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07
作品:《从清晨到迟暮》 最近一段时间,辛晗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其实很想问问周暮深,他有没有被闹事患者投诉,那件事有没有连累到他,带给他不好的影响,却始终没有勇气开口。
她该以什么身份去关心他?怎样都显得刻意,怎样都不合适。
她怕一旦联系上,自己又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周五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辛晗去刑庭找姜真瑶,忽而在走廊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夏予哲正好阅完卷出来,刚带上门,就对上辛晗的视线。
如辛晗猜测的一般,夏予哲并没有与她打招呼的意思,只默默收回目光向前走。擦身而过的一瞬间,辛晗拉住他的衣袖:“夏律师,我有事想要问你。”
夏予哲嗤笑一声,甩开她的手,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给她,“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两人约在附近的咖啡厅,辛晗换了便装,晚到一步。夏予哲给她点了一杯港式奶茶,是她学生时代最喜欢的饮品。
这恰到好处的关心差点叫辛晗以为夏予哲还是念着同窗旧情的,可对方却从头至尾没给过她好脸色。
辛晗抿了口奶茶,舌尖险些被烫麻。她皱了皱眉,开门见山地说:“夏予哲,我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讨厌你?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夏予哲面露不悦,“我说辛晗,你的心是铁做的?你知不知道,阿深这次被你害惨了!”
辛晗的心募地一沉。
果然,她的预感没错,周暮深十有八九是因为那件事遭到了患者投诉。
但她心里也有疑惑:“仅仅是一个患者投诉,应该不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吧?”
毕竟是患者无理取闹在先,并且医院各个角落都布有监控,周暮深并未对患者做什么过分举动,只是好言相劝。稍微有点分辨是非能力的人,都不会只相信患者的一面之词吧?
“是,如果放在平时,那个患者的投诉是不会对他造成严重后果。”夏予哲说,“但如今,他正处在竞升主治医师的关键时期,又一直被血液科的姜主任看重,医院里关于他的闲言碎语本就不少,有些人是惯会捕风捉影的。出了这档子事儿,不少人落井下石,质疑他的医品和医德。如今这件事情越闹越大,他怕是竞升无望了。”
辛晗还是不能理解:“但医院好歹是正规单位,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能影响到他的最终考核吗?”
“这一桩小事确实不会,但可怕的是,会有不怀好意的人将这一桩小事无限放大,你懂吗?”夏予哲讲得口干舌燥,抿了口咖啡,试图平复内心的火气,“这事儿很复杂,患者投诉只是导火索,估计背后还有他家老爷子的手笔。”
“他父亲?”辛晗问。
“是啊。”一想到这些,夏予哲就觉得烦闷,“他在两年前就拿到主治医师的执照了,却一直升不上去,卡在住院医师的职位整整两年,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些年,他和家里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僵吗?”
“周老爷子一直想让阿深辞掉医院的工作,回自家企业任职,但他一直不肯,铁了心要走医生这条路。”夏予哲看向窗外,长叹一口气,“这件事远比想象中严重,总之,他已经被从竞选人名单里除名了。”
辛晗无言以对,同时又觉得心烦意乱。
细想想,周暮深也确实倒霉,明明是血液科的医生,照理说普外科的事是与他毫不相干的;偏偏那晚他在路过普外走廊时搭了把手,替那个患者处理了伤口,最后反倒被讹上。
辛晗垂下眼,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沉闷。
“周暮深被投诉的事情,是我抱歉。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向他道歉的。”她向他保证,接着问出自己内心的疑虑,“但是夏予哲,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夏予哲垂着眼,看起来心绪复杂,许久没有说话。
辛晗以为他是懒得搭理自己,叹了口气道:“如果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时隔这么多年,我依然要为自己说一句——当年失去亲人的是我,为什么得到帮助和安慰的反倒是别人?”
许是这一席话让夏予哲有了触动,他募地抬起头,眼中的不屑尽数褪去,转变为内疚:“当年的事情,杜月晞已经受到了惩罚。至于你的弟弟辛晨……对不起,我刚才的话有些重……”
“夏予哲。”辛晗笑了笑,把额前的碎发拨到耳后,她语气软下来,眸中也有了湿意,“如果你在这世上孤独而又漫无目的地走着,孑然一身,也看不见前路,你就会明白,这一路走来我有多么无助和恐慌。”
夏予哲懵然看着她,想要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见对方沉默,辛晗也不想再呆下去,索性拿起包起身,“算了,反正你也不懂。”
“辛晗,我跟你道个歉。”夏予哲叫住她,“刚才对不起,我态度有点冲。”
夏予哲知道,从前的事情对于辛晗来说是禁忌,他不是故事里的人,更没有立场去讨论那些事情,这无异于揭人伤疤。
纠结了一番,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但我还是想说两句——”
“当年我们都太年轻,处理问题的当时太幼稚,也太过潦草。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既然你已经回厦州了,你就不想与阿深好好谈一谈吗?”
一晃快六年的时间过去,大家都默契地不去谈论那些事情。那件事带给她的后果太过沉重,关乎一条人命。即便是说开了,故去的人也无法回来。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回避,把自己缩进壳里,刻意避开与他相关的所有消息。
但时至今日,她没办法再置身事外,或是刻意回避。
“夏予哲,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辛晗冲他笑了笑,她忽然觉得很累,无力感穿透四肢百骸。“至于你的提议,我会考虑。”
……
整整一周过去,辛晗都不知该以什么样的理由联系周暮深。不论什么理由,都让她觉得难以开口。
周五下午,院里召开月度总结大会,辛晗下午没有庭审,原本想躲懒,却被汪庭长捉去旁听。
大会冗长而又繁杂,听得人昏昏欲睡。辛晗坐在后排,眼睛快要眯上的时候,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姜真瑶发来一条微信:【咱们下班去吃什么啊?我快要饿晕了,只求时间过得快一点。T^T】
辛晗想了想:【那就……南屿路那家寿喜锅?】
姜真瑶几乎是秒回:【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辛晗回过去一串省略号……
姜真瑶:【可以带上我家程骁吗?他今天按时下班,咱们小聚一下呗!】
辛晗:【随便啊,我不介意当电灯泡。】
姜真瑶:【嗯嗯,那我让骁哥过来接咱们。】
总算熬到了下班时间,大会也进入尾声。
江副院长宣布会议结束时,辛晗总算松了口气。待领导纷纷离席后,辛晗才起身,与姜真瑶一起走出会议室。
行至电梯门口,姜真瑶眼前一黑,忽地酿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她扶着太阳穴,缓缓低下身:“我怎么觉得……头有点晕晕的?”
辛晗眼疾手快地搀住她:“你是不是低血糖了?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没事没事。”姜真瑶摇了摇头,“就刚刚那一瞬间有点头晕,现在缓过来了。”
辛晗陪着姜真瑶坐在更衣室里休息了会儿,一直等到程骁赶过来。
程骁降下车窗冲她俩招了招手,下一秒就看见他女朋友倚在辛晗身上,一看就是低血糖的老毛病犯了。
程骁也顾不上法院门口不能停车,解了安全带便朝两个女孩的方向跑过去。谁知还没上车,姜真瑶就支撑不住,整个人倒了下去。
……
医院急诊大厅里一片喧闹,程骁抱着姜真瑶,一路跌跌撞撞。辛晗则拎着包跟在两人身后,白色灯光晃得她一阵眼晕。
护士长恰好经过,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症状?”
程骁:“晕倒了,可能是低血糖。”
“先进诊室,叫值班医生看看。”
医生大致检查了一下,初步诊断是低血糖导致的暂时性昏厥,随即连线护士站:“血液科今天是谁值班?”
电话那头,值班护士快速翻了翻值班表:“好像是周医生。”
“行,知道了。”医生挂断电话,看向程骁,“保险起见,建议你们查一下血常规。我给你们开个检查项目单,去三楼血液科抽个血,等待二十分钟就能拿到结果了。”
抽完血,姜真瑶迷迷糊糊醒过来,周遭充斥着消毒水味,眼前是白色墙壁。她靠在辛晗肩上,有气无力地问:“这是在哪里啊?”
“上天堂了,你信吗?”辛晗玩笑道。
姜真瑶点了点头,“我信。”她眼珠动了动,费力地扫视一圈,“骁哥呢?他去哪里了?”
“去拿你的检测结果了。”
姜真瑶哼哼唧唧许久,整个人有气无力还偏要问东问西,辛晗像是知心小妹,一边耐心回答她的问题,还时不时抚慰一下对方的弱小心灵。
几分钟后,一个高瘦的男人出现在血检科,看见走廊上两个熟悉面孔,怔了怔:“你们怎么在这儿?出什么事了?”
辛晗如实回答:“真真有点低血糖,刚才晕过去了。”
周暮深从衣兜里拿出笔灯,面对着姜真瑶,弯下身,看起来极其专业:“睁眼,让我看一下。”
姜真瑶配合地睁开眼,一看对方是周暮深,身躯陡然一震。还未回过神,一道强光便刺入瞳孔。
一阵眩晕尚未恢复,紧接着,又听见对方说:
“伸舌头,我看看舌苔。”
“……”姜真瑶不情愿地张开嘴,结果舌头伸得太用力,惹得她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大致检查过后,周暮深把手电筒插回口袋,顺手挤了走廊墙壁上挂着的免洗洗手液,在掌心揉开,“做过血液检测了?”
辛晗点了点头:“做过了,程骁在那边等结果。”
“我去看看。”周暮深抬脚往检测中心走,程骁看见他,明显怔了怔,随后两人拥抱了下,寒暄了几句,看起来很是熟络。
紧接着,周暮深敲了敲检测站的玻璃窗口,问道:“有个叫姜真瑶的女性患者,血液检测报告出来了吗?”
女医生打开窗口,笑容满面:“就快好了。”随即又问,“周医生,你今天晚班啊?”
“嗯。”周暮深点了点头,眼中没什么情绪。
对方的话匣子却合不上了:“那要一定注意身体啊,要不下次我炖了排骨汤给你带一份……”
周暮深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麻烦快些,我朋友还在等结果。”
“喔……好的。”女医生明显兴致骤减,怏怏扭过头去打印检测结果。
拿到检测报告,周暮深快速浏览了一遍,说道:“从检测结果来看,红细胞平均体积较小,且血红蛋白浓度较低,是轻度缺铁性贫血的症状。”
程骁有些慌乱:“那怎么办?需要输血吗?”
周暮深摇头:“只是轻度贫血,可以进行食疗,多吃些含铁的食物以及易消化的软食,忌油腻生冷和刺激性的饮食。切记不要熬夜,避免过度劳累。”
“另外开点药,回家按时服用就行。”周暮深把检测结果递给程骁,“你们不用太紧张,她的情况不严重,应该是工作压力大或是饮食不规律所致。”
程骁连连道谢:“那就麻烦你,帮忙开些药。”
“不麻烦,应该做的。”周暮深拍了拍他的肩,折回办公室去写药单,“取了药就快些带她回去休息吧,有时间我们再约。”
“成,那就告辞。”程骁笑着说,“改天一起喝酒。”
周暮深终究不太放心,陪着他们去取了药,又将他们三人送到医院门口,交代嘱咐了几句后,这才回去值班。
临走前,周暮深的目光在辛晗身上流连许久,转身的一刻,辛晗叫住他:“周暮深,等等。”
他回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眸光柔和下来:“还有事?”
辛晗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想说……谢谢你,又帮了我们一次。”
时隔多年,周暮深还是不习惯她对自己过度客气的模样;时至今日,他依然贪婪想念着她倚在他怀里,轻声细语地叫他“阿深”的那段时光。而今,她却对他百般客气,万般疏离。
就像歌里唱的,“我站在你左侧,却像隔着银河。”他与她的距离,如今就是这样遥远。
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过去,他是真的看不懂她了。
一瞬的怔忡后,周暮深扯唇笑了笑:“不是帮,是我该做的。”
辛晗咬着嘴唇,忽然变得笨口拙舌起来。“上次答应你一起吃饭,是我爽约了。要不改天我请你吃饭吧,就当是感谢你。”她顿了顿,补充道,“上一次,再加上这一次。”
“感谢就不必。我是医生,治病救人是我的工作。”周暮深说完,话锋一转——
“但如果是你私下约我,我一定去。”
“那就算我私下约你,”辛晗手心捏出了汗,硬着头皮,极不自然地问,“你什么时候有空?明天行吗?”
对方坦然:“好。”
“那我……晚上回去看看附近的餐厅,看好了我发给你。”
“好。”
周暮深垂眸地看着她,只浅浅看一眼,便知她处于一种神经紧绷的状态,整个人无比僵硬。额角被汗水濡湿的碎发,用力紧攥着的双手,这些细节无一不暴露出她的紧张与不自在。
原本有很多话想对她说的,但瞧见她这副模样,想说的话却悉数卡在喉咙里。他不想让她感道不舒服,有压迫感,或是觉得为难。
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辛晗觉得耳后一片滚烫,只能别开视线,匆匆结束话题:“那明天见。”说完,她匆忙转身,程骁的车已等在路口。
“辛晗。”还未走出几步,周暮深叫住她,语气轻柔,“记得嘱咐姜真瑶,按时吃药,注意饮食,作息规律,不要熬夜。”
“好。”她答。
紧接着,又听见对方说:“还有你。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辛晗笑了笑,轻声道:“你也是。”
路上,程骁淡定地开车。姜真瑶浑身瘫软,有气无力地靠在辛晗肩上,却频频催促,“哎呀,你能不能开快点?那家寿喜锅可火爆了,去晚了要排好长的队的……”
“还想着寿喜锅呢。”程骁嗤笑,语气透出几分残忍,“想得美,回家给我乖乖喝粥。”
姜真瑶直往辛晗怀里缩:“呜呜呜,晗晗,我这找了个什么老公啊……”
辛晗揉了揉她光滑的脸蛋,笑道:“想反悔啊?晚了。你俩不是婚期都定了吗,现在想悔婚可来不及了啊。”
姜真瑶:“呜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