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作品:《县主她决定放飞自我

    月上树梢,黎漾提着灯笼悄悄地从院子里溜了出来,一转身差点没被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吓个半死。“你怎么站在这里?”她提高了灯笼,看清了谢昀隐在阴影里的脸,“江姐姐应该还没睡下,要我帮你望风吗?”


    私下里男女相处都是不被允许的,但黎漾看起来好像不是那种会墨守成规的人。但这样的话说出口,在谢昀听来总觉得有那么点调侃的意味。“县主莫要拿我开玩笑。”他微微弯下腰背,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究竟要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如今这副小心的模样。


    黎漾紧了紧握着灯笼的手指,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安慰他,如果没有谢太傅的案子谢昀如今和江家姐姐也会是宣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我没有拿你开玩笑。”黎漾的整张脸都几乎要被斗篷上的白色兔毛遮挡住,她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平视着三两步之外的谢昀,“我没有拿你和江家姐姐开玩笑。”黎漾一字一句地说着,她的眼睛清澈且明亮,和谢昀以前在宫里时见到的一样。


    月光从枝头洒下,染白了谢昀脚下满是鹅卵石的小路,灯笼里暖黄的灯火将黎漾圈在一处温暖的光晕里。


    江宁栀不知道在角门处站了多久,她手里捏着手帕看着黎漾的背影,明明黎漾自己都还没有及笄,却已经扛起了这样多的事。反观自己,没有与命运抗争的勇气,难得的一次反抗却被家中母亲和姐妹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想到这里,江宁栀有些难过的垂下了头。夜里冷风匆匆的吹过,她只觉得嗓子泛痒,没忍住咳出了声音。


    黎漾闻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只穿了一件单薄冬衣的江宁栀。她蹙着眉头提了裙摆走到了她的面前,明明比她还要年幼一岁,说起话来却更像是年长的那一个:“桃儿怎么没给姐姐拿一件厚点的斗篷披上,夜里凉若是又病了你的嗓子还要不要了。”她将自己手里的手炉不由分说的塞进了江宁栀的手里,握着她冰凉的手背,眼睛斜斜的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谢昀,玩笑道,“谢家郎君不肯进院子里来,姐姐带着桃儿往暖阁去吧。那里暖和,也不算是正经屋子,我和辛夷也在外面。”


    黎漾将手里的灯笼送进了江宁栀的手中,推搡着有些羞怯的姑娘走到了谢昀的面前。如果和谢家郎君说话能让江姐姐开心的话,她愿意冒着被所有人指摘的风险给他们望风。虽然江宁栀嘴上不说,但是黎漾却在院子里其他婢女的口中听到过晚间江姑娘的屋子里传出过低低的哭泣声,即使是离开了江家她在夜晚熟睡的时候也依旧会梦到之前受过的苦难。


    她虽然介意谢昀罪臣之后的身份,却想起自己那天无意间撞到江宁栀与谢昀在宴会上见面时江宁栀脸上的笑容,如果这个人是江姐姐认定的人,如果这个人是江姐姐喜欢的人,同时这个人人品学识都没得说,却因为族中长辈的事情而受到牵连,那么重审当年的案子也不是行不通的事情。


    黎漾想着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跟着的辛夷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她撞进了一个坚实且宽阔的怀抱中。其实也不能算是怀抱,只是黎漾自己走了神没有注意到前方站着的人,沈琮也不出声只是看着黎漾撞上了自己,他抬手扶住了因为惯性而后退了两步的黎漾,掌心和她腰后的衣料相贴了一瞬就很快的分开了。


    黎漾站稳了身子,一抬头就这月色看见了沈琮那张难得一见的美人脸。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有些近的距离,这时才发现辛夷并没有跟在自己身边。“不用找了,你身边的人被十七引开了。”沈琮微微垂眸看着黎漾有些躲闪的目光,心里的那一点喜悦渐渐沉了下去。


    “你今日来是想要与我和好吗?”黎漾承认自己从小就喜欢沈琮的这张脸,即使过了这么久她看到沈琮也依旧会因为这张美人脸而狠狠的心动。


    沈琮被黎漾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害羞,他别开了视线看向了已经亮起灯的暖阁。“之前马车上,是我说错了话。”沈琮的声音低沉,一句话说的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进了黎漾的耳中,“但害怕却是真的。”


    “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了,经不起第二次后悔,所以蔓蔓,从前的那些如今还作数吗?”


    沈琮不再避开黎漾的视线,他看着黎漾藏在毛边后面的脸,因为冬日的寒风黎漾的脸颊微红,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眼底盛着天上的星子。一如初见那一天,她也是这样一剪水眸望着衣衫褴褛的自己,递出了拿半块枣泥糕,口齿不清的叫着自己小哥哥。


    他在等待着黎漾的回答。暖阁里,江宁栀扒在窗棱上看着站在湖边宛若雕塑的两人,脸上有些焦急:“蔓蔓和王爷在说什么,你听得见吗?”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身边人能够回答自己。辛夷早些时候带着十七从另一边也绕到了暖阁里,此时也从另一扇窗户里看着沈琮和黎漾的身影。


    桃儿有些害怕的问道:“我们在这里偷看,王爷和县主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一时之间暖阁里的空气都有些凝滞了。


    “姑娘应是不会的,王爷……”辛夷有些捏不准的看向十七,十七一边抿着嘴一边别过了头,脚尖微微外移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谢昀将江宁栀从开着的窗户旁拉开,一手合上了窗户一边说道:“只要县主不生气,王爷又怎么会怪罪。”他低头和江宁栀说着什么,桃儿点了点头继续和十七一起扒着窗户。


    黎漾看着沈琮微微泛红的耳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这会却不想这么快地回答他。沈琮背对着暖阁看不到,但是她却能够隐约的看见在昏黄的灯光照映下那几个挨在一起的脑袋。


    “王爷认为呢?”黎漾反问道,她将双手拢近衣袖中反问道,“王爷这么晚了没有拜帖就进了国公府,就是想来问我这个问题的吗?”她又如同猫儿一般晃着尾巴,勾着人却不许靠进。


    “若是被阿兄瞧见……”


    “右卫率今夜在东宫值夜。”


    “我阿爹和母亲的院子就在……”


    “我刻意绕开了镇国公的院子,国公爷正在酣睡,蔓蔓不必担忧。”


    看着沈琮逐渐浮现的笑意黎漾没了玩闹的心思。她轻哼了一声,绕开沈琮沿着人造湖边铺着鹅卵石的小路朝暖阁走去。这处暖阁今夜里好热闹,大黑被吵醒只是抬了抬眼皮依旧趴在那里,只是轻甩的尾巴告诉别人它是醒着的。


    但精力旺盛的小虎和其他崽子们却不一样,暖阁里许久没有这样多的人,小虎扒着谢昀的靴子就要往上爬,这是个陌生的味道,狗霸王要保护自己的小弟们。小狼崽也学着小虎的动作抱着谢昀的靴子就是一顿啃咬。隔着靴子幼崽的牙齿构不成什么伤害,谢昀难得起了玩心他便在一旁陪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玩闹着。


    黎漾推开门,方才还凑在一起看热闹的桃儿和十七笔直的站在窗户边,江宁栀怀里捧着暖炉正看着地上不停叫唤的小虎嘴角的笑怎么也藏不住。黎漾凑到江宁栀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坐在了她身旁,刻意隔开了她和谢昀。沈琮姗姗来迟,辅以进来暖阁里的气氛立刻有些紧张了起来,桃儿被辛夷拉着去添炭盆,只留下了十七一人盯着沈琮灼灼的目光汗流浃背。


    裳菁阁内,镇国公黎晁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在又一次翻身之后他猛地坐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放在一旁的外衣却被黎夫人拦了下来:“你做什么去?”“不行,我得去提醒一下沈琮这小子,这么晚了,总呆着不走算什么?”黎晁虽然着急但是却也知道要压低了声音,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黎夫人将他拿衣服的手掰开,按着黎晁的肩膀强迫人重新躺了下来:“蔓蔓是个懂分寸的孩子,你不是也让人看了吗,暖阁里那么多人你还担心什么?”看着黎晁还想要说话的样子,黎夫人又说道,“算了,你要是想去你就去吧,到时候蔓蔓生气了我可不帮着你。”


    “这这,蔓蔓还未及笄,这件事传出去有失体统啊。”黎晁不理解为什么阿晃要拦着自己,他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呢?


    黎夫人躺在床上,看着雕花木的床顶,眼前浮现的却是黎漾从小到大的模样,她的声音轻柔却足有千钧重量:“什么是体统?是女子只能在家绣花织布,相夫教子?还是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等着嫁人生子?蔓蔓小的时候是那样的自由,可是如今呢处处都要受到掣肘,夫君也说过蔓蔓想做什么都有父母兄长在前面顶着,可是今日夫君却要拿体统来说话。”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黎夫人双手交叠,手心里的茧子摩梭着手背,她曾经也是一柄长枪舞的虎虎生风,谁见了不夸赞一声不愧是长戚侯独女,如今她却在后院中这么些年,被提起来的时候只剩下国公夫人这一个名号。


    黎晁自知说错了话,也不再执拗,而是也躺了下来将夫人搂进了怀里。他当年就是被黎夫人舞枪的身姿所吸引,这么些年了他依旧怀念当年和圣上一起游山玩水的日子。他也曾期望自己的女儿活成时间最自由的姑娘,怎么今日他竟也和那些老学究一样讲究起来了?


    这皇城,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他才呆了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大理寺,江涵育挑灯终于读完了这卷有关谢家旧案的卷宗。他立于窗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气从鼻腔灌了进来刺激着他的大脑。这卷卷宗逻辑线索梳理的井井有条,但他看完却感觉字里行间透露着深深的怪异感,太顺畅了,也太合理了。


    卷宗上书一桩桩一件件罪证都太过理所当然了,这样一份卷宗完美的匪夷所思。


    江涵育吐出浊气,快步走到了书案旁,看着自己写在另外的纸上的批注,又对照着案卷中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终于让他找出了破绽。


    他腾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用镇尺抚过纸张,提笔写下了自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