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祭大典是夜。月上红墙,倚在宫檐处。


    雕楹碧槛前,年祭时辰未到,席中贵胄达官早至,纷纷寒暄客套着话。


    江扶风与柳臣作为白衣客卿,被天子钦点参加年祭大典,自是一至席位之时,便有好些朝臣瞧着风向前来结识。


    这其间有不少真心实意想要与其打交道的,亦有属睿王阵营前来试探的。


    江扶风深明这里面的各怀鬼胎,而柳臣在她身侧低声透着风,将前来的朝臣所处阵营一一揭了个底,一时之间她应付起来倒是不成问题。


    好在睿王此时正与晋王冷嘲热讽着,倒是没空来找她的茬。反是远在席位的陆悯思,不时望向江扶风处,故意作出一副暗送秋波的模样。


    “莫生气,莫生气,气死自己他如意。”彼时江扶风小声说着,却是在劝慰身旁醋意大发的柳臣。


    而江扶风只是当柳臣因与陆悯思的过往纠葛一直不对付,并未多想。


    毕竟她后来听柳臣言,少时他拜师陆恒一门下,一次偶然病发,陆悯思却刻意将药倒掉并离开。直至被杨时琢撞见,才为柳臣寻得了药救回一命。


    【宿主,此前与你提及的随历程触发的‘任务’,现下已触发。此次任务是:获取帝王的好感。】沉寂许久的系统此时忽的出了声。


    “哦?这个好感标准如何评判?我怎么能知晓“这个好感究竟有没有达标呢?”江扶风问道。


    【好感是为后台不可见的数据,无法展现给宿主,所以宿主你更需要好好把握才是。】


    听闻系统的回答,江扶风陷入了沉思。


    人人皆言,帝王心思最难猜测,若是自己表现得太过谄媚,恐怕适得其反。而若自己故持清高,怕是也会惹得皇帝不悦。


    这个取悦帝王的“度”如何把控才是最好的,无疑是此次任务的难度所在。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尖细的嗓音穿过乱哄哄的席座,一瞬朝臣们噤了声,皆面向皇帝走来的方向,端正了身板。


    江扶风循着看去,只见皇帝着明黄龙袍,戴缀珠紫金冠,面目不怒而含威。即便年岁已使其须发斑白,却尤有轩昂。


    群臣尽数向皇帝下跪,江扶风学着柳臣的动作,有模有样地拜着跪身。


    “夫人,是手心朝上,平放于地。”柳臣微声在她身旁提醒着。


    江扶风当即将半拱的掌心翻了过来,匆促地平放在地上。而此番这样长跪不动的姿势让江扶风极为难受,不一会儿腿脚便已发麻,连着垂下的脑袋亦晕乎了起来。


    “众爱卿,平身,都入座吧。”皇帝朝着一众说道。


    江扶风如释重负,心想着终于要重获“新生”,她撑着地面便欲站起时,柳臣及时又道:“还有礼要行。”


    “谢陛下——”齐整的呼声回荡宫墙。


    江扶风直起腰效仿着柳臣作礼,随后她还未站起,她晃眼见着身旁已是伸出一只掌心带疤的手。


    柳臣搀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并入席,“夫人第一次入宫行礼,有诸多不惯也是常理之中。待会儿入席,整个年祭大典也是跪坐。等晚点回家,用热毛巾敷敷腿,明日便不会酸疼。”


    江扶风听罢,腹诽着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娇贵之躯,便随意找了借口:“我们回去之时定很晚了,倒不如让丫鬟们好生歇着,以便第二日才有精神打理府内杂务。”


    柳臣挑了挑眉,“那不是还有为夫么?”


    江扶风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于他,却是听着主祭官念述着祭礼启词,便佯装瞻礼没有应柳臣。


    半个时辰后,祭礼结束,百官齐声应和着,皇帝依着礼程念着祈福词。


    随后话毕之时,江扶风远远的见着陆悯思于皇帝身后垂首说了什么,便有一瞬,那龙颜微动,似是看了过来。


    少顷,只听皇帝朗声:“朕少时曾随先皇至扶摇书斋,见识了何谓千秋笔墨,文学之风,此后朕一度为扶摇书斋式微而抱憾。”


    此番皇帝已是望向江扶风与柳臣的席位,“但所幸昔日杨氏才女之女,如今延续了扶摇书斋的荣光。虽是短短几月时日,书斋已备故时风采。”


    朝臣们的目光顿时一同聚集于她身上,江扶风缓步从席中走出,至台下朝皇帝行礼道:“多谢陛下厚爱,扶风惶恐,承陛下赏识。扶摇书斋能够重振,不过是世济其美,扶风沿先人们之路而行。也正是皇恩浩荡,陛下多年来鼓励天下学子读书,才有如今无数才子赴京为效朝廷。”


    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一众哗然,“那江卿可有入太学院的意愿?”


    皇帝特赐恩典入太学,这可是难有的殊荣。更何况江扶风乃一女子,无科举之权的她,这一辈子都断无可能入太学。


    但江扶风此时心中没有丝毫喜色。这隆恩她如何要得起?


    “如此重恩,扶风先行谢过陛下。”


    江扶风再一叩谢,神情俨然,“但扶风恐有负圣望,缘由有三。一来扶风资历尚浅,管理书斋不过数月,若入太学,恐误人子弟而引发不良之风。二来扶风身为女子,未经科考,直入太学恐有失公正,辜负了陛下看重的科考公平选举。三来扶摇书斋仍是发展之中,扶风若为了进太学而弃学堂里的学子与先生不顾,是为失仁失义,有违扶摇书斋学规所训。”


    座中朝臣神色各异,或惊讶,或赞许,或沉思,却皆为着坦率拒皇恩的江扶风侧目。


    “以上三条,任一皆为扶风拒绝陛下之由。还请陛下降罪。”江扶风长跪于其间,静候着皇帝发落。


    却是听闻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而来,柳臣于她身侧一同跪下,“陛下,臣为扶摇书斋的教书先生,若要责罚于她,还请一并降罪。”


    一时风亦止行,万籁俱寂。


    皇帝极轻地笑了声,嗓音辨不出喜怒,“你们俩,朕又没说要罚你们。”


    而后其声线一沉,“难不成,你们觉得朕是严明且不讲理的皇帝?”


    柳臣连忙答道:“陛下,绝无此意。不过是初见天颜,慑于陛下龙威,又有重恩在后,诚惶诚恐之下口无遮拦了些,所以才会求陛下责罚,以平有负陛下恩典之愧。”


    “你们俩都是心实纯良的孩子,起来吧。朕也不过是一时欣赏江卿,想要予她这般赏赐。”


    皇帝面色稍缓,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江卿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原本是想赏些珠玉绫罗,但扶摇书斋毕竟是读书圣地,这些俗物也无处可用。”


    江扶风说道:“陛下钦点扶摇书斋参加年祭大典便已是赏赐,其余的扶风不可多求。”


    皇帝思忖半刻,“这样吧,皇宫西处的藏典楼,底层尽是几百年来各文学大家所著书籍,凡扶摇书斋的学子与先生,皆有资格入内读阅。江卿与柳卿,你们看如何?”


    江扶风知晓,这是皇帝最大的让步了,他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未能赏出去的恩赐变着法子予扶摇书斋。


    只怕皇帝本人也极为憋屈,施恩此等人人求而难得的事,居然还被江扶风与柳臣再三推诿。


    而这次所赏,连着江扶风亦不禁心动。那可是皇家藏书阁,其书目种类之齐全,远远多于她书斋中所藏。


    柳臣微扯动了江扶风的衣袖,旋即她也会意,同柳臣一起再拜谢叩首,“多谢陛下恩典。”


    之后江扶风与柳臣回了席,年祭大典也随之入尾。待皇帝摆驾回殿后,其余朝臣亦动身欲走。


    二人正往宫外离去之时,一浑厚的嗓音叫住了他们,“两位留步。”


    江扶风转身探去,便见一位身形魁伟、精神抖擞的中年人朝他们走来。


    “程侯爷。”柳臣带着她作了一揖,江扶风亦明白了来者何人。


    程侯温厚一笑,“犬子与小女在扶摇书斋已逾半载,各自皆有不少长进。而我这做父亲的还未曾登门造访过两位,是本侯失礼了。”


    江扶风莞尔,“侯爷哪里的话?这是扶摇书斋的本职所在。”


    程侯直言道:“犬子小女能有今日,离不开二位的提点教导。二位若有空闲,随时来侯府做客。”


    “那便谢过侯爷好意了。”两人谢道。


    随后几句言过,程侯离开了皇宫。


    柳臣很自然地挽过江扶风的手臂,“夫人,天已晚了,我们回家。”


    江扶风点点头,却是见着不远处的地面,似有闪烁的光泽映着月色。


    柳臣循着她的目光走近并躬身拾起,接而江扶风察觉那是一块玉佩,其上白玉透亮,镂刻着祥云双兽,尾部还有着流苏作饰。


    “这是哪位朝臣不小心遗失的吧?”江扶风奇道。


    而柳臣端详玉佩半刻,“这枚玉佩……似乎是程侯爷的。”


    是以二人原本拟定回柳府的路程,又临时改成了前往程侯府邸。


    夜色渐深,一路人影寥寥。


    眼见着已至侯府,江扶风却是瞥见一抹黑影没入府邸檐角,霎时便不见,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