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接受了用在胳膊上的实验, 冯章问过周妄，“病人之前受过伤，恢复到完全有行动能力是多久？”


    周妄好像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依旧道：“大半年，才能出门的程度。”


    冯章问这个话的时候顾翎就在旁边坐着。


    等医生走了他才笑嘻嘻道：“周妄，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推下楼恢复了大半年？咱们那时候不都决裂了么。”


    周妄最开始没说话, 顾翎其实可以感受到这人的双标，在他面前那是默默变态对他最狠充其量就是按着他做，在别人那里主打的就是一个不顾别人死活的美。


    “我就是知道。”周妄一直不愿意提以前的事情。


    现在顾翎自己想起来了他依旧不愿意提, 这哥要面子着呢。


    顾翎摸了摸下巴：“喔，我想想, 你那时候该不会天天都暗戳戳在家门口盯着我吧？”


    周妄只是看着他, 眼神中的情绪谁也读不懂。


    只要遇见顾翎，和有关顾翎的事情, 周妄就容易做出一点失控的发疯决定, 那时候他多不甘心，所以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


    顾翎问不出来答案，只好转了个话题聊：“我怎么觉得这两天来看我的人有点多？”


    周妄这才道：“不多, 就是顾念。”


    顾翎皱眉：“虽然我是个小瞎子, 但是那种第六感还是很准的, 一定有陌生人在盯着我看, 我还经常听到顾小狗叫，这孩子看见1234和你从来都是哼哼的。”


    周妄：“……”


    他骗不过才启唇：“是有一点人。”


    顾翎歪头：“谁呀？我还认识其他人吗？”


    周妄将喝水的吸管杯塞进他嘚嘚嘚的嘴巴里才道：“是顾念的父母，还有她哥偶尔也会来。”


    顾翎差点被水呛住：“什么？那不就是我那些个富贵亲戚？？”


    周妄默认。


    顾翎一脸感慨的搬出了他以前最常说的一句台词。


    “我爹都和人家是死敌人家还不计前嫌来看我，我一个没钱没势的我配吗我不配啊！”


    -


    顾燧之所以是偶尔来，是因为他在查二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当时参与抢救接生的大多数专家已经退休, 所以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遇到了阻碍。


    可是这个阻碍却是顾家必须要清理的步骤。


    顾留清将权限全然放给了顾燧，他和妻子与顾念三个人有事没事就来医院看顾翎。


    陌生感当然是有的，但骨血亲情也斩不断。


    只是他们不知道要怎么接近那个孩子，顾翎的警惕性很高，身边如果不是周妄的人他就会很不安定。


    顾留清再问了顾念一遍：“你说他真的在和周妄谈——谈恋爱？”


    “是，他……他之前就已经和周妄有那个苗头了。”


    顾念眼睛的红肿还没有消退下去，悲伤过后，她其实更多的是想要将顾翎带回家好好养崽的冲动。


    孩子是找到了。


    但孩子的人生似乎已经发生了更多他们没有参与过的事情。


    顾家就算是觉得周妄不好相处，也不能在顾翎面前提。


    因为根本也不知道怎么张口，也没有那个立场。


    顾夫人的精神状态经过大起大落之后反而稳定了起来，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每天都会让顾念带着她来看顾翎。


    顾念和顾留清说完话有点担心母亲：“妈，你还好吗？”


    顾夫人点了点头，看见顾翎正在里面趴窝玩游戏。


    顾念：“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情，最起码我们把他找回来了。”


    顾夫人轻声呢喃：“对，我应该更高兴，我的孩子虽然离开了我这么多年，但他依旧还活着，哪怕他暂时不认识我，但只要他还活着，我能看见他，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家人对顾翎的感情太过复杂，就像是手心里捧着一块软乎乎的冰激凌蛋糕，端快点怕他摔碎晃倒，端慢点又担心他会脆弱的被太阳融化掉。


    所以就导致他们知道结果两天了，都还只徘徊在门外的位置不敢进去。


    但得益于顾念最开始打的头阵，顾夫人可以让她把一些温补的小食物送进去。


    周妄示意001把门打开，顾念一进去就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顾翎听见她的声音抬头：“啊？那我对象不陪着我他还能去哪儿？”


    顾念：“…………”


    她顽强道：“有一点事情需要S市和A市联合调查，大哥这两天忙的没时间过来，但他还是很挂念你的！”


    顾翎扭头朝向周妄：“还要你配合啊？”


    周妄：“一点小事情，不用担心。”


    顾燧与他联手调查顾晋南这些年所有经手的事件，这是一个事无巨细都要知道的大工程，而且顾晋南带着顾翎二十多年都待在A市，因此顾家调查顾晋南绝对绕不开周妄。


    有关于顾翎，周妄算是卖顾家这个面子。


    “她陪你一会，我先出去一下。”周妄道。


    顾念双手合十对着他：“我哥都快猝死了我谢谢你！”


    周妄离开，但顾念还在，顾翎在女孩子身边不方便再那么放浪，于是他披着外套坐起身，“冯教授说给你的实验已经做啦？”


    “做了做了，马上就出结果。”


    顾念现在看见顾翎就忍不住心中的软和。


    曾几何时她是家里的小幺，所有人都能管她，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顾念也是姐姐了！要拿出一个姐姐的气势出来！


    于是顾念扬起下巴，将顾夫人带给她的一大堆小食物都倒在了顾翎怀里。


    “吃，你吃！”


    顾翎：“？”


    念念姐姐道：“你还是个孩子，要多吃东西长身体！”


    顾翎痛苦面具：“你没事吧？发烧了？”


    顾念凑近顾翎：“你觉得，我有没有一个姐姐的气势？”


    顾翎脑袋毛茸茸的：“我觉得，你有一点生了病的样子。”


    顾念：“……”


    顾翎揉了揉鼻子，不太适应她对他的照顾，“那什么，我听周妄说最近你爸妈还有你大哥都来看过我？”


    顾念心里难过了一瞬，心道那是咱爸妈咱大哥，但经过周妄那番话，她不敢太刺激顾翎，生怕他再次轻生。


    “嗯……对，我妈妈很喜欢你，你这几次喜欢吃的很多小零嘴其实都是她亲自做的。”


    顾翎简直受宠若惊。


    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怎么他作为顾晋南的种还能得到本家的这个待遇？


    他想到什么随口问道：“那你妈妈还在吗？”


    顾念眼睛微微亮起：“还没走，你要见她吗？她真的很期待和你见面！”


    顾翎点头：“吃了你妈妈这么多东西，人家都来看我我还睡觉，怪不好意思的。”


    顾念揉了揉顾翎的炸毛，这是周妄不在的时候她才敢做的动作。


    “能看见你睡大觉也是一种幸福啊笨蛋！”


    顾家人出了大问题，顾翎心想，感觉像是全体中邪了。


    没几分钟，顾念就从外面将顾夫人带了进来，顾翎先是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馨香，并不冲鼻子，更像是一种常年温养的温柔体香，他鼻尖微动，听见顾念激动的和他道：“妈妈来了！”


    顾翎眨眨眼睛乖顺道，“阿姨好。”


    顾念动作滞住，顾夫人也停下了脚步，但只是一瞬，她就轻轻走过去坐在了床边。


    “你好啊。”


    顾翎挠了挠脑后：“我也没多大事儿，怎么顾念往这边跑你们也往这边跑，来了也不进来。”


    顾夫人没想到和顾翎的第一次对话是这样产生的，尽管她告诉自己不能再吓到他，但心情依旧让她指尖与音色发生了轻微的颤抖。


    小孩的头发都睡乱了，过敏勉强消了下去，一张肤色雪白的脸上最显眼的就是那双黑黝黝的桃花眼。


    只是那最漂亮的眼睛暂时看不到东西。


    顾念抓着母亲的手心，给她默默打气。


    顾夫人这才重新开口道：“听念念说你最喜欢吃我做的东西，你也是顾家人，所以我和你叔叔应该多对你照顾照顾。”


    顾翎微微睁大眼睛，他的表情有点不可置信：“啊……我，这是我能得到的待遇吗？”


    他像是从来没有接受过来自长辈的关照，整个人都有点不知道怎么措辞的模样。


    但他更多的好像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得到这么好的东西，就连伸手去拿顾夫人给他的鱼饼都充满了犹豫与退缩。


    “要不我还是不吃了吧……”顾翎缩回爪子，“总感觉这不是我应该有的待遇，周妄呢，顾念，你把周妄给我叫回来。”


    顾念眼眶微微泛红，但她知道妈妈比她更伤心。


    哪怕顾翎发脾气，不听话，甚至撒娇耍赖提要求，也比现在这样觉得他不配让人好受很多。


    顾翎越是这样，他们心里就越愧疚。


    顾念揉了一把发酸的鼻子，将顾翎推拒的鱼饼重新塞给他：“你吃！你吃！你就算把顾家都吃空了我们也不会怪你！还有父亲和大哥，你和我一辈子躺平钱都够花了！”


    顾念经常这样无厘头的吵闹，顾翎只好转过头去找顾夫人的方向：“阿姨，你管管她啊。”


    看着儿女之间吵闹，女人本来略微悲伤的脸上又露出一点柔和来：“念念对喜欢的人都是这么大方的，她很喜欢你，生日只比你大一个小时。”


    顾翎愣住：“你们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顾念连忙道：“我们查了顾晋南的祖宗十八代！你不会连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吧？？”


    顾翎老实摇头：“我不知道啊。”


    他努力回忆了一番，不管是少年时，还是那些顾零的记忆，他都没有生日这个概念。


    “原来我的生日和你在同一天？”顾翎惊叹，“哎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我是哪天生的，以前我那个便宜爹从来都不会给我过生日的。”


    顾念表情僵住：“二十二年，顾晋南没有一年给你过过生日？”


    顾翎嘶了一声：“有一年过过。”


    顾夫人这才手指一松。


    顾翎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但不是顾晋南给我过，我那会刚认识周妄，周妄过生日，我给他买蛋糕，不讲理的蹭他的蛋糕过了一次。”


    -


    唯一一次生日都是蹭别人的蛋糕过的，顾夫人走出病房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哽咽。


    顾念抱着她的肩膀语气轻轻道：“没事妈妈，我们以后还有更多年，每一年都给他好好过一个生日宴。”


    顾夫人掩面哭泣：“我原本是想好好同那个孩子讲话的，可是……可是……”


    顾念明白顾夫人想说什么。


    可是顾翎随口说出来的事情，他不觉得怎么样反而乐呵呵的，可是听在她们的心里，就宛如用利刃来回剐着心脏一般痛苦。


    比起顾翎说自己不配得到这么好的东西，顾家才是更应该弥补忏悔的对象。


    -


    顾念并没有很大的排斥反应，冯章的药物配比也已经出来了，他给顾翎做的是一种外用药，需要将药水滴在眼睛里，未免病人无意识睁眼还要给他缠上一道白色的遮光纱布。


    顾翎的气质长相本来就带着先天不足的羸弱，冯章将纱布给他缠上之后，在场所有人一时间都没说得出话来。


    青年黑色的碎发从绷带边缘炸出，遮住眼睛之后，秀挺的鼻子与嘴巴就显得更加颜色浅淡，他探着手摸自己的眼睛，冷白削薄的皮肤包裹着清凌凌的骨节。


    得养着。


    得好好养。


    顾家人的思想出奇和周妄曾经的脑回路重合了。


    周妄看向冯章，语气微微低沉：“多久取一次。”


    冯章：“三天换一次药，先做三个疗程。”


    顾翎这下连光线都感受不到了，他满床抓瞎：“周妄周妄。”


    周妄过去抓着他细长的手指，眼眸敛下道：“不用担心，你马上就会好了。”


    顾翎这才喔了一声，他坐在床边晃着小腿，手却抓着周妄的手不放。


    顾留清将脸别到一边眼不见为净，顾念悄悄看了一眼大哥的脸色，从来没见过她大哥表情这么复杂过。


    好消息：崽找回来了。


    坏消息：崽又快没了。


    顾翎在医院换了两次药，每次换药身边都会围一大堆人。


    周家和顾家到底不是普通的家庭，于是外界开始有一点传言，说周顾两家的联姻即将重启了。


    外界谣言四起的时候，顾翎正在接受顾夫人的投喂，比起最开始的不安抗拒，他现在逐渐觉得眼前这个安静又温柔的“阿姨”人应该很好。


    顾翎还旁敲侧击过他们不恨顾晋南了吗？


    顾夫人说恨，但她随即轻轻点了点男孩的鼻尖道：“但对你是更多的爱，我们很爱家人，你现在或许不明白，也不知道怎么享受这份爱意，我们之间有一点小误会，但我和你叔叔会努力让你感到开心的。”


    与周妄那种带着情/欲的霸道爱意不同，顾翎越和顾家人相处，就越觉得自己被他们当一个三岁小孩来保护了，那是一种微妙的，被当做重要家人来对待的感受。


    顾念的父亲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大沓书，有事没事就在病房中给他念。


    中年男人和顾翎并没有很多的共同话题，也不能像是对顾燧那样严厉的对待他，顾留清雷厉风行半生，第一次有种拿捏不准的漂浮感。


    顾翎听了好几本征战人生的励志故事和一大堆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鸡汤后，终于忍不住和顾留清道：“叔，有没有企业管理概念书，或者金融商业报纸，您可以和我念念那个。”


    重新切换了一个版本之后，顾翎整个人都清爽舒服了起来。


    周妄倒是见怪不怪，他知道顾翎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他跳海前还记得看周重元给他的合同。


    但顾家人却不知道。


    他们只以为顾翎已经被顾晋南给养废了，所以当顾翎提出某个公司决策节点失误导致后续资金链断裂的时候，顾留清才惊在原地。


    有什么比失而复得一个儿子更惊喜的吗？


    那就是发现这个孩子有不小的经商天赋，他懂世故知圆滑，还有自己的一套人生态度，只要他想他愿意，他就能很快的学会某个领域的知识。


    除了周妄说顾翎以前有轻生念头，这个孩子从容貌到品性几乎都是完美的顾家人。


    他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是个心思极其细腻的小孩，以前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得到过爱，可是一旦他觉得自己有人爱，顾翎就会变得无意识粘人。


    对周妄，他就是这样。


    顾留清希望有一天他对他们，也能变成这样。


    与顾燧作为继承人的严厉培养不同，顾翎就算什么都不做一辈子不动脑筋，顾家给他的东西也够他挥霍享受到下辈子了。


    最后一次换药的前一晚上，顾翎抓住了最近经常往出跑的周妄。


    周妄其实也没打算这个时候还去找顾燧，顾晋南的事情有了一点眉目，他曾经让003找过顾家的家庭医生，那个医生被他找了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就消失了。


    这次是让顾燧重新揪出来的，找到他的时候，这个人正在某个国外的私人实验室。


    顾翎拉着周妄睡在被窝里道：“我总感觉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周妄看着他眼上的纱布：“别多想。”


    顾翎却道：“那个顾念的爸爸妈妈，几乎每天都会来看我，我都有点不知道怎么应对了，肚子也吃好撑。”


    周妄沉吟了一瞬：“你不喜欢他们吗？”


    顾翎咂了咂嘴巴：“谈不上喜不喜欢，有点受宠若惊吧，我就是觉得他们对我太好了，没有理由的好。”


    周妄凑近，隔着白色纱布亲了亲他的眼睛：“你值得全世界最好的对待。”


    顾翎还给他整的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因为我现在又病又美所以人见人爱？”


    周妄笑了一声：“不病不美一样人见人爱，不过确实很多人爱你的皮囊，就连狗都更喜欢粘着你。”


    顾翎撇嘴：“那你呢？你不也是小狗？变、态、周、小、狗。”


    周妄将顾翎圈在怀里，指尖轻轻摸着他脑后的位置。


    他说了一句让顾翎心中一跳的话：“很多人因为很多原因爱你，但我爱你只有一个原因。”


    “我知道你的皮囊里装的究竟是哪个灵魂，不会将感情错付半分。”周妄气息沉静，“我在意你，是因为我知道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只属于我的顾翎，以前不知道怎么留下你，以为只要关着你你就不会跑。”


    顾翎快给纯爱妄哥的大招轰晕了：“……那你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


    漂亮青年饶有兴致考他道：“那你现在怎么留下我？”


    周妄鼻息哼笑了一声，声线蛊的厉害，顾翎感受到唇上一软，随即有什么温热凶猛的东西闯进齿关，带着一点清冷的温柔。


    男人含含糊糊：“就像，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