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而过。


    在研究所里的日子一成不变, 很多人已经习惯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大家都有各自的工作要忙，因此见不到领头人, 也没引起任何人的疑惑。


    直到收到陆空离的通知, 明天要在海边进行一次全体的实地考察时，大家也只是觉得——


    啊，陆医生的实验终于结束, 他要出来了。


    所有人都习惯了对于陆空离的服从。以至于没有想过要质疑他的决定。


    甚至于质疑……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他本人发出的。


    于是第二天，当操作区的门打开时。


    外面只有一个高大而闲适的男人。


    其他的研究员，全都按照“通知”，去往了远离这里的海边。


    时恩沫看着门口的伏苍，不禁有些感慨。由于她的身份，这居然是她和伏苍见的第一面。


    而伏苍也饶有兴致地看着轮椅上的时恩沫。


    他见过很多种时恩沫的样子。


    冷艳的、锋利的、强势的……可那都是“人类”的外形。


    现在的时恩沫, 长发披散下来, 露出湿气淋漓的一张面容, 仿佛是刚刚从水中浸泡而出。


    原本是腿的地方，一条宽大而闪闪发光的鱼尾, 在轮椅上自如地拍打一下座椅。


    有种神秘而令人窒息的美。


    伏苍忍不住走了过来, 小心地抚摸过那带着鳞片的鱼尾。


    时恩沫没有拒绝，只是挑眉：“喜欢吗？”


    伏苍眨眨眼：“变成非人后，食谱会改变吗？”


    时恩沫耸耸肩：“没什么变化。”


    人鱼生活在海中，荤素不忌。不过伏苍的这个问题显然代表着他的打算, 这让时恩沫心情不错。


    这段时间在实验室天天吃营养剂, 她已经厌倦了。


    “好了。先做正事。”


    时恩沫朝着后方招了招手, 苏粟便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在她身后，其他的人鱼也在这段时间清醒过来，经过细致的修养, 基本已经恢复了健康。


    他们要么躺在池水之中休憩，要么在旁边收拾东西。


    在伏苍走进来时，这些人鱼明显对他有着强烈的敌意。那是被捉进实验室后，对于人类整个群体的警惕。


    只不过显然，时恩沫在他们之中拥有着最高权威。


    所以哪怕对伏苍并不信任，他们也听从时恩沫的话，一一过来。


    伏苍很坦然地介绍了一下情况。


    “外面的警卫已经解决掉了。车就在门口，我会带他们去附近的海边……下水之后，我也会在船上帮忙查看周围的情况。”


    这是时恩沫和他传递消息时说好的。


    时恩沫调开其他人，他负责接应，把这些实验室的人鱼平安送出去。


    只要这些人鱼安全了，时恩沫接下来的行动才能无后顾之忧。


    伏苍的介绍虽然打消了人鱼们一部分的警惕心，但却没有完全消除。


    毕竟……这段被人类捉住的记忆实在太过深刻，让他们很难做到完全信任。


    时恩沫只是淡淡开口：“相信我。就算你们再遇到什么危险，我也会救你们出来的。”


    她没有要求他们信任伏苍。


    而是表示哪怕伏苍出现问题，她也会提供最后的保障。


    这段日子来，时恩沫在实验室内的种种动作所有人鱼都有目共睹。


    不知不觉中，那个天真不谙世事的人鱼小公主，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也成为了拯救他们所有人的存在。


    至此……似乎也没必要再扭捏下去了。


    伏苍护送着所有人鱼离开，只是在最后，苏粟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时恩沫。


    “公……时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目光里带着担忧。


    时恩沫摇摇头：“我还有事。”


    苏粟咬了咬唇，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是跟在时恩沫身边最久的人，也最清楚她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在调查什么……


    复仇，毫无疑问是所有人鱼的追求。


    但时恩沫却一个人揽下了全部的责任。


    苏粟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回到时恩沫的旁边，塞给了她一样东西。


    “我们会等你回来的。”


    苏粟认真地看着时恩沫。


    她知道，以她的实力强行跟着时恩沫，大约只会拖后腿。所以，她许下了自己的诺言和祝福。


    期盼着时恩沫平安归巢。


    走在前面的人鱼不约而同地回头。


    他们的眼神和苏粟一样，坚定而温柔。


    ……


    所有人鱼都离开了。


    时恩沫操纵着轮椅，打开了储藏间的门。


    这里此刻正躺了一地的研究员，他们这段时间都处于昏迷之中，仅仅靠着营养针苟延残喘。


    他们没什么底线，但只是听从命令的愚蠢之人。


    这段时间的折磨已经足够他们受到教训，甚至未来都处于惶恐之中了。


    时恩沫打开注水系统，让水几乎漫布淹没这个操作区。


    然后，她跳下轮椅，凭借在水中得天独厚的优势，离开了这里。


    在实验区，她一把火点燃了外侧。


    令人震颤的警报声逐渐响起，火光冲天。


    无人注意到，一条人鱼在这片骚乱之中，悄然离开。


    ……


    实验室的火并没有燃烧太久。


    警卫们很快被巨大警报声惊醒，冲天的火光也吸引来了附近的居民。


    再加上实验室最里侧是有水的，这火没过多久就被扑灭了。


    而周围，也已经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和车，整个地方一改之前的隐蔽，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靠，这里居然还有个这么大的实验室？之前都没听说过……”


    “嘘，别乱说。没看那车吗？那可都是大人物！”


    其他人立刻噤声，小心翼翼地顺着前方看去。


    一辆低调奢华的豪车边，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满脸都写着不可置信和阴郁。


    旁边，有人靠过去，小声汇报。


    “老板，实验室突发火灾，原因目前还在排查。目前初步估计损毁率在71%左右……”


    “她呢？”


    男人阴沉着脸，突然发问。


    那人一僵，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有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小心开口。


    “目前……没有找到存活的……那个，人鱼。裘老板，这里还有很多记者，我们不能——”


    可惜，他的后半句话男人完全没听进去。


    他一脸悲痛，居然直接当场跪下，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一样。


    双眼流下滚滚泪珠。


    “怎么会……怎么可能……”


    裘文翰怔怔地看着前方。


    那里被火灼烧过，现在只剩下一片狼藉。黑色的烟灰在空中飘荡，还有一股焦臭味。


    这无一不在提醒着他现实的刺骨。


    裘文翰感觉浑身发冷，他像个孩子一样，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


    “……我……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我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可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地惩罚我？！”


    他肆无忌惮地大吼。


    旁边的助理一脸尴尬，他大概知道老板在说的人是谁……可是。


    不是老板下令，把“她”关在这里的吗？


    现在实验室着火，那能怪人家绝情吗？


    当然，这种话助理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他也就是心底吐槽两句而已，甚至还要劝慰一下裘文翰。


    而周围人则看着裘文翰窃窃私语，都在为他的深情重义而议论纷纷。


    不管怎么说，他表现出来的样子，都让人感觉是一个好男人。


    即便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在为谁哭泣，可这份感情也着实让人触动。


    不远处的高山之上，时恩沫坐在小溪边，鱼尾泡在清凉的水中。


    她手里举着望远镜，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只不过她的关注点和其他人不同。


    从男人的衣着、到周围的保镖、再到他身上鼓鼓囊囊的武器……最后到他乘坐的车。


    “看起来，这位老板倒是靠着实验室挣了不少。”


    时恩沫微微冷笑。


    鳄鱼的眼泪，谁又不会呢？


    更何况，他哭的真的是感情吗？


    时恩沫觉得，更像是在哭那些被火烧掉的财富。


    时恩沫非常冷静，一直坐在这里看戏。


    她看到裘文翰的下属遣散了来看热闹的记者，把周围全都封锁起来，再进行严密的调查。


    当然，他们很快就发现，一部分研究员收到了奇怪的命令，今天根本不在实验室。


    而剩下的研究员……则昏迷在没被火烧毁的地方。


    他们被叫醒时，面带惊恐，面黄肌瘦，话都说不清楚。


    偶尔能描述几句话的，也是语焉不详颠三倒四，像是搞不清楚幻觉和真实一样。


    大约短时间内都很难问出有价值的信息了。


    但，更让人在意的，还是另外两个人。


    一个人是在黑暗之中被搜到的，搜救人员本来都没注意到那里有人。却发现陡然出现了一对失去焦距而木然的眼睛。


    他走过去，才看见一个大男人蜷缩在地上，两眼无神，嘴巴大张，流出口水，毫无理智。


    可最让人不解的，则是他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而胸口处还有名牌。


    “……陆空离？”


    有人把他的名字汇报给裘文翰时，就连悲痛中的裘文翰都停滞了一瞬，不可思议地反问。


    陆空离，天才而冷峻的科研人员。他智商超群，拥有强大的意志力和冷酷的内心。


    不夸张地说，就连裘文翰本人，都不相信自己能完全掌握这个男人，甚至还处处提防他。


    可陆空离，居然变成了一个白痴？


    就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裘文翰：“……”


    悲痛忽然如潮水一般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从脊背泛起的冷意。


    他突然环顾四周。


    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突然感觉到有一双冷淡而湿气四溢的眸子，在盯着他。


    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宛如暗处的毒蛇一般，伺机而动……


    “老板？”


    旁边人的声音将他叫回了现实，裘文翰忽然打了个冷战。


    他恍然回神，看见了助理更难以启齿的表情。


    要知道，助理刚刚可是才汇报了陆空离的事。还有什么，比陆空离更难开口？


    “还有个……东西，您得亲自看看。”


    “东西”这两个字，助理说得含糊不清，几乎像是囫囵吞枣般从嘴里吐了出来。


    好像多说一秒钟都要烫嘴。


    裘文翰便跟着往前走去。


    实验室大部分地方都烧毁了，只有操作区这里，似乎是因为水较多，基本没怎么受到影响。


    这一点，裘文翰已经知道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里和他之前来参观时看到的样子也大不一样。


    一些仪器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到处都是翻飞的文件，玻璃碎屑铺满地面，还有些地方在滴滴答答地漏水。


    这都在提醒他即将面临的巨大损失。


    裘文翰深吸一口气，先暂且不去想这些。


    不管怎么说，只要有人鱼的资料在，只要有人鱼的信息……他就不怕自己不能翻盘。


    因为，这就是世界上最挣钱的渠道而来源。


    仅他一份。


    “老板，就是……这个。”


    助理停下了脚步。


    裘文翰看着面前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浑浊的水。


    这个罐子运气不错，居然没有损毁，除了外侧有一些黑灰之外，看起来和之前无异。


    只是……这又怎么了？


    裘文翰微微皱眉。助理便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上前去，用袖子擦了擦那外面的黑灰。


    “刺啦——”


    让人生理不适的声音响起，在场的人都皱起眉。助理更是吓得往后一退，差点摔倒。


    被擦干净的玻璃里，透过浑浊的水，露出了一张诡异的面容。


    那是一只披头散发的“怪物”。


    它面容扭曲，瞳孔巨大，呈现出青黑色，脸颊上有着丑陋的裂口和鳞片。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怒气和恨意。


    正用尖利的指甲摩擦着玻璃，诡异的脸贴在玻璃上大声嘶吼，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副情境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在场的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裘文翰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他却还是耐着性子强行看了一会儿那人。


    然后……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慕憬呢？”


    裘文翰忽然询问旁边的助理。


    助理愣了愣：“还没找到他……”


    话说到一半，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了罐子里的“怪物”。


    虽然他怪模怪样，行为可怖。行动似乎也丧失了逻辑。可依稀，还能看出他穿着人类的衣服……


    而且，眉骨上断了一截。


    裘文翰忽然转过头，控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可助理来搀扶他时，他却浑身发抖地推开了人。


    “……回去！马上带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