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拒绝无果干脆躺平, 男人立刻托着他的脑后加深这个吻。灼热的气息喷在脸侧,让黎筝心生颤栗。


    黎筝抬腿踢他,却被男人抓住脚踝反扣在腰后。


    对方以为黎筝不知道他是谁,只当他是偶遇买小倌的匪徒, 根本没想防着黎筝。


    小皇帝伸手摸他的脸, 他干脆顺着嘴角吻上小皇帝的掌心。


    可光凭触觉什么都摸不出来的黎筝无奈选择放弃, 眼看男人似乎被撩过了头, 呼出的热气股股吹拂在他脸侧,小皇帝倏地怂了:“别碰我。”


    他原本以为男人不会听。


    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停了手, 从后环住他腰,鼻梁抵着他的后颈:“睡觉。”


    黎筝迷茫地闭上眼, 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男人鼻梁高挺,抵着他的颈后,呼吸间热气股股吹拂在黎筝玉脖。黎筝不自在地动了动, 被男人紧扣住腰往怀里抱了抱, 呼吸地吹拂更加明显。


    黎筝本以为自己估计是睡不着了, 战战兢兢躺在床铺上睁着被蒙住地双眼发呆,没想到听着窗外雪花纷飞和阵阵风声,脑子渐渐变得混沌, 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几个时辰后, 窗外风雪已经停了,天光大盛,照的地上积雪刺目白光。


    强光从窗外照进屋内。


    男人凑近小皇帝的侧脸轻轻吻了一下, 小心撩起被褥, 轻手轻脚走出门外,甩手放了发信号弹。


    过了不到两息,又转身走了回来, 没发出一点声音。重新躺上软榻,隔着被子抱住黎筝。


    但他身上的寒意还是冰到了被褥中的少年,黎筝懵懵懂懂醒来,刚想揉眼就摸到眼上蒙的黑布,猛地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瞬间清醒。


    他刚要坐起身,就被抱着他的男人狠狠亲了下侧脸。


    男人亲吻的力气极大,黎筝原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倏地更混沌了。他看不到自己的脸直接被盖出了红印。红印落在没穿衣服发丝凌乱的小皇帝脸上,像是刚被人狠狠怜爱过。


    黎筝看不到他脸上的情形,但能感觉到男人的动作。登时脸上一红,用力推开对方,却被人连人带被子紧紧裹住,露在外面的脸上又挨了几个用力的亲吻,屁股还被伸到被褥中的手大力揉了一把。


    “......”黎筝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调戏过,倏地羞红脸:“放肆!”


    他正要发作,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战马嘶鸣,伴着阵阵喧闹的人声。


    男人显然也听到了,恋恋不舍地蹭了蹭黎筝的颈窝,沿着后颈一路吻上黎筝肩头。


    黎筝刚被身上湿漉漉的凉意冰到,就再次被男人用被子严丝合缝地裹住。


    “小公子,看来是有人来找你了。”


    男人将厚衣服从被褥下方塞到黎筝腿边,低沉沙哑的声音继续道:“这次时间紧迫,下次一定亲自服侍小公子更衣。”


    黎筝一没说自己是何人,二没说家中情况,男人怎么知道来的人是来找他的。


    但他刚想开口问,男人已经堵住他的唇,这个吻浅尝辄止,黎筝从小到大还从未与人亲吻过,登时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对方已经消失在了屋内。


    这人的武功显然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黎筝原本听他说有人来找自己,还想开口让男人带他一起走,没想到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人就消失了。


    他只能摸索着穿衣服,刚把上衣裤子都套好,还没来得及整里衣领,就听到房门“噗通”一声被人猛地踢开。冷风霎时顺着大开的房门呼啸着往屋里灌,黎筝冷得打了个寒颤。


    伴随着房外连声惊呼“是这里”“应该就是这儿”,隐约有人满身风雪走到了他面前,一把将他自己怎么都扒不动的黑布轻易扯裂。


    许久未见眼光,黎筝下意识抬手挡住光线。还未系紧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下滑,肩膀上绯红的痕迹一路蔓延到衣领深处。


    黎筝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痕迹,只能感到有一双手帮他拉好了衣领。


    小皇帝后襟领口有些皱褶,林夙侧身帮他整里,就看到颈后密密麻麻的吻痕,沿着单薄玉白的脊背一路延申到腰部。剩下的部分隐藏在短袄下,但不难猜出是怎样的糜烂姝色。失踪一日的小皇帝身上带着被人百般□□过的痕迹,林夙敛眸帮黎筝整里衣裳,手指紧绷,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像是没有发现,安静为黎筝整理好衣着。


    甚至还为黎筝重新编好头发。明明身为男子,为人编发手指却极为熟练,像是进行过许多次。


    等林夙为黎筝整理完毕,恭谨后退两步挺直身形站在原地。


    等黎筝勉强适应了窗外刺目的光线,放下手,就对上一张戴着黑底紫金纹路鬼脸面具的脸。


    那张面具后的双眼黑雾沉沉,直勾勾盯着他,恍惚间黎筝还以为来人是殷云霁。


    他后背一凉,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林夙?”


    林夙点了点头,躬身对着黎筝行礼:“陛下。”


    这一声瞬间道破黎筝此时的尴尬。


    他原本是自己偷跑出来的,结果遇上了拐卖人口的人贩子,而后被男人不知是何用意地假装将他买走,现在又茫然被宫中的侍卫总管寻到。


    这像逃跑又像被抓的经历,复杂到让黎筝一时都找不到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好在林夙什么都没说,弯腰就将他抱了起来,还顺手牵起了挂在一旁椅背上的大氅盖在他身上。


    黎筝忙道:“我自己可以走。”


    但对方像是没听见他的话,直接抱着他出了房门。


    黎筝只能感慨他这个皇帝当的可能真像个废物,谁见他都觉得要抱着他走。


    等他被带出房间,惊讶看到房门外居然齐齐站了两排禁军侍卫。禁军身后还立着两排骏马,队伍之正式和人数之多让黎筝觉得不可思议。他之前猜到自己跑走后殷云霁或许会派人来追,但很有可能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杀他的。毕竟他这么多年都没能交出玉玺,很可能以后也交不出来。殷云霁与其干等着他交出玉玺,趁着他偷跑出宫,将他杀了直接代理朝政显然更加划算。


    因此黎筝没完全没想到,殷云霁居然派来这么多人找他,而且看情况,好似也不是来暗杀他的。


    满脑思维混乱的黎筝,直接被林夙抱上了领头最高大威猛的那匹马。


    林夙是侧抱着黎筝上的马,骑在马上,盖着黎筝的大氅就散了开。林夙扯住大氅的领口将黎筝连脑袋一起盖住,包裹的手法有点像带黎筝来木屋的男人。黎筝靠在他怀里,几乎感觉不到大氅外的风雪,耳边都是林夙沉稳有力的心跳。


    看着劲瘦靠着却极有安全感的宽阔胸膛让黎筝莫名感到心安。


    林夙一手紧搂着他,一手牵着缰绳,策马快速向皇室车队奔去。


    黎筝思绪杂乱,他还没想明白,林夙和昨晚那个男人,到底谁是那个人。


    如果是那个人,对方应该不想看到他深陷危险,他能感受到对方骨子里流露的关心。但为何他们两个,都在将自己往皇宫中送。


    黎筝百思不得其解。


    殷云霁手边的人,定然都是武功高强的高手,他肯定逃不脱林夙的追踪。但放任林夙带他上马,不代表黎筝心里是想回宫的。


    他反正看不见大氅外的情况,干脆当一只蒙着头的骆驼,攥紧领口探林夙的口风:“我不想回去。”


    这次他连自称都不用了:“你别带我回去,你带我走吧。”


    林夙揽着他的手紧了紧,像是怕他摔下去,却没有答话。


    黎筝鼓起勇气大声又说了遍:“你别带我回宫了,你带我走吧!”


    林夙还是没反应。


    黎筝咬牙加了一句:“求你......”


    林夙没有出声,抱着他的手臂收紧,将大氅领口上拉,挡住黎筝有些露出的脸。


    黎筝终于放弃了。


    皇家人的勇气让他说不出更加恳切的话,他强忍住对返程的恐惧,紧闭双眼不再说话。


    鼓起的全部勇气已经在林夙无声的拒绝中完全消散。


    他能感觉到林夙和晚上守着他的男人一定有关系,可对方却和殷云霁一样,完全拒绝他的请求。


    这世界上果然只有皇妹黎姝一个人是真心待他好,其他人终究是过眼云烟,如今只能靠自己。


    黎筝低头看着身上的大氅。


    默默无言。


    这一趟出逃,殷云霁虽然没有派人来杀他,只是派人来找他,但黎筝知道自己回去之后不会有好果子吃。殷云霁原本不杀他,可能是还留着他有用,现在知道他会逃跑了,只怕不会留着他到新年。现在的时间,恐怕是他最后平安顺心的日子。


    黎筝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再次落空。


    他有些迷茫,不知自己活着的意义在哪里。


    身为皇子却没有皇子的名誉身份,身为兄长却没能保护皇妹,身为一个男人,居然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如今身困囚笼身在皇室却好似寄人篱下,刚才还在对妄想篡位的奸臣属下祈求。


    黎筝觉得自己活得可笑。


    他不若现在就去死,还能死得自在些。


    黎筝掀开身上大氅,抬手去抓林夙腰间佩剑。但身后男人反应极快,他刚碰到剑柄,就被人反手扣住手腕。林夙单手策马,另一只手钳制黎筝,马速却依旧不减。


    黎筝大力挣扎被他轻松压下。


    挣扎中刚扣好的粗布白衫再次扯乱,被大氅的毛磨蹭得毛茸茸的编发乱披在肩头,发尾和发间缀着的红珠衬着那张宫廷画师见惯了天下美人依旧挑不出错的脸,偷偷瞥见小皇帝相貌的禁军都不禁脸色一红,忍不住心生荡漾,像是被柔韧温热的蒲苇搔了下心头。


    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虽是男子亦然艳姝绝色,不愧是连摄政王都当庭夸过的美貌。


    禁军们没敢多看,因为林夙的视线已经瞄了过来。


    众人立刻绷紧脸色正视前方,余光都不敢落在小皇帝身上。


    只敢在心里回想方才的姝色。


    冬狩依仗队伍并没有等他们,黎筝被林夙抓回去,要比之前多行许多路。大氅已经被他拽了下去,堪堪扣在腰上,上半身全露在冷风中,林夙提起来几次都被黎筝扯了下去,也就不再管了,环着黎筝默默骑马,不忘将腰间配剑转到了身后。


    黎筝的白色长衫材质特殊,内里是加绒的厚袄,外侧居然还有层罩衫。如果不是黎筝身形高瘦,看起来就格外臃肿,但穿在黎筝身上,反而有种云雾青山的俊秀。而且穿着厚实,倒是比他原本身上的骑装龙袍暖和的多,但再暖和也抵挡不住化雪的阴冷。黎筝坐在林夙身前,冷风呼呼往脸上刮,冻得他止不住地哆嗦,脸色愈发惨白。黎筝扒开大氅坐着没多久,就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多久之后能冻死在路上。


    身上白色罩衫在风中凌乱飞舞,卷着身后林夙暗紫色的衣袖,编发被冷风刮着向后飞扬,和林夙的长发纠缠在一起,如果不是两人身份太过特殊,林夙面上的黑底紫金纹路鬼脸面具看着仿若厉鬼,外人恐怕还以为他们是对亲密的伴侣。


    没人知道黎筝现在已经快冻得魂飞天外,灵魂出窍,脑子已经僵硬地转不动了。林夙垂眸看他一眼,见黎筝已经脸色惨白一片,重新拉起大氅罩住他。


    瞬间聚拢的温暖让人僵硬到没有知觉的四肢立刻开始回暖,黎筝下意识想要留住热源,但还是死志击败了本能。他用力扯下大氅,结果却没拉动。


    林夙原本环住他的胳膊不知何时紧拽住大氅领口,将黎筝像包饺子一样牢牢裹在其中,只露出一颗脑袋。


    黎筝大力挣扎,大氅纹丝未动,林夙贴在他而后低声道:“陛下先好好的。”


    那声音语速比之前和黎筝说话时要快,显得不再那么淡漠,有种冰雪初融的温柔。


    虽然音色不同,但语气,居然有点像黎筝夜里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


    黎筝愣神中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林夙贴在他身后,随着骏马一路奔驰,冰凉面具时不时碰到黎筝的耳朵尖,冻得他耳根发麻。


    林夙的话听着像是在暗示什么,黎筝没想明白,一时间停下了动作,就这么安安静静被林夙带着朝队伍疾驰而去。林夙的话听起来像是有什么后续的动作,难道林夙会帮他,只不过不是现在?


    黎筝脑中思索着,忍不住回头看林夙,却只能瞧见黑紫色的面具。


    只能怏怏收回视线。


    禁军的武器和马匹向来是所有皇家侍卫中品级最高的,自然速度极快,原本黎筝被昨晚的男人带着走了几个时辰的路程,再加上他先前被农夫们带着还走了短路,最少也要五六个时辰,没想到居然四个多时辰,黎筝就看到了前方天边尽头逐渐前行的皇家御队。


    饶是已经在马上墩了四个多时辰,浑身骨头酸疼,黎筝看到前方的队伍时,还是心生恐惧,想要掉头纵马离去。无奈林夙还手缚着他,完全没有减缓速度地冲着队伍疾驰而去。


    冷风刮在黎筝脸上,像是一把把剖心刺骨的刀,疼得呼吸都局促。


    当黎筝被林夙带到殷云霁面前时,只觉得浑身刺骨冰凉,连发丝儿都透着冷意。林夙将他抱下马,戴着面具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后迅速垂下,躬身冲黎筝行了一礼,走至殷云霁身旁侍立。


    黎筝保持着站在原地的姿势,低头安静看着脚下白雪。殷云霁此时就在他正前方,他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摄政王身上散发的森然寒意。


    此刻队伍刚好中途停车修整午休,黎筝在众太监侍女禁军的注视下,被后方的禁军首领猛推一把,踉跄着扑到殷云霁面前,好险才站稳了身子。


    殷云霁换了身黑底金纹的骑装,刺绣精致贵重又不失风雅,端坐在车乘内的木椅上,透过撩起的车帘半阖着眼看他,脸上冷若寒霜。一双厉眼半隐在避光的车厢内,依旧晶亮有神,那是双洞察人心的眼睛,好似什么都逃不过殷云霁的眼睛。


    和他相比,黎筝明明是个皇帝,却身着棉布白衫长袄,连周围的侍女太监身上的布料都要比他身上的料子金贵许多,仿若个误打误撞闯进皇宫的乞丐。瘦削的身影站在高头大马拉着的车乘外,被一众人俯视着,像只误入牢笼的兔子。


    殷云霁眯眼看着车外低着头的兔子,上下打量他半晌,倏地笑了。


    冷笑声听得周围侍从后背一凉:“陛下玩够了?”


    那声音如碎玉冰石,黎筝隐在袖中的手不禁一颤。


    “既然陛下不喜欢坐车,那便骑马。若是陛下也不喜欢骑马,走着去也可。”


    殷云霁说话语速并不快,没有浮文巧语没有咄咄逼人,平稳淡然得像是在唠家常,但黎筝听得出他的威胁。殷云霁是在告诉他,逗弄他就像是逗弄一个小猫小狗一样简单,根本不用耗费心神。黎筝的出逃他压根不在意,只要他想,就能轻松将黎筝抓回来,是生是死都听由他定。


    周围默不作声的侍女太监掩面轻笑,毫不掩饰打量黎筝的实现。宫中全是捧高踩低的宫人,而还有什么能比嘲笑皇帝更有成就感的事呢。黎筝就算再不成器,那也是当今圣上。现在宫人们跟看猴似的瞧他,仿若也从中截取到了滋养虚荣心的良方,嘲笑声根本不加掩饰。


    林夙侧目看了圈周围,宫人们感受到他的视线,脸上笑淡了点。


    而殷云霁压根没有制止的意思,依旧眯眼盯着黎筝。


    忽地低声道:“听说,陛下出去玩时,穿的是宫女的衣服。”


    黎筝猛地抬头看他。


    清白暖玉似的脸在白色长袄衬托下愈发温润如玉,清澈的琉璃瞳警惕又茫然。


    更像只兔子了。


    殷云霁眸色加深,意味深长道:“既然陛下喜欢女装,冬狩开始前,陛下就着女装出行吧。”


    黎筝脸色煞白:“你说什么?!”


    殷云霁已经笑着放下车帘。


    黎筝立刻转头看林夙。


    男人的面容隐藏在面具下看不分明,敛眸看着地面。


    黎筝饶是知晓他不会帮自己,看到林夙这副作态也心中一滞。愤愤收回视线,转身朝龙辇走去,但还没上车便被几名太监侍女拦住。


    领头的是位年龄不小的老太监,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看着身体格外不好,弯腰都要喘气,但双目精明面容平整,长相比身形显得年轻得多。


    黎筝见过他,是殷云霁身边的贴身太监,洛公公。


    殷云霁生性多疑且行事狠厉,身边人数量并不多,除开不显露身形的隐卫外,黎筝也就见过林夙和几个侍卫,然后便是洛公公。


    据说殷云霁因为他身体不好,并不经常让他跟出宫,所以黎筝这么多年,也就寥寥见过他两次。


    老太监躬身冲他行礼,上身压弯了腰,比黎筝见过的任何一个宫人冲他行的礼都标准恭谨,手上捧着一方托盘,托盘内绯衣宫装如流云轻风铺盖其上,赫然是套绣工卓绝的罗裙。


    黎筝盯着那托盘,脸上青白交加,胸膛起伏,气得浑身发抖。


    洛公公低着头,声音恭敬严肃,完全没有嘲笑的意味:“皇上,这是殷王殿下让奴才送来的水云古烟十幅月华裙。”


    水云古烟是黎国最金贵的布料之一,据说织法与其他布料都不同,在织时便已经用金线银丝勾勒好花纹,且织就好后,要在通风口处晾晒并涂抹烟粉,重力捶打上千次,最后过水重新晾晒捶打。以此来回反复三次,方才染好一匹布。染好的水云古烟做衣服轻薄透气,冬暖夏凉,且自带异香不会沾染杂气。布上花纹更是精雕细琢,每一寸金银丝线典雅瑰丽,普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


    正因它的制作工艺之艰难,以及织布材料金丝银线的造假昂贵,水云古烟从先帝开始,几乎就成了御用的布料,宫外除非御赐否则根本做不来水云古烟。


    但这衣服就算布料再超绝,也改变不了它是一套女裙的事实。


    黎筝死盯着托盘上的衣服没说话。


    洛公公举着托盘的胳膊已经开始颤抖,但也沉默着没再吭声。


    反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名小太监和侍女挺着身子站在原地,目光毫无约束肆意打量黎筝。见黎筝迟迟不伸手,站在最后面的侍女勾着嘴角探头开口道:“这可是殷王殿下特意为陛下选的衣服,陛下形容绝色,穿着定是好看。”


    身为侍女胆敢评说一国之君的外形,根据宫中的规矩早就宫刑伺候,但黎筝显然没有这个能力。


    形容尊重的洛公公此时也依旧低着头,好似没听到侍女的话。


    黎筝攥紧的手微微颤抖,直到察觉掌心一片濡湿。


    “陛下?!”


    身后忽然一阵女声传来,黎筝立刻回头,就见一名粉衣宫女跟在林夙身后被带过来,正是云秀。云秀显然有些怕林夙,畏首畏尾站在他身后,伸长脖子望向黎筝。


    黎筝出逃后最担心的就是云秀,如今看着她浑身安好看着没有受过任何苦,心里长松口气,“云秀。”


    女孩儿比他还激动,见到黎筝后都顾不上前方的林夙,推开他就朝黎筝跑过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小皇帝,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陛下,您这一趟没事吧?”


    黎筝脑中立刻回想起那凌乱的一夜,不自在地别开脸:“无碍。”


    云秀看不到他的表情,还以为真没事,登时放下心:“那就好。”


    黎筝回头看她一眼还想再问。


    云秀已经猜到他的意思,毫不在意摆手道:“陛下,奴婢也没事。”


    黎筝微微颔首,心里的愧疚这才好了些。


    边上被主仆二人忽略许久的洛公公还没反应,一旁的侍女已经满脸不悦扬声开口:“赶紧更衣吧陛下。”


    云秀皱眉看过去,上下打量一眼那宫女,白紫交杂的宫装长裙,明显是王公贵胄府上侍女的装扮。宫中除开小皇帝以外的所有皇室血脉都薨逝了,能够如此装扮的府邸侍女只剩摄政王的人。再加上这副嚣张的态度......


    云秀想到她一个玩家,居然在游戏里生生体验了把被囚|禁的感觉,就烦透了摄政王。她再加上她本来就偏心小皇帝,连带着看见摄政王的婢女也恶心的不行。


    反正她就是个玩家,虽然一个身份证只能注册一个游戏号,但大不了就用她哥的账号玩儿,她可不怕死。更别说她现在还有小皇帝赠送的隐藏道具护身羽衣和暗影战靴,还不一定会死。


    于是两步上前,甩手给那侍女一个耳光,“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陛下说话。”


    没人想到她会下手,也可能是没人想到小皇帝身旁还有帮他说话的人,连站在侍女身旁的太监都没来得及阻拦,眼睁睁看着侍女脸被硬生生打得一歪。


    那侍女身为摄政王跟前唯一的侍女,平日里哪个对她不是格外尊敬,头一回受此大辱,瞪大眼睛捂脸指着云秀,张嘴欲要辱骂:“你——啊!”


    她一个字还没说完,胳膊倏然被人托起,眼前天旋地转,下一刻背部猛地撞在雪地上,浑身内脏剧痛,直接躺倒在地,僵着脊背哀嚎起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谁都没想到默默无闻的小皇帝身旁居然有如此强力的宫女,竟能将与自己身高无差的侍女抡起来摔在地上。


    立在后方的林夙眉峰一跳,探究地目光上下打量云秀。女孩儿身量修长瘦削,手腕柔弱无骨,单看肘部线条不像是运功行气的模样,也不知是什么路数的功法,能轻松将人当空抡转一圈砸在地上,招式之果决让人咂舌。


    原本站在侍女身旁的太监和洛公公甚至都忘了扶她,惊疑的视线从地上满身泥土积雪的侍女转到云秀身上。


    只有黎筝看向云秀的目光满含崇拜,他第一次知道女子也能有如此蛮力,语气掩不住的惊叹:“云秀好生厉害。”


    云秀不好说她用的都是擒拿技巧,跟力气关系不大。家中自小就让她学习武术,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还是小菜一碟。


    黎筝盯着云秀的手羡慕地看着,好男儿谁不想习武报国?他也不例外。只可惜宫中根本没人教习他武术,殷云霁和迟冕要的就是个稚弱的傀儡。


    他那双眼睛还在看云秀的手,余光就见洛公公绷着脸上前两步,挡在地上的侍女身前,手中托盘依旧高举,“陛下,不要让奴才难做啊。我们也是奉殷王殿下之命......眼下——”


    他低头充满刻意地看了眼地上疼得无法起身的侍女,躬身冲黎筝行礼,手中托盘举得更高。


    姿态谦恭无比,但威胁显而易见。


    云秀开口就要怼他,被黎筝抬手拦住。


    云秀跟他一样生如芦苇浮萍,帮她打了顿那侍女,黎筝已经极为感谢。如果今日不穿这身水云古烟十幅月华裙,待洛公公二人禀告殷云霁,云秀怕是不会好过。


    他不能对不起云秀。


    不过是条裙子而已。


    黎筝深吸口气,低头看着面前宛若流云熠熠生辉的绮丽宫裙,僵着脸伸出手。


    云秀怎么不明白小皇帝的意思,她开口想说自己不会有事,没想到就连暗示性的话语都说不出口。嘴巴像是直接被人扯断了神经,不管用多大力都张不开口。喉咙也被掐紧,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全息游戏的封锁系统做的是真他娘的绝!


    她眼睁睁看着小皇帝执起长裙攥在手中。


    华光铺设流光溢彩的贵气宫裙映着黎筝那张毫不逊色的脸,宫裙上绯色绸布伴随金丝银线,在黎筝脸上手背折射出钧瓷般琉璃脉纹,看着宛如一樽精雕细琢的瓷像。


    云秀看着那张脸忍不住心跳加速。


    但还好没再有之前那种,让人鬼使神差的悸动。


    看来之前那疯魔的丹药药效已经彻底过了。


    云秀暗松口气。


    接着就见黎筝僵硬抱着宫裙转身上了龙辇,这次洛公公没再阻拦,她也赶紧跟了上去。


    宫裙并不比之前的衮冕穿戴方便,尤其月华裙裙门多,压褶繁琐,且为保证裙有月华流光云拨水皱之感,里外共有七层。如果不是云秀还没服侍御前,被掖庭教习了许多基本常识,她也学不会穿这么麻烦的裙子。


    此刻小皇帝僵硬着脸站在龙辇中,身着中衣双臂展开被她伺候着穿裙子,云秀隐秘地升起一股满足感,就像是在打扮一件全世界最好看的娃娃。没办法,这小皇帝的建模实在是太像她家里的bjd娃娃了,而且比例更协调。


    黎筝不知道云秀的想法,他垂眸看着身上一层一层套上的长裙,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黎姝向来喜欢漂亮的宫裙,如今却被他穿在身上。黎筝脑中忽然一阵刺痛,像被尖锥扎了下颞颥,疼得眼皮一跳。


    但也如铁匣被撬开一角,隐约间好似看到他正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房间,面前是模样奇怪的挂满衣服的衣柜,一身粉色长裙的幼年黎姝正歪头看他,笑着开口说些什么。那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宫裙款式,裙摆向外蓬开,像是一株绽开怒放的花。


    黎筝太久没再见到黎姝那张脸,激动地刚要喊她,片段却戛然而止。面前朦胧景象再次消散,目下四处皆是龙辇中的木刻桌椅。方才场景仿若黄粱一梦。


    但黎筝知道这不是梦。


    这是记忆吗?


    是他曾经失去的记忆?


    那空旷的房间和奇怪的场景服饰,黎筝在宫内从未见过。


    看来皇妹说得对,他们的确出宫过。


    只有他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才可能想起来曾经的记忆。


    原本已经心灰意冷的黎筝忽然再次燃起信心。


    只是——


    他蹙眉沉思。


    这次出逃失败,不知道还能否再找到合适的机会。


    黎筝还在思索,忽然听到龙辇外再次传来一声问候:“陛下。”


    黎筝眉心一跳,没有撩开车帘:“洛公公有事?”


    龙辇外的老太监垂首矗立:“殷王殿下让奴才转告陛下,今晚就能行至冬狩行宫,陛下请一定慎重打扮。这是殿下殿下命奴才送给陛下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黎筝便听到有木盒被放在车门外的声音。


    云秀小心翼翼看了眼他的脸色,黎筝微微颔首,云秀立刻将车门开了条缝,快速将东西拿进龙辇。


    摊开放在一旁的矮桌上。


    黎筝冷着脸没反应。


    云秀已经攥紧双拳,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低声骂道:“傻逼狗东西!”


    黎筝原本也觉得恶心,听云秀直言不讳反而笑出了声,从木盒中捞起其中一株金钗仔细端详:“这发钗倒是比之前见过的都精致。”


    云秀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陛下?那狗玩意儿既然这么说,肯定是今晚要整你啊!”


    让一国之君穿女装面见朝臣,黎筝又不是女人,这不是纯纯羞辱人吗!


    云秀越想越气。


    但黎筝感觉到自己记忆有望恢复,对这些已经浑然不在意。他现在的目的只有活着,而后找机会逃出宫。


    心意一决,登时心中郁郁之气云消雾散,外物琐事全都好似搁着一层云雾,再也不能扰乱心神。


    黎筝握紧手中金钗,目光清亮,言语间似有流风回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纵然是做女子打扮,朕也要让他们自惭形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