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熟人
作品:《365天环游世界》 皇帝与自由确实是不相违背的,只要皇帝能安安心心地做个美丽的吉祥物,满足国民对道德完人的幻想,不插手国家事务,以整个国家的体量,也足以在保证国民经济运转正常后,也保证王室无忧无虑的生活。
多佛海峡对面的英国从十七世纪就在尝试限制君权,到安徒生所在的现代,维多利亚女王已经成了某种虚幻的象征,就连白金汉宫也脱离现实,更接近传说中的圣域,只能从电视转播的各种仪式中见到,在真正的伦敦,根本无迹可寻。
可马吕斯想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皇帝。他理想中的皇帝是拿破仑那样的伟人,一生中创造无数功绩,率领民族开疆扩土、征服四方。皇帝的光明面在他心中太耀眼,以致于遮蔽了其他所有人的疲倦。他看不见仅仅因为皇帝的疑心就被流放追杀的将领,也看不见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无能高官,更别提名字早已湮灭在史书里的平民百姓。
住在戈尔博老屋,马吕斯不会没遇到过贫苦的人,住在隔壁的容德雷特家就是这样家徒四壁的穷人。他也并非对贫穷视而不见的冷血之人,甚至为容德雷特代付过房租,爱潘妮的褴褛境遇也曾使他心生怜惜。但他并不去深思贫困的源头是什么,那些悲惨的景象也不会在他心中久留。从娇养出来的贵公子性情里,他甚至觉得贫穷与丑陋是同义词。
他自己尚且处于迷茫的阶段,作为他偶像的拿破仑被进步青年批判指责,可他又不敢相信、也找不到哪个可以相信的新偶像,正是思想转变里最痛苦无助的那个阶段,虽然怀着想要为安徒生“引路”的愿望,却最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他讲着讲着,就发现自己的逻辑再次绕进了解释不清的死胡同里,努力了许久,最后只能歉意地对安徒生说:“我还需要再理理思路,明天再与您聊,好吗?”
压根没能理解他在纠结什么,安徒生笑眯眯地答应:“好啊。”
“您真是一个天使般的人物。”马吕斯的倾诉欲得到了解决,又见安徒生这样好脾气,更加喜欢他。他并无意深究安徒生为何住在老屋里——可能也像他一样,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安徒生若有所思:“最近遇到的许多人都这么说。”
他茫然的神情让马吕斯失笑:“那证明您就是如此不凡啊。”
他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安徒生,从他高挑超人的身材到俊美的脸庞,最终确定:“您应当算是巴黎数一数二的青年了——要不是您的外表压迫性太强,说不定还能超过雨果先生,成为头号的美男子呢。”
猛然听到熟悉的姓氏,安徒生陡然精神,爆发出比先前听讲时更认真的模样,抓住马吕斯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雨果?是维克多·雨果吗?”
“嗯?您认识他吗?”马吕斯好奇,“老雨果将军的诗人儿子。”
安徒生又不确定起来。他被拖入这里以后,拿到的是一个一片空白的身份;假如那真是他认识的维克多·雨果,怎么会有这样复杂的先天人际关系呢?还是说,这只是一个顶着相同名字和外表的假象?
无论怎样,机不可失,安徒生果断回答:“是的,我很仰慕他的文笔,只是无缘相见。”
“雨果先生确实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就获得了一千法郎的年俸禄。”马吕斯赞同,“而且他很和善,欢迎所有青年作家的拜访——”
从马吕斯那里获知了雨果的住处,安徒生步履匆匆地来到那座小房子面前,敲响了门。
一位黑发黑眼的温婉女性为他开了门:“您好……请问您是?”
安徒生赶紧自我介绍:“我是外国的作家,读过雨果先生的诗歌,十分敬仰,特意前来拜访。”
“那您快请进。”那位女性说道,“维克多出去办事了,要等会儿才能回来——我是他的妻子,您可以叫我‘阿黛尔’。
【雨果先生的……妻子?】
安徒生诧异地低头,忍不住多看了这位夫人好多眼。她很年轻,,面色红润,衣着简单,但相较于爱潘妮来说,在这个时代里应该算是中产家庭的小姐了。
他试探着夸了几句屋子里整洁而有生活情趣的布置,阿黛尔羞怯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幸福。
安徒生心下一凉,把“找到熟人”的心理预期概率又往下调了调。
他硬着头皮继续和阿黛尔聊天,试图找出其他自己知道的名字。最终,他收获颇丰。李斯特、柏辽兹和肖邦在这里仍然是音乐家,德拉克洛瓦是颇受欢迎的新锐画家,雨果、乔治·桑、仲马和巴尔扎克都在写作,关系也不错。
波克兰先生的名字不为所知,但有一位去世了几百年的作家和他同名……
阿黛尔夫人还从书架上给他拿了几本书,全是安徒生没听说过的诗人:维戈尼、夏多布里昂、斯达尔。但是诗歌又好看得不可思议,很难想象是由异能力凭空捏造出的。
安徒生陷入沉思,一时间无言以对——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异能力,才能创造出这种怪异又逻辑清晰的世界?
*
维克多·雨果一回家,就看见了埋头看书的安徒生,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萧索的屋子拉回他的想象。他揉了揉额头,嘱托阿黛尔在家准备午餐,表示自己要带安徒生出去散散步。阿黛尔对他的说法并不奇怪,只是让他不要走太远。他亲吻了阿黛尔的侧脸,然后拽起安徒生,快步走到屋外。
维克多·雨果说:“这里是异能力创造出的世界。”
安徒生问:“所以,那真的是你的妻子吗?你亲她的时候好自然呀。”
维克多·雨果:“……”
刚打好腹稿的解释被这么一打岔,又散去了不少。他无奈地叹气,试图挽回自己岌岌可危的名声:“她不是我的妻子——我连恋人都没有,哪来的妻子。她的名字是阿黛尔·富歇,算是我的青梅竹马,我们从五六岁时就是玩伴,但她在现实中还有一个身份:我未来的嫂子。”
安徒生:“???”
他不理解,且大受震撼。
不理解就对了,维克多·雨果本人也不能理解这个古怪的世界。
“我们的异能力都不能使用了,没有这个世界的知识,但还保留着原本的记忆,记得自己是被黑雾卷入这个世界。弱一些的异能力者的记忆是残缺的,就像我的二哥,他记得和阿黛尔有婚约的是自己,因此发现了世界的不对劲,结果却被当成了精神病的铁证,疗养院把他看得更严了。音乐家们同时拥有两份记忆,现在还在混乱。普通人,像阿黛尔那样的,就是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记忆,全盘接收了这里的设定。”
“这里是一八三二年,七月王朝期间,但是和真正的历史有些相差。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书架上的书作者都很陌生了吧?那是我的同僚们的名字。别的不说,维戈尼写诗……简直就是恐怖故事。”
讲到最后,他又一次忍不住吐槽起这个世界古怪的文学。
安徒生抓住重点:“可是我也没有失忆。”
雨果认为他抓错重点了:“所以你实际上也是个超越者,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这不重要,反正大家现在都没异能。这件事出去以后会有点麻烦,但前提是我们能出去。”
他云淡风轻,安徒生满脸震惊:“这不重要吗?”
“没命重要。”雨果指了指地面,“这里可不是单一异能力产物,而是两种异能力相碰撞而产生的效果,在异能力者们之间,有个专门的称呼,‘特异点’。”
“总局从两年前就开始做特异点相关的实验,平均每次实验死两个异能者——不是因为特异点只能杀死两个人,而是总局担心实验失控,每次就只放两个异能者。”
“换句话说,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目前对特异点的研究还处于起步阶段,怎样的两种异能力相撞一定会创造特异点?特异点的作用有没有具体的分类?这些统统不确定。就连破解特异点的方式,也只有一条是能百分百确定的。”
安徒生顺着话头问道:“能确定的是什么方法?”
“杀死制造特异点的某一方。”维克多·雨果突然笑了起来,“我们尽量在巴黎找找另一个异能力者,如果找不到的话,我就自杀——总不能让巴黎出事。”
安徒生呆呆地看着他:“你、你在说什么啊?不要开这种和生命相关的玩笑!你对于法国来说,应该是非常重要的异能力者吧?如果你死了……”
维克多·雨果打断他的话,神色淡然:“如果我死了,法兰西也仍会迎来朝阳。法兰西的伟大从来都不在于单个的英雄,无论是历史上的豪杰,还是现代的异能力者,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有限的,功绩应当归于法兰西。”
“就像是现在,哪怕巴黎被困,也还有其他省份、其他人,会战斗着、维系着法兰西的团结和荣光。”
安徒生嗫嚅着,被他一幅慷慨就义的模样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维克多·雨果转而换了幅悲切的表情,忧伤道:“生命诚然可贵,但为了国家,也可毅然抛弃——这是超越者应有的觉悟。虽说如此,在赴死时,大概还是会感到遗憾吧。”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吗?”安徒生不忍。
维克多·雨果叹气:“连造成这场特异点的另一个人姓甚名谁、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也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
安徒生:“……”
他犹豫再三,想到自己已经被牵扯得这么深,应当再没必要遮掩了。再者,这样危急的局面,哪怕是本着良心,也不能为了自身的无辜,坐视无数人困死其中……
他于是咬咬牙,承认了自己先前的隐瞒:“我知道那个异能力者——他叫夏尔·波德莱尔,可以用三言两语挑唆连环杀人犯自尽,是个很危险的人,但是也有温情的一面,并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我们可以找他商量,看看怎么才能解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