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作品:《嫁妹

    两人在山谷中又逗留了会儿,见日色偏西便往回赶。


    玩乐了一天,谢不愁上车一坐下便困意来袭,银扣本想问她和齐竹进去玩了些什么,只见她眼儿一闭,就倒在软垫上睡了过去。


    她在车厢中安静酣睡,谢观在府中心急如焚。


    当他回府之后听说她出城游玩,转眼又在府上见到了卢延熹,那一瞬间的后怕,惊惧盈于胸,气得他双眼发黑。


    他头一回对父母亲留下的徒弟发了火,卢延熹听了训,愧疚地出去寻谢不愁的踪迹。


    眼下天色渐渐灰蒙起来,妹妹仍未归府,他心也愈急,白日对齐竹的考量已然全部推翻。


    郑婆子照例做好了饭菜端上来,热腾腾的他一口都没用。


    既无心用膳,索性投箸,戚戚然立在府门口等着妹妹归来的消息。


    天色已暗,晚风渐凉,何倾为他拿来了披风:“公子别着凉,小姐回来见了要心疼的。”


    谢观不语,神情疲惫。


    一辆高大的马车踢踏着从远及近,平缓地行驶到谢府门前。


    谢观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驾上俊美的少年,那少年没有看到他,一只手拨开帷帘,随后一张熟悉的脸从车厢中探了出来。


    谢不愁迷蒙地转了下眼,余光瞥见下灯下熟悉的颀长身影,脑中的瞌睡霎时惊醒。


    她心虚地唤道:“哥哥……”


    齐竹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灯影幢幢,高大的白袍男子面沉如水地盯着他。


    想必他就是不愁的兄长谢观。


    也不知他看了多久,齐竹莫名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


    谢观移开视线,淡淡道:“不愁,该回来了。”


    从她有记忆起,谢观就鲜少叫谢不愁的名字,素日里唤她妹妹也多是宠溺的。眼下兄长定然是对她失望了,谢不愁心里一咯噔,眼里差些急出泪,忙不迭从车上跃下来,焦急地小跑到他身旁解释:“哥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齐竹向他作揖:“谢大哥莫要怪不愁,未能早些将她送回让您担忧,是齐某之过。”


    他这几日不过稍加纵容,齐竹都能直呼妹妹闺名了。


    谢观没理谢不愁,神情冷漠地沉默了片刻,忽然对齐竹微笑道:“齐公子何错之有,倒是有劳你这一天照顾舍妹了。”


    齐竹的身量已经算高的了,这会儿瞧,谢观竟比他还要高些。


    那双看向他的凤眼无波无澜,脸上的笑显得有些瘆人。


    谢观今年也不过十八,只比齐竹大一岁,齐竹却从他身上感到了面对父亲时的威压。


    不敢深究。


    这边勉强向谢不愁的兄长交代了,回去恐怕还要应付齐侍郎的棍棒,齐竹不再多留,客气一二便披星戴月地驾车回去了。


    从她回来到齐竹离去,谢观一句话都没有对她说过,谢不愁的一颗心像放在油锅上煎炸一般,她讨乖地拉起兄长的袖摆,小心翼翼地再次唤道:“哥哥……”


    没了外人碍眼,谢观总算肯将目光暂且放在她身上,不过一瞬他又移开。


    “回去再说。”


    他语气凉薄似冰,一个旋身便越过门前横木,他个子高,步子长,走得很快,谢不愁几乎是小跑着才能勉强追上他。


    东厢房的圆桌上还摆着郑婆子不知道热了多少遍的饭菜,谢观径直坐下,端起碗筷。


    谢不愁愣愣地站在门前望着他,谢观睨她一眼:“吃过饭了?”


    “还没有。”她闷闷道。


    “嗯,那便过来坐下,吃饭。”


    一扇门,隔绝了门外俗事,也将门内人的心事锁在一屋之中。


    谢不愁一瞧,兄长还未动筷,桌上的饭菜完完好好一点也没少,这一刻她几乎要被心中的愧疚淹没,白日里同齐竹那些快活的时光,一幕幕都成了捅在她心上的刀子。


    早已入夜,原本已到寝时,可兄长担心她到饭都无心用,而她呢,竟和齐竹在外面逍遥自在忘了时辰。


    她脑子里几乎能想象到几个时辰前,兄长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宽阔的房中,独自对着一桌饭菜的情景。她瘪着嘴越想越难过,眼泪无声地一粒粒滑落,掉进洁白圆润的米饭里。


    谢观虽不说话,余光却是一直在她身上,自然一眼就看见了她通红的鼻尖。


    “今天玩得不开心?”谢观道。


    谢不愁拈起衣袖擦擦眼泪,鼻音厚重:“开心的。”


    “既然开心,为什么还要哭?”


    “我知错了,不该这么晚回来,不该让哥哥担心的,”她越说,哭腔越重,她本想要忍着,那细软的嗓音却承受不住满心的压抑,不自觉地发颤,“哥哥别生我气了,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微肿的眼,哭红的眉梢,压不住她日盛的容色。


    谢观静静地端坐在椅上,眉目深沉,仿佛一座神圣不可触的神像。


    他微抑下颔:“只有这些?”


    谢不愁抬起泪眼,迷茫道:“还有?”


    谢观闭目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他凤眸已经染上薄怒:“我一回府,冯管家便告诉我你同齐家公子春游去了。他没拦着你,我罚了他两个月的月钱。谢不愁,你知不知道同一个外男出去有多危险?你还敢不带卢延熹。”


    一句又一句,他的胸膛起伏越发剧烈,说到最后他已经微微气喘,白皙俊颜也因愤怒染上了粉红。


    谢不愁委屈道:“我和齐竹是朋友,我知道他不会对我不好才放心和他去的。”


    “这回是你侥幸,那下回他还要邀你赴约呢,或是其他人呢?”


    谢不愁道:“这回他没有辜负我对他的信任,说明他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呀。”


    谢观望着她的眼中多了几分她最怕的失望:“是不是我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才让你这样天真?妹妹,再过几个月你就要及笄了,是可以成亲生子的大姑娘了,齐竹也到了适龄成婚的年纪。还是说你本就想嫁给他?”


    从小到大谢观都将她当做没长大的小妹妹,她也沉浸在他长年累月为她编织的宠溺中,如今他骤然收起这层保护纱,竟让她感到难堪与受伤。


    谢不愁示弱地流下泪:“我没有想嫁给他,我们只是朋友。”


    得到她的回答,他蓦地冷静了不少。


    上天无情地给定下了个期限,有些人事是他注定要失去的,若是某天真的到了上天限定的那一日,他想他会坦然接受,而在这个期限内若有任何人觊觎他的东西,他都无法容忍。


    谢观垂目思索了一阵,道:“我也不应拘着你,你若想嫁了,我会帮你相看个好人家,或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我亦会帮你掌眼。”


    谢不愁连连摇头,走到他身前依赖地将身子趴伏在他的腿上,兄长温热的体温和清冽的气息是她此时所有的安定。


    她孩子气地道:“我不要嫁给任何人,我要和哥哥一直在一起。”


    谢观没说话,像哄逗小猫儿一般,手掌一下又一下地轻抚她毛茸茸的头顶。


    两个人都没吃,一桌好好的饭菜终究还是又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