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黎筝终于被这群人收拾好后, 已经戴了满头珠钗步摇,脸上满是敷了粉的厚重妆感,浑身不舒服。


    那群人甚至连他的露在外面的双手,都用脂膏来回涂抹三遍, 又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给他按摩手指、洗掉脂膏, 做完一切的黎筝自己摩挲手指, 都清楚的感觉到原本就不算粗糙的两只手居然有种肤如凝脂的酥软。


    也不知道那膏体是什么东西, 如此神奇。


    刚给他插完最后一支发钗的白色面具女人和他心有灵犀,歪头问零一人这脂膏的来历:“你这新脂膏是从哪儿弄的?比之前那个好用太多了。”


    被她问到的女人也不在意黎筝还在, 直接当着他的面说出口:“就是奉元大街新开的那个脂粉铺,老板叫胡秀秀的那个。”


    胡秀秀?黎筝瞬间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不正是他冬狩第一日见到的姑娘吗。


    而且“比之前那个好用太多”,说明她们之前也这样给人上过妆,他并不是第一个被带到这里的人。


    但容鹤方才明明告诉过他, 他是第一个要被献祭给山神的“少女”。那之前的人是怎么回事?


    难道果然如他猜想的那般, 这群人和之前少女失踪案有关系。而且很有可能, 就是他们先拐走的少女,而后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借由献祭少女, 名正言顺拐走新的女子, 并且不再担心官府来寻人?


    黎筝心中飞速思考,面上不动神色。


    为他梳妆好的女人们来回端详黎筝看了半晌,满意地点点头:“这次的货色比之前的好看的多, 我就说林村的姑娘长得再好看也盖不住土气, 就得从外面找。”


    黎筝怀疑她眼神真有问题。


    谁不知道黎国林村俗称秀林,人杰地灵,美人众多。多少人专门来林村寻美人, 和南方的泉州并称南泉北林。怪不得看不出来自己是个男的,眼神已经退化到这种程度了。


    一旁的人撞了下她胳膊:“少说点,等会儿巫师大人听见又要吵我们话多了。”


    女人的脸盖在面具下,但声音中的不屑毫不掩饰:“怕什么,横竖今天过去就再也见不着了,这人听见也没什么。”


    旁边的人点点头,没再多说。


    几人为黎筝整理完毕就抱着东西退了出去,许是怕把黎筝的发饰弄乱,这次她们没给黎筝盖上盖头。几人走后,黎筝无聊坐在木椅上,来回看了一圈,没找到容鹤的身影,也不知道容天师藏在何处。


    没过多久房门再次被人打开,进来几位红衣白面人,领头的还是之前那个领着黎筝进门的白面男人,只是这次身旁居然跟了一名黑脸四眼的人,似乎是之前白色袍子那队的领头人。那人脸上的四只眼睛直勾勾盯着黎筝一动不动,那张脸像人又不像人,直叫人浑身发麻。


    白面人走近黎筝,低头松开捆着他的红绳,瞧见之前被黎筝磨开了裂口的痕迹,动作顿了片刻,抬头瞧着黎筝,不屑地嗤笑一声,像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黎筝的挣扎仿若小猫伸爪,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提着黎筝的领子将他拽起来,一把推给前方众人。


    其他白面人立刻反缚住黎筝的胳膊,拉着他进了对面的木屋。


    这座木屋与之前那间从外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进去之后却空空荡荡一件家具也没有。众人带着黎筝走进木屋,熟稔地走到最深|处的墙壁前,领头那位白面男人在墙上来回按下几块墙壁上的土砖。他们脚下的地面居然开始缓缓下落,进入了地下空间。


    地面上他们在狭小的木屋中,地面下他们居然在一个广阔的大厅里。周围有少数人在来回走动,浑身都笼罩在各色的长袍中,脸上带着面具,身量和抓走黎筝的白面人他们一样,都有两米往上,见他们下来,也没有任何惊讶的反应,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几十个白面人围着中间的黎筝,推着他向前方走去。一位穿着紫色长袍的男人走了过来,他只戴了方半截面具,挡住了上半张脸,视线环视一圈众人,笑眯眯冲领头几人一一点头。领头白面男人没说话,反倒是一直站在一旁的黑脸四眼男人上前两步,抬手——揭掉了自己的脸皮。


    黎筝这才发现他那长似人非人的脸居然是□□,但做工精湛到他之前近距离看都没发现。


    紫衣男人见到他接开面具的脸,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巫师大人,今天的货......?”


    原来那人才是巫师?


    黎筝看向他的脸。


    男人约莫四十多岁,脸上有皱褶,五官普通,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有种阴损又不怒自威的气势,看得人浑身不舒服。


    单论气势,黎筝就算厌恶殷云霁,也不得不承认,殷云霁比他气势更胜两分。但巫师就像条立着上身的毒蛇,双眼微眯看着人,便有种被毒物盯上的冷意。


    黎筝正在观察他,冷不丁撞上巫师的视线。男人垂眸和他对视,嘴角浮上一抹冷冽的戏笑:“就是他。”


    原本围着黎筝的人纷纷让开,露出了人群中的黎筝。


    紫衣男人这才注意到之前被遮住的黎筝,眼中毫不掩饰露出惊艳之色,向前两步就要靠近,却被两边的白面人伸手拦住。紫衣男人只好挺下脚步,上下打量黎筝半晌,视线流连在黎筝脸上,忍不住咂舌:“巫师大人好手气,也不知是从哪儿得到的此等美人。”


    他斜着睨了眼巫师,脸上有些戏谑:“这么美的宝物都舍得,巫师大人果然是辣手摧花第一人。”


    他开玩笑,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接他的话茬。巫师冷冷扫他一眼,紫衣男人瞬间噎住,怏怏闭了嘴。转头去看安静站着的黎筝,紧绷的脸登时又笑起来:“这就是要被献祭的美人吗,为林村牺牲自己是你的荣幸,看到你这么乖觉,山神也会高兴的。”


    紫衣人显然以为黎筝是林村选出来献祭给山神的少女,见他一直安安静静默不作声,还以为他是听信了巫师的那套骗人的托辞。但巫师是知道他是中途被换上来的,闻言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黎筝似乎过于平静,根本不像是被人绑走后的反应,蹙眉看了过来,眯着眼上下看了一圈黎筝,脸上若有所思。


    但现在黎筝都被抓来这里了,周围也没有人来帮他,就算黎筝有什么问题,事以成定局,量他也掀不起风浪。


    巫师收回视线,对着紫衣男人道:“走吧。”


    紫衣人弯着腰连连点头,视线还不停在黎筝脸上流连:“哎、哎!好!”


    他转身走在前面,带着众人穿过稀疏的人群,朝前方宽阔的圆形观台走去。那观台约有两米高,是座巨石雕刻的圆台,上面刻着先天辖落灵官王天君和貔貅的纹样,纹路下面是符文阵法。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圆台上的花纹看着并不难看,甚至有种瑰逸的美感,可看起来却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恐惧。花纹是刻上去的,挖出的纹路中灌着不知道什么材料的颜料,颜色黑红,甚至在缓缓涌动,像浓稠的污血。


    圆台周围放置有环形的座椅,座位上已经坐了上百人,还有不少人正从周围的阴暗处汇聚过来坐下,人数不少,但场面却极为安静,没有多少人说话。


    黎筝被带过去的时候,还被那群白面人围着,周围人看不到他。紫衣男人带着他们走到圆台旁,不知按到哪里,圆台登时弹出一方小门,他拉着黎筝的胳膊,扯着他走了进去。


    周围的白面人和巫师却没有跟进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黎筝被带进去关上门。


    圆台内部伸手不见五指,黎筝什么都看不见,像瞎子一样被男人带着坐到一处椅子上,他身上的红绳都被解开扔到了地上,被缚住的双手也被男人解掉铁锁分开锁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


    幽暗的空间中黎筝什么都看不清,视力的削弱让听觉更加明锐,他能感觉到紫衣男人逐渐贴近,呼吸都吹到他的头顶,最后却什么都没做,后退两步和他待在黑黢黢的空间里。


    虽然空间是密闭的,但外面的声音却能听得一清二楚。


    圆台顶上传来细碎走动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道洪亮的男声:“这是今日的小菜。”


    黎筝听见头顶的圆台上不断有巨|物推出的声音,像有人推了个箱子出来,隐喻带着女子的哭泣声。


    方才的男声继续开口:“二八岁整,长四尺九,螓首、杏唇、犀齿、酥乳、荑指、不肥不瘦、长短适宜、体格正好。”


    男人不知用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声,“起价,五十两黄金。”


    男人话音刚落,周围立刻响起此起彼伏的叫价声,五十两、八十两、一百两、二百两......黎筝听着不停上涨的叫价声,眼皮直跳。


    这是在买卖人口吗?


    黎筝听着头顶和周围的叫价声,觉得被推出去的女子不像个人,更像是只案板上的鱼,被人称量形体赏看外形,像商品一样来回摆弄。什么“二八岁整,长四尺九,螓首,杏唇”就像对商品货物一样评判鉴别,根本不把人当人。


    难道之前失踪的少女都是被送到了这种地方?


    黎筝听着头顶圆台上少女凄哀阵阵的哭泣声,和周围人兴奋的叫价声,胸口忍不住燃起一阵怒气。


    这些人,真是一群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