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之夜
作品:《365天环游世界》 “作家”这一身份的便利之处,在于呼朋引伴。
十数人规模的聚会也不会引来警察的监视,哪怕是先前从未有过认识迹象的陌生人也可以坦坦荡荡地登门拜访。再晚的时间、再奇怪的话题,加上“新锐作家沙龙”这个前提,都可以被理解。只要他们不故意冲到剧院砸场子,警察们都会以尊敬而宽容的态度对待这群满腹经纶的上流人士。
音乐家和画家享受的也是这种待遇。
所以,在这个世界里,领着这些名号的诸人顺利地相聚在了雨果的房子里。
“作家”们来得比较早,在一旁大致聊了几句;然后德拉克洛瓦敲开了门,安徒生向雨果说了他找人的特长,恰巧他又在“雨果”的设定里的社交网内;最后是音乐家们,姗姗来迟,原因各不相同——李斯特和肖邦一路被粉丝围追堵截,柏辽兹则是没钱租马车。
红发的音乐家相当愤慨:“既然都已经是另一段人生了,怎么还是没人理解我的才能?”
亚历山大·仲马笑出了声。
柏辽兹怒目相对。
失去了异能力的超越者莫名败下阵来,移开视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雨果拍了拍手,让大家快点进入正题。他正色道:“首先,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这里其实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我们也并非拥有了另一段人生,只是被卷入了特异点中,受到了异能力的影响。”
超越者们十分淡定,肖邦也早就知道异能力的存在,看起来,似乎只有柏辽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柏辽兹觉得自己在这群人里格格不入,不甘心地又看了看,发现李斯特优雅神情下掩藏着的震惊,才稍感宽心,然后往自己的好友身边凑了凑。
在场还有比他更诧异的人,那就是阿黛尔·富歇。
阿黛尔茫然地看着说着奇怪话语的丈夫:“维克多,你在说什么?这是你们打算写的小说吗?”
“不,这是我们正在面对的现实。”维克多·雨果看向她,“阿黛尔,你真的觉得这是你习惯的真实生活吗?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出身不显,没有舞会,没有锦衣华服,操持家务,早早出嫁——嫁的还是我。”
阿黛尔的手指蜷缩了几下。
维克多·雨果突然想起了一个更直接的证据。他说:“阿黛尔,看看你的手。你应该把戒指换过位置吧?从左手中指换到了无名指上。你根本还没有结婚。而且,摘下戒指,仔细看看,戒指里雕刻的并不是我名字的缩写,而是E·H,代表的是我的二哥。”
阿黛尔·富歇怔怔,沉默着。
维克多·雨果默默叹了声,转向其他人。
“我们现在知道了造成这种局面的另一人的姓名,夏尔·波德莱尔。”他示意自己的同僚们安静,压下惊讶和不满,然后郑重地看向德拉克洛瓦:“听说您能靠着一个名字在巴黎找到人,我们这里有地图,您能指出波德莱尔所在的位置吗?”
德拉克洛瓦皱着眉,迟疑:“老实说……我就是个画画的,仅此而已。我不觉得我会有这种能力。”
拥有现实记忆的各位纷纷看向他。巴尔扎克代众人问出了心中的困惑:“你没有现实里的记忆吗?那你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地来这儿?刚才,你似乎也没有惊讶。”
“……”德拉克洛瓦含糊其辞,“也许是冥冥之中天注定。”
安徒生出声否定:“不,是直觉。”
他朝着德拉克洛瓦笑:“不是读心,也不是魔术,就是单纯的直觉——只要跟着第一感觉走,就永远不会出错的直觉。”
德拉克洛瓦沉默了一会儿,主动接过了雨果手里的地图,闭着眼睛,拿笔圈了个位置:“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直觉的话,我觉得应该圈这里。”
雨果拿回地图,神情瞬间微妙起来。
乔治·桑还在因为自己被忽悠过两次而忧伤,趴在肖邦肩上,闷闷地问:“怎么了?那家伙在哪儿?”
“拉弗尔斯。”维克多·雨果解释,“是……一座监狱。”
“夜探监狱”与“大闹剧院”一样,都已经超出了警察对他们的容忍范围。考虑到在每条街道上巡逻的警察,归乡心切的超越者们不得不忍下了即刻出发的欲望,各自回到特异点里的“据点”——他们并不是很想称其为“家”。
安徒生原本也打算告辞,但是德拉克洛瓦拦住了他。
“你看起来还挺相信我的直觉的。”德拉克洛瓦说,“我的直觉说,如果你回到了你打算去的那个地方,就会遇上大/麻烦。”
于是安徒生留在了雨果的房子里。
房子里只有一间房间有床,阿黛尔·富歇自然地走了进去,然后狠狠地锁上了门。
摔门的动静让质量并不好的地板似乎都抖了几下。
维克多·雨果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阿黛尔,能不能给我们一床被子……”
门打开了一瞬间,阿黛尔·富歇把厚重的棉被直接砸到了他脸上,然后又一次狠狠地锁上门。
维克多·雨果默默承受青梅兼未来嫂子的恼羞成怒,心口悬着的那块大石头却是终于落下。
【幸亏赶在睡觉之前解决掉了这件事,不然更尴尬。】
【远在疗养院的二哥啊,你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了,阿黛尔已经想起来现实了。】
两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将就着打了地铺。维克多·雨果有些抱歉,安徒生倒是觉得自己还算走运——真要讲起居住条件,这地铺都比戈尔博老屋好点……
维克多·雨果吹灭了蜡烛,房屋立刻暗了下去,只有月光透过窗子,仍然朦胧地照出一片光亮。
安徒生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却并没有闭上眼睛。他枕着双臂,叹了口气:“超越者……对于国家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维克多·雨果躺在他身边,半阖着眼:“说不清楚,应该介于战略性武器和人才之间吧。要不是亲缘上的羁绊,我的父亲可能如敌视老师那样警惕我和二哥。贝尔利克和乔治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们家的长辈早年也都直白地排挤过异能力者,或者发表过‘异能力者只是武器’之类的言论。”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什么技术能证明异能力不是异类,当然,相反亦如此——情况就像薛定谔的猫一样微妙。”
“你可能要费点力,才能得到‘人’应得的正常待遇。”
“你要付出很多精力,做一些常人不能做的事情,大抵就是报效祖国这样的主题。”维克多·雨果说,“每个国家都不太一样。法国这边细分出了很多工作,还有前辈们在幕后支持——你应该是丹麦的第一个超越者,要承担的事情大概更多。”
“那如果超越者违反了这个规定呢?没有报效祖国,还做出了伤害国家的事情的话,他会被怎么对待?”安徒生问。
维克多·雨果屏住了呼吸:“大概……还是能活着的,武器是不能轻易放弃摧毁的,但要做很多事情去将功补过。”
“事实上,”他苦笑一声,“我正在想着,要做出多少事情,才能弥补制造特异点、殃及巴黎的过错。”
安徒生深吸了一口气,闷闷地道歉:“对不起,我当时只想着独善其身。”
维克多·雨果摇摇头:“没事,你这么做很对。如果你没有隐瞒,又只是个普通人,或者普通的异能力者,我们都不会让你走出法国。”
沉默在他们俩之间蔓延开。
安徒生最后问了一句:“波德莱尔会怎样?”
“不会怎样,也就是将功补过而已。”维克多·雨果说,“……前提是他能活着走出这个特异点。”
维克多·雨果的声音始终都是温和平稳的,无论是说着怎样让人惊恐的内容。
安徒生用余光瞥着他,只能看见法国青年俊美的侧颜,在月光下格外平静。
*
这个夜晚是戈尔博老屋的不眠之夜。
除去匆匆搬来的安徒生,戈尔博老屋里总共住着两户人。一户是马吕斯·彭迈西,另一户是容德雷特四口人。他们看似萍水相逢,实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多年前的滑铁卢之战,马吕斯的父亲在拿破仑军中担任将领。战败之际,一息尚存的将军被尸体压住,眼看着就将窒息而亡,此时,有个人搬开了压在上面的尸体,让将军有机会活下去。将军就此将那个人视为救命恩人,连带着将军的儿子,也记挂着那个人的恩情,想着报恩。
然而,那个人实际上并不是什么善类。他姓德纳第,是个奸猾狡诈的贪财小人,搬开尸体仅仅是为了偷走阵亡将士身上值钱的财物,救人纯粹是误打误撞。战争结束后,他开了家黑旅店,专坑过路的行人,就连带着女儿的苦难风尘女子,他都要榨干她的血肉。他假意收养那个妓/女的女儿,让她当牛做马、伺候自己一家,还以她为借口,从她母亲那里狮子大开口样地赚钱。这对于他来说的好景并不长久,一个老人受了女孩母亲的委托,来旅店买走了那女孩。之后,他们一家的处境就每况日下,最终沦落到住在戈尔博老屋、用着假名、靠诈骗和女儿们的卖/淫为生的地步。
他们诈骗的手段就是假称自己是失意的艺术家,寻求好心富人的资助。今天,他们从邻居的马吕斯手里赚了五法郎,还骗来了个好心的老人。德纳第一眼就认出老人是多年前带走那女孩的人,心中怨愤陡增,绑架了他,要去勒索二十万法郎。
马吕斯无意间窥见这景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一方面,这是他父亲的救命恩人在勒索他意中人的养父;另一方面,这是一户恶徒在勒索善良的绅士。
此中种种纠葛不再细说,总之,在警察也介入了这场案件后,恶人们被逮捕入狱了——关押着德纳第的那所监狱,正是拉弗尔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