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岐王

作品:《孺人今天抛夫弃子了吗

    泱泱救过岐王。


    那是她被接回上邶的第二日。


    五岁那年,泱泱以不详的名头被送走。


    十年后,圣上一道圣旨召回:太子选妃,在朝官员七品以上,家有年十五以上二十以下女者,凡容貌端庄,身无残疾,一律入选。


    圣旨抗不得,齐府的人惜命的很,又怕遭了克,阖家去大慈寺上香。


    她作为那个克爹克娘克亲的源头,一个人去找方丈诵经驱邪。


    然后就发现方丈被捆的猪羔子般堵了嘴塞在床下,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好死不死叫她赶上方丈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几个词:“火药……阻岐王……进庙……”


    这事既叫她撞上了,自然没办法装不知道。


    她次兄,齐府二公子齐陶供职军器监,火器研籍署。


    岐王要是被火药炸死在大慈寺,齐家九族都得去陪葬,她可不想受这个拖累。


    为防自己会错意,泱泱绕着大慈寺慢悠悠转了一圈。


    和尚都是真和尚,火药也确然是真火药,光她从梁上、佛龛、撞钟各处看到的,就足够将十座大慈寺炸成粉齑,别说一个岐王。


    大慈寺不是国寺,来的信男信女有布衣百姓也有达官贵人。


    泱泱估摸岐王要来大慈寺这事许是临时起意只有个方丈知道,结果不晓得怎么被有心之人也晓得了,在大慈寺设下了埋伏。


    她若是去找齐老爹说有人要炸死岐王齐老爹信不信是一回事,定是要打草惊蛇。


    思量来思量去,此事只能她自个儿想办法解决,最好是能让岐王知晓大慈寺有危险,自行打道回府。


    她动了动脑筋,爬上了梵钟楼。


    方方窄窄的地方像军营里小兵的瞭望台,被梵钟肚大滚圆的身子占了大半。


    泱泱抱着羊皮大氅顶着料峭春寒等了许久,总算远远瞧见支浩荡的队伍。


    她那时以为轿子里那个是岐王,举起胸前平安锁对着打马在最前头的人使劲儿晃。


    后来才晓得,被她晃了眼睛的是岐王,轿子里是梁贵太妃。


    人家岐王陪自己母亲来大慈寺送血经,一道沉金光追着他晃,初时以为是哪个稚童不懂事,勒马端看,见那光头是从大慈寺远远射出来的,极目瞧不见人,几个手下早早去查探,他心下存疑,再夹马腹走几步,那金光又追来迷眼。


    贺兰昱眸光微沉。


    这世间,想杀他的人远比愿救他的人多,分不清敌友,总归是谨慎为妙。


    “乍暖还寒,露霜冻杀,母亲凤体欠安,回宫。”


    救岐王这回事,泱泱行的隐秘。


    除却爬下梵钟台遇见了来找她的三姐齐菁,“乱跑什么,让我好找,回府了。”


    此事本可悄无声息的过,泱泱初时还惴惴了几日,刺杀岐王,岐王肯定是要彻查到底的,还有那堆刺客,要是查到是她坏了事,提刀杀来……


    这趟浑水,鱼虾太多,泱泱不想淌,整日跟在展护卫后头,提心吊胆这条小命。


    司学堂放假那日,她和齐老爹一道回府。


    马车行到一半就是一个急闪,她趴在齐老爹身上捂着胳膊叫痛。


    车帘急匆匆被一双茧手掀了个大开,稀薄的日头和鬼哭声齐齐往人脸上扑。


    “大家,您快去看看吧,三小姐和五小姐在城门牌楼那晌被几个耍大刀的抹了脖子。”


    “啊!”


    泱泱还傻着,齐老爹已是将她王八一翻,三两下钻出车厢。


    他一脚踹了马车夫,脚踩车辕,手握马绳,征战将军般威风发着号令:“驾、驾、驾!”


    泱泱在马车里被撞的炒豆般七荤八素。


    二月酣春,道上还有水冰,马蹄一个打滑,带着马车翻了个四仰八叉,总算停下了。


    泱泱额上挂着彩从马车爬出来,齐老爹早跑的不见了影。


    此处离城门那个牌楼只隔了一条瓦街。


    泱泱捂着一额头血追过去,正看见她阿娘跪在地上求被金吾卫里外三层围起的两个百戏打扮的杀手留情。


    街上几副横尸,吓得市坊此街各个支了门板,收了幌子,闭门绝户,偷偷支着窗托子瞧动静。


    泱泱跑的要断气,捂着脑袋本欲坐在酒肆前的石阶歇歇脚瞧热闹,却陡然听闻她阿娘哭喊着要用自己换皎皎(齐府五小姐齐皎)。


    眼下听自己阿娘不要命的要往刺客手里撞,泱泱这热闹看不下去了。


    她赶忙扔了捂脑袋的血帕子赶忙往里挤。


    “几位校尉,我是齐府四小姐,里头是我阿娘和姊妹。”


    金吾卫一个个冷面如冰,压根不理她,一柄柄大刀挎在腰间围的铁桶一般。


    泱泱正急得冒汗,甲胄一响,身后立了个熟识。


    泱泱看清人,心中暗叫一声完蛋,犯人手里了。


    眼前这个她认识,长公主的夫婿,岐王的亲姐夫,冷凝的顶头上职,将军府的杨翊少将军,最紧要的是,此人是她在司学堂的死对头,杨芷的兄长。


    她在司学堂没少同杨芷吵嘴闹架,每次都是她这位兄长出面,一个作揖向她赔礼,惊的泱泱诚惶诚恐。


    虽然往素彬彬有礼极是持正,但也说不准是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类型,只待良机。


    眼下……就是一个很好的良机。


    泱泱提着一口气,却见杨翊目色清明朝她点了点头。


    待泱泱反应过来是在同她打招呼,杨翊已经手一挥让金吾卫让出了一条道。


    泱泱来不及发愣,行了个礼做谢就跑了进去。


    一声阿娘还没喊出口,就被齐菁惊炸喊过来一片雪亮亮的目光。


    “是她,大慈寺我一直在随着阿耶阿娘上香,爬上梵钟台的不是我。”


    岐王遇刺未遂,内幕别说齐府的人,这群金吾卫也不知道,一时都听不懂齐菁说什么。


    那两个刺客却是听得懂,手一指,“你,来换这丫头。”


    脚下踹的正是五妹妹齐皎,齐皎胆子小,早吓晕了,勉强被一个刺客提拎着领子,看的三娘心疼不已,没做犹豫就将手旁的泱泱推了出去。


    泱泱正扶着三娘胳膊,被推的一个踉跄,直朝那刺客刀尖撞去。


    她一时也顾不得众目睽睽,几乎是本能的发了袖箭,先结果了那刺客的性命。


    刀哐当坠地,清脆的锃响。


    一寸之差,泱泱眸光暗了暗,盯着自己险险避过的腰腹,将不可置信的目光移向了三娘。


    虎毒不食子,她从前以为做阿娘的再不喜欢也不会到这种残忍的地步的,不待感叹完人心薄凉,发髻已被一个狠抓,落入了贼爪。


    唯存的一个刺客亲眼见她出手,似乎笃定了齐菁说的,将齐菁一丢,拖拽起了泱泱。


    胄甲清脆一响,齐刷刷驾上来一排羽箭,弓如满月,蓄势待发。


    这要真的发出来,变成刺猬的怕不只是一个刺客,泱泱一急,“别……”


    一字方出,脖间一痛,泱泱死死握着那刺客的手腕,白着脸求救道:“杨将军!杨将军!”


    刺客没立时将泱泱抹脖子,还想逃出生天,盯着一身肃气的杨翊,“退后,退后一丈。”


    一群金吾卫没动。


    泱泱看那深锁浓眉的杨翊,拉着把弓瞅不准下手,她暗道求人不如求己,一咬牙,“这位好汉,你无非是要我死,我自己动手就是了。”


    言罢就拔出袖中匕首插进了肚子。


    刺客呆了。


    齐府的人傻了。


    一群金吾卫全怔了。


    泱泱直挺挺往地下倒,‘死不瞑目’间瞅到了城门飞来的一支钢箭。


    嗖的一声,势如破竹,势不可挡,犹如一道闪电,没有雷声就插进了刺客脑袋。


    嗖嗖嗖连珠响,一片箭雨就在泱泱脑袋顶,蝗虫过境黑压压的,好在片刻就复了清明。


    齐府的人不知哪儿去了,先走过来的是杨翊,他身上的甲胄沉闷闷两响,蹲下了身,眼里带着一个将军不应有的悲悯,抬手朝她眼睛覆去。


    手下的‘挺尸’突然抽出一口凉气,唰的一下坐起了身,惊的一圈金吾卫都握了刀。


    杨翊惊骇的看着泱泱呲牙咧嘴捂着脑袋,“死了,人可死了吧?”


    他目光落在泱泱插在腹中的匕首。


    “哦,这个啊,”泱泱收拾裙摆站起身,伸出指按了按那匕首,尺长二寸的刀锋尽藏进了截铜之中。


    此事甚麻烦,泱泱捂着脑袋叫痛,“杨将军,我受了伤,先去寻个医馆,不在这碍事了。”


    没等杨翊应话,泱泱收了匕首连不跌提裙跑了。


    回到府中,齐菁要死要活的闹了一场。


    泱泱才知道齐菁自作聪明的顶着救命恩人的名头去了岐王府,正赶上岐王出城办事,她就扯了齐皎在城门口的市街边逛边等,没等来岐王,叫刺客吓得烧了十数日。


    后头听闻岐王殿下亲自去了一趟齐府,送了好些宫里的物件,齐菁还大发慈悲扔给她一条七宝璎珞,炫耀过几日要同岐王一起游船泛舟。


    齐府人人都将齐菁当做岐王的救命恩人,供的金身菩萨一般,做着齐菁有朝一日入了岐王眼的绮梦。


    若不是救岐王一回,泱泱也不知自己的家人这般凉薄无情、唯利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