里略过一丝明光,她细述着所得,“李成书此前并不承认自己贿赂了吏部官员,是因为他的那份试题兴许是无意中得到的,且他发现了春闱试题泄露此事。但无凭无据,只有一份差役不知真假的试题去衙门检举,他检举不成,便剑走偏锋,为着春闱公平,抄录了许多份春闱试题分发至城中书生。”


    “那少主如今想怎么做?真正贿赂吏部官员买题的人,并不知晓啊。”程遂安问道。


    江扶风垂眸瞥了眼名单,“我现在有一个怀疑对象,暂时只生了一计。但此招管不管用,且看今晚了。”


    入夜。雨初歇,簌簌风起,吹落残花无数。


    谢宅一厢房内,一男子正挑灯夜看,昏昏的烛火映着案上的书页。离春闱已是只有两日,谢青仍焚膏继晷坐于案前,他不时提笔圈画着,又不时咬着笔杆,默看着其上文字。


    忽而风生,烛影寂灭。


    谢青张皇站起,茫然地望着陷入了黑暗的周处。而朦胧夜色里,除了被疏狂的夜风吹得作响的窗扇,再无其他。


    谢青缓了口气,于暗色里摸索着烛台,却是在猛地触及了一冰凉似是活体柔软的物什,他当即整个人惊得往后缩去。


    而后他慌乱之中找着了火折子,哆嗦着双手,好一会儿才将其点燃。霎时视野复明,谢青壮着胆子慢慢移近方才所摸之处。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探去,却见那案上放置的,不过是一块浸湿的毛巾。


    屋外似是又有雨至,淅淅沥沥的声响让谢青安渐渐回了魂。他长舒着气,起身将半阖的窗关好,那窗柩处已是湿润一片,连着将他袖口亦沾湿了好许。随后谢青耷着有些困倦的双眼,步近案处欲收拾后歇息。


    而谢青拿着火折子,正欲点燃烛台之时,晃眼间却见自己手与衣袖处,尽是鲜红的血色,似乎还有着腥甜的味道。他疑惑地抬起手,寻着自己手边伤处之时,捏着的火折子不慎从他手里滑落。


    他蹲下身欲拾起火折子,却陡然见着火光照明之处,一老妇蜷缩于案下,面色灰白似死人,七窍血流不止,神色狠戾地对谢青一瞪。


    旋即谢青瞳孔骤缩,他张大了嘴余欲尖叫间已是失声,随后他两腿一软,直直往后倒去,却又挣扎着爬起身往外逃。


    “砰——”


    窗扇乍然被打开,瓢泼的雨携风灌入屋内,谢青见得其间依稀混着点点血痕,他本就因惊惧而凌乱不堪的步子顿时在这湿滑中摔倒在了地面。


    “不是我检举的你的儿子……和我没有关系,和我没关系!我遵照他的交代,给你送药了的……你死了,不不,不要怨我,不要怨我……”谢青被逼到墙角里,见着缓步佝偻着腰走来的老妇,嘶哑着哭腔说着。


    其间一股骚臭味和着雨腥之气而来,便见谢青衣摆处已是迅速染湿了一滩,竟是被吓得尿了。


    “你拿钱贿赂我儿子……就已是害了我一家。”江扶风扮着老妇,她刻意压着嗓音,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一步一顿地来到了谢青身前。


    “我我,我也是走投无路,秋试榜单里,我本就排名掉尾……我怕春闱,我谢家脱不了商籍,这才行了此事……我没有想过要害你们,我没有存过害人之心!”谢青颤抖着声线解释着,随后竟是惊吓过度而晕了过去。


    江扶风步至其前,抬手把伪装的面皮与假发一摘,回头望向窗外,“出来吧,这事已是差不多了解来龙去脉了。”


    只见程遂安带着差役从窗处翻了进来,望着昏迷的谢青,摇了摇头,“都已是入春闱了,说明是尚有实力读书人,何必动这些歪心思?”


    江扶风却是丝毫不怜惜此等之人,“总想着动用心思来走捷径,即使将来为官,怕也不会设身处地为老百姓们着想。”


    两日后,春闱。


    天色熹微,考场前已是拥满了一众书生,正纷纷议论着。


    “听说了吗?春闱试题泄露一事,衙门已是公示案情了。”


    “今日一早就见着了。没想到竟是谢家那位贿赂了吏部官员,还好是李成书撞见了此事并暗中偷来了试题,抄录了多份分发将此事闹大,要不然,可就失了科举公正了。”


    “这李成书还真有胆魄,换做是我可不敢这么做……弄不好就像他这样进牢里了,要不是查明了真相,可得上天王老爷那说理去了。”


    江扶风听着其中言语,却是见着远处睿王府的车马行至,随后禁军拦起了街中两处,睿王从马车里走出。


    “今年春闱皇上竟是钦点了睿王来作主考官?派遣皇子亲为科举监考,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看来泄题一事,想必是龙颜震怒,皇上对此次推迟的春闱尤为重视啊。”旁的书生遥望着说道。


    “参见睿王殿下——”一众行礼躬拜间,江扶风却是视角余光见着睿王似是从她处趋近而来。


    “都起来吧。”睿王抬手说道。


    果不其然,礼毕之后,睿王瞥了眼她旁侧的空处,直言问道:“江少主,怎么不见得行尘来此?难不成,他的旧疾还未愈吗?”


    此言一出,聚集一齐的考生顿然惊声片起,“咦,上回乡试的解元居然没有来吗?”


    唏嘘声里,又有人道:“听说恰逢前些日旧疾发作,若不是春闱推迟了,只怕都不会遇上这一遭。”


    而江扶风不顾睿王打探的目光,客气回应着:“柳郎身体欠恙,已是卧病府中好些时日了。”


    “哦?难不成是我那六弟待遇不佳,又总是谴行尘入晋王府,这才病倒了?看来我六弟真是不懂得事之轻重啊,竟让行尘错过春闱此等大事。”睿王轻声笑着,丝毫不顾此间一应书生混杂。


    一时人尽默了声,尽数观望着江扶风。


    江扶风如何不明白睿王话中带的讽刺意味,便又回以端庄一笑:“王爷说笑了,近日春寒,柳郎病重,一直居于府上不曾外出。”


    “那便可惜了。”睿王虽是话如此,江扶风却在他面上找不出任何叹惋之色,只怕他明知柳臣于府上昏迷不醒一事,还故来相问。


    不多时,已至考生入场之时,前来参考的书生们皆按部就班,依次接受着官员检查而入内。


    睿王仰面看着天色,“江少主,扶摇书斋此次,怕是会输掉一个绝佳机会了。”


    而话音方落,一个温润的嗓音从人群另一侧而来,“夫人,久等了。”


    江扶风侧过身看去,那道令她极为在意的身影已是从纷杂的人影里走出。柳臣目光定然地望着她,步步朝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