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沉默不语, 安静的像个任人摆弄的娃娃,静静被锁在台上。周围观台黝黑昏暗,唯有台上的黎筝被圆台四周的火光照耀,像是被凡人用邪术囚禁的神祇。


    台上见惯了各色美人的主理人身旁的侍从, 都忍不住频频瞥向黎筝, 克制不住地盯着他的脸看。他在会场待了这么久, “送走”了不下上百个鲜活的人命, 早已看淡了美人的生死,此刻居然也生气一股古怪的怜惜。男人连忙移开视线让自己清醒清醒, 把手中的账本双手递给主理人,小心地退下圆台。主理人仅凭着对黎筝的目测, 在手中的账本上清晰明确等记着对方的身体数据,显然对人肉的把控已经熟稔到极致。


    主理人就站在黎筝身侧,账本上记录的数据, 黎筝也能看到。他一言不发等着主理人记录, 环视一圈外|围嬉笑的男女、安静站在观众座椅后的红白队伍和观台上的男主理人。细细听着他们说的话, 忽然有些好奇。如果被吃的是他们......他们也会如此兴奋吗?还是会又哭又叫,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害怕?


    黎筝已经死过一次,上次死亡的经历他每日梦回都历历在目, 最初几天清晨苏醒时, 总会后背发凉惶惶不可终日。用膳时看到盘中的肉,都能想到自己任人宰割的冬狩旅程。直到现在,每当想起被利箭穿胸的那刻, 还会感到胸口刺痛。那是一种刻在灵魂上的疼痛恐惧, 不单单来源于□□。


    但他死亡时也不过就是一瞬间。


    按照紫衣男人说的话,在这圆台上或者被人买回家后剔骨剜肉的少女们,死亡的时间漫长又绝望, 她们当时会有多痛苦。被下了药后亲眼看着侩子手从自己胳膊上、大腿间,沿着骨骼一片片割下涌着鲜血的皮肉,她们远比黎筝更加绝望。


    可台下众人却依旧能谈笑风生,甚至品鉴评判谁的肉好吃,哪个部位的肉质鲜美。


    为什么总有人想要踩着别人的痛苦来谋求快乐?


    人肉真的能长生不老,美容养颜?


    就算已经见识过天师观天师们的奇特能力,黎筝依旧不觉得吃同类的皮肉就能享受到如此能力。就算有,也不是残害同类,挥刀砍向弱者的借口。


    哪怕黎筝不是一国之君,也忍受不了他们畜生般的行经。


    他感到一股愤怒,一股强烈的来自心底深处的愤怒。


    但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从身体深|处发出来的愤懑,来源于胸口,又不在自己这副身体的胸口。黎筝居然有一刻好像感觉到了另一副躯|体的存在,带着股比如今的身体更加真实更加温热的实感,甚至能清楚的察觉到滚烫的血液在皮下流动,以及......呼吸被压制的憋闷。


    黎筝还没摸清是怎么回事,倏地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是主理人的笔杆敲在账本木楞上的声音。


    黎筝的思绪被忽然出现的声音打断,方才那股奇异的感觉乍然消失。


    男主理人在会场上显然很有话语权,他一动作,原本喧闹兴奋的台下观众霎时间鸦雀无声。主理人拍了拍黑色长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脸色隐藏在纯白的面具下看不清楚,只有声音充满不悦:“按照会场规矩,禁止公然流拍。且人祭的品相极高,若在会上流拍,不会当庭剔骨分食,会留到下次会场拍卖。希望大家能遵守规矩,不要打破旧约。”


    他说话的声音闷在面具下听着模糊沉闷,还像是刻意做了变声处理,听着不像真实人声,但在场无一人敢置喙。男人说话间,视线逡巡一圈周围,最后落到了最初商讨流拍方案的南门宋小姐和她身旁的男人身上。两人本是方才人群中讨论声最大最兴致高昂的人,如今只是被主理人扫了一眼,居然缩首畏尾坐直身体,如吴牛喘月噤若寒蝉。


    黎筝不动声色看向身侧的黑袍主理人,猜测他衣袍下的真实身份。


    主理人浑然不在意黎筝的视线,低声开始宣读他刚才记录的黎筝身体数据。身高体重腰围腿长,说得比黎筝自己知道的都精确。


    紧接着就看主理人又敲了下账本背面的木楞,只听“啪”的一声,他道:“起价,一千两黄金。”


    之前的“小菜”和“佳肴”起拍价不过五十两,竞价结束也不过五六百两,“人祭”居然开拍就是一千两黄金。


    黎筝不知道该不该荣幸自己居然如此值钱,面无表情听着圆台周围人的叫价。


    开拍就是一千两黄金,明显让前面已经买过少女们的“顾客”们感到吃力,他们或许是也知道自己财力不够,跟着叫了几次价,就放下了高举的手。没买过的人叫价叫的更加兴起,但一千两就已经不是个小数目,再往上加哪怕是天皇贵胄都觉得吃力,几十个人叫来叫去,也不过五十两五十两的加价,半晌也就刚到三千两。


    但也有不少人买过了依旧还买,而且出手几位阔绰,比如黎筝刚才看到的那位“宋小姐”,和她身旁那位面相还算周正的中年男人。


    眼看价格已经到了三千五百两,而且半晌没人再加价,宋小姐举了举手,轻描淡写补了一句:“四千两。”


    不远处另一名女人也抬起手:“四千五百两。”


    人群叫价的声音已经少了起来。


    几十位放弃的“顾客”眼馋地看着还在叫价的几人,搓搓手忍痛放弃,人祭虽然好,据说经过巫师处理之后,比吃几十个少男少女都更管用,但价格实在太高。他们尝尝鲜就够了,太贵重的实在“享用”不起。


    等了半晌勉强有一人咬着牙起身:“四、四千六百两!”


    宋小姐身旁的男子立刻跟了一句:“六千两。”


    人群中已经有人倒吸口气,方才勉强跟价四千六百两的男人,恼恨地拍了下大腿恨恨坐下。


    六千两,都够买十二个“小菜”了,运气好都能买十个“佳肴”了,这可真舍得下本。


    众人已经打算放弃,看着仅剩的几人竞价。


    主理人不慌不忙将账本上剩下没说话完的内容念出:“八字辛亥、丁辰、酉壬、丙子,年柱见亥在天,月柱有辰,月干有壬,有飞龙在天之格。命中壬水出干,年命辛亥,再得丙子之金能够生水,出入地动山摇,乃龙贵之象。”


    主理人合上账本,眯眼看向黎筝,他面容看不清,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黎筝竟有一种被他扒|开衣服一眼看到底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


    主理人的声音依旧喑哑,但每个字都说得黎筝心惊肉跳:“此乃帝王之命格。”


    黎筝眼皮直跳,他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被锁在扶手上的双臂克制不住地轻颤。


    主理人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黎筝却寒毛直立,总觉得他下一句就要点破他的身份。


    却听男人接着道:“若吃了他的肉,以后便无需再用他物。”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黎筝明显感到原本已经放弃竞价的众人全都看向他,目光如炬像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好不容易开始减缓的竞价一时间疯了似的陷入疯狂,众人再无顾忌,完全不考虑后果,开始大喊着叫价。


    “七千两!”


    “七千、七千五百两!!”


    “九千两。”


    “一......一万一千两!”


    ......


    “一万八千两。”


    黎筝看着台下众人,惊叹于主理人在他们中的信服程度。单凭着男人松松的一句话,居然能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甚至不考虑真实性。原本他觉得台下众人仿若恶鬼,现在更感觉像是被主理人驯化完全的狗。完全丧失了自主评判的意识,癫狂地陷入“长生不老”或者“美容养颜”的虚幻泡影中。


    当最后的价格被宋小姐身旁男子拍到了两万两千两黄金的高价后,周围叫价的人终于全体沉默。


    没有竞价成功的人,脸上居然没有丝毫庆幸,满脸都是对男子的嫉妒和憎恨。完全不考虑自己能否负担得起。


    深黑幽暗的地下空间卷积着无尽的金钱□□,黎筝看着他们的嘴脸,只觉得令人作呕。


    声音沙哑冷漠的主理人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的丑态,“咯咯”笑出声,那笑声一开始小得听不清,接着越来越大,刺得黎筝耳膜生疼。


    带着不屑和轻蔑,像在嘲笑台下人的丑态,又像是在怜悯黎筝。


    台下众人也开始哈哈大笑,僵硬麻木地应和着主理人,高举双臂恭喜着竞价成功的男子。像是一场牵丝人偶的欢迎会。


    主理人笑够了,台下人也跟着倏地停下,场面又恢复鸦雀无声。男人凑近黎筝,压低声音说道:“恭喜陛下被拍得会场有史以来最高竞价,陛下真龙天子,果然和那些贱民不一样。”


    黎筝一愣,猛得抬头看他。


    主理人嗤笑一声:“陛下风华月貌,只要冬狩出宫门那日见过,便永生难忘。”


    “陛下觉得台下那些畜生吃人肉的模样好笑吗?用坑蒙拐骗,或者拿命换来的血汗钱,在见不得人的地下会场买一个活人的人肉。还以为自己真能延年益寿?哈哈哈哈哈。”


    会场寂静无声,主理人的话依旧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他们有的人根本没钱,买人肉用的黄金都是卖了自己妻子儿女,或着抵押全部家产换的。明明穷得叮当响,却能为了我一句随口胡言的长生不老,千金散尽也要求着我把人肉卖给他。”


    “就像你正前方那个拍下你的男人,他生了重病,活不了多久了。两万两千两黄金,是他祖上三代的基业,赵家上百口人的口粮,如今就为了你的皮肉,全部付诸东流。陛下你猜,他临死前会后悔吗?”


    黎筝不敢置信:“无耻,卑鄙!”


    男人刻意地惊讶道:“呦,陛下居然还会在乎贱民的死活?”


    他目光上下打量着被捆绑在椅子上的黎筝,眼神中透着毫不掩饰的恨意,又交杂着怀念和厌恶。


    那视线太过复杂,黎筝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后背升起一阵凉意。


    主理人讽刺道:“怎么,陛下快要及笄,就变得有怜悯之心了?见不得百姓受苦?”


    “还是说现在沦为刀俎上的鱼肉,就开始良心发现,体察民情,突然明白你口中贱民的感觉了?”主理人哈哈直笑,台下人听不清他说的话,但只要他笑,台下人就跟着笑,场面诡异骇人。


    “陛下可知我等了你多久?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当年陛下策马踩死我亲姐姐,又将她来回踏成肉泥。如今就要被一群蠢笨的畜生吞吃入腹,是不是很气愤?哈哈哈。”


    黎筝听他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不久以前,也有人说过差不多的言语......


    【果然时运不济长自省,陛下当年策马不慎踩死百姓的子女,却骂其为街边鼠蚁。如今再出宫,居然会为了摔倒的女子亲自下龙辇。】


    ......


    【陛下当然不记得,陛下还是五皇子时的记忆,不都随着大病一场全忘了吗。】


    上一世迟冕在冬狩出行第一日夜晚对他说的话,忽然浮现眼前,他怔怔看向主理人:“你是......”


    当年被踩死的孩子的弟弟?


    黎筝的反应似乎被主理人会错了意,他话未说完就被打断,甚至来不及辩驳,主理人已经激动地扬声道:“竞价结束!恭喜赵公子成功拍下天龙命格人祭,人祭必须精细腌制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我愿亲自帮你处理今日的人祭。”


    坐在宋小姐身旁的赵公子比主理人更加激动,闻言直接起身拱手行礼,高兴之色溢于言表:“有劳大巫。这是我的荣幸!”


    “能救赵公子的命,也是我的荣幸,”主理人声音平和,但看着黎筝的眼神中,浓郁的憎恶却要凝成实质,他黑黢黢的双目一眨不眨紧盯着黎筝,语气意味深长:“在此之前,本巫先处理一批‘小菜’练练手。”


    他又压低声音,用仅黎筝能听到的声量轻声道:“陛下可要好好看清楚了,极度的恐惧,能让你的肉吃起来更鲜美。”


    男人扔下账本拍了拍手,圆台前方的阴影处,立刻走出来十几个黑袍人,推出来十几个一米长宽的铁笼。


    每个铁笼中都囚禁着穿着纱衣的少女,少女们的衣服挡不住丝毫春光,姣好的身形一览无余,单薄无助地蜷缩在笼中抱着双腿瑟瑟发抖,哭泣声瞬间弥漫整个会场。


    其中一个推着笼子的黑袍人,单手撑着圆台边缘翻身跃上圆台,从衣袍下掏出一把小臂长宽的铁梳。那梳子梳齿约莫两指宽,齿尖锋利冒着泽泽寒光,光是看着就让人倍感不适。


    主理人拿着铁梳在手上来回掂了掂,声音带着轻笑:“先用梳子梳开皮肉,再将丹药磨碎了放进裂开的血肉中,一边割肉一边腌制,才能激发出‘小菜’的全部药效。她们哭,是因为还没明白即将要经历什么,等仪式开始,她们便哭不出了。”


    黎筝听得浑身战栗,他对自己即将到来的苦痛并不害怕,只是为面前男人身为一个人,却能有这样变态的想法感到不寒而栗。


    谁能来救救台下这些少女,谁能制止会场上这一切?


    黎筝想大声叫容鹤的名字,又怕容鹤叫来人马万一还没赶到,会不会被他喊得一声暴露容鹤的位置。


    黎筝看着手捧着铁梳从圆台上一跃而下,款步朝第一间铁笼走去的主理人,听着笼中少女逐渐尖锐绝望的哭嚎,和周围观看的男女兴奋激动的叫好,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捆着他的锁链牢牢绑在木椅上。


    铁笼囚禁着少女,但此刻却成了唯一的避风港。少女们努力蜷缩在笼中一角,拼命想要躲避越来越近的男人。


    眼看男人已经摸上铁笼的铁门,圆台上的黎筝终于忍不住就要开口喊容鹤的名字。


    忽然看到面前凭空出现一个长方形的木色长板,上面用瘦金体写着几行金色的大字——


    【请金标NPC黎筝确认是否下发救援任务:救下人肉拍卖会场中被囚禁的少女。】


    【如确认下发任务,请选择有权限接受任务的对象:一,捭阖天下的勇武之士/二,官府/三,在场的好心人。】


    【如拒绝下发任务,请选择此选项:四,拒绝发布任务。】


    【(注意:选项一旦生成不得更改,请慎重选择,如您选择的有权限接受任务的对象为“捭阖天下的勇武之士”,任务下发后,接受任务者会同时获得您的方位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