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那以后理奈就交给你了。”


    迟原久间叹了口气,声音略带沙哑。


    “是,请伯父伯母放心。”


    不同于面对迟原理奈的不正经,铃木智久正襟危坐,向对面的迟原久间和迟原雅子深深地鞠躬,无一不表示着他的严肃和认真。


    迟原久间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对迟原理奈说道:“理奈,你带着铃木走走。”


    “是,父亲。”


    迟原理奈和铃木智久站起身来,离开了会客室,往后花园走去。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


    满天霞光照射着大地,落下一层层金黄的光圈,点点碎金。偌大的画布上,自带的蔚蓝色与橘红色交错辉映,在边界处晕染开来。


    “理奈。”


    倏然,铃木智久喊了迟原理奈一句,她转过身来,夕阳的余晖照在迟原理奈的脸庞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有来过这里,甚至和你不认识,我又是从哪里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迟原理奈的心思被直接点破,她似是不解地看向铃木智久,眉眼冷冷。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关注着你,关注着你们,因为这里有我所羡慕的一切。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只有我自己。”


    “有时候我在想,为什么他们这样厌恶我还是要把我生下来,这到底是在折磨我还是他们自己?直到遇见你,理奈,我的生命才有了意义。”


    “我不想伤害你,不想强迫你,但是我实在太害怕失去你。以后,你不想做什么,就不用做什么。你可以成为小提琴家,去追求你想要的一切。”


    铃木智久一瞬间哽咽住了,他的脊背随着说话时隐约的哭腔而轻轻地颤抖着。


    “只是,能不能不要抛下我?”


    他哭了。


    迟原理奈简直始料未及,实际上她的思绪飘飘忽忽,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天空中随着风的动作而上下浮沉。


    铃木智久直接向她摊牌了。


    如赌场里孤注一掷的人,把所有的砝码摆上赌桌,去除了所有虚张声势的假话,赤裸裸地站在那里,只为了求她的一个心软。


    可是,迟原理奈和铃木智久之间注定是一场死局。


    迟原理奈直直地注视着铃木智久,看他眼圈泛红,看他鼻翼微缩,看他滑下来的泪。


    “我不知道。”


    她嘴唇抿着,指尖温度尽失。话语轻飘飘的,击不起什么波涛。


    “你有你的难言之隐,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从出生下来,我就要经历这一切?明明我不需要你们给予我的,我也可以过得很好。”


    迟原理奈凝神望了铃木智久片刻,尔后清清淡淡地一笑。


    如果她还是花崎理奈,这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铃木智久看出了迟原理奈的心思,他知道迟原理奈和他订婚不过是权宜之策。而铃木智久并不想要在一年后和迟原理奈解除婚约,所以才会选择坦白。


    换句话说,铃木智久现在的示弱又何尝不是一种计谋?


    铃木智久错愕地抬眼,与迟原理奈的眼神相撞。


    “要想不被抛弃,就要有诚意。”


    迟原理奈的手指擦过铃木智久的脸庞,只那一刻,就很快收回了手。


    既然这是铃木智久自己的选择,迟原理奈自然不会拒绝。


    看着迟原理奈离去的背影,铃木智久伸手触上刚刚被迟原理奈碰到的地方,仿佛还在发烫,怔怔地出神。


    他敏锐地察觉到,迟原理奈发生了变化。


    说不上来好,也算不得坏。


    只是让铃木智久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不安。


    -


    等到走出铃木智久的视线外,迟原理奈才撑着周边的栏杆,调整着呼吸。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脸上泛起一抹笑意。


    铃木智久这步棋,走对了。


    之前铃木智久表露出来的占有欲和霸道,不过是一个害怕失去玩具的小孩在面对危机的时候,张牙舞爪的正常反应。


    实则,铃木智久很清楚,他完全没有胜算。


    在这场较量中,铃木智久看似处于上位者的地位,却一直被迟原理奈牵制着走。


    他不平,他愤怒,他害怕。


    可是最后不还是以铃木智久自己向迟原理奈坦白而告终?


    铃木智久缺爱。


    这是迟原理奈一直以来的猜测,从她见到铃木智久的第一面开始,迟原理奈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隐藏在铃木智久面具下的脆弱。


    如若不是这样,铃木智久不至于因为迟原理奈拒绝了他跳舞的邀约就直接拿血作为威胁,亮出了他的底牌。


    如若不是这样,铃木智久不至于拿高仓龙一和迟原理奈做交换,换取三次约会的机会,并且每一次都要再三声明。


    如若不是这样,铃木智久不至于在看到迹部景吾向迟原理奈求婚后方寸大乱,彻底撕去了伪装,露出他的真面目。


    迟原理奈一开始还疑心,这不过是铃木智久在商场周旋久了留下的通病,遇到拿捏不住的难题,只会想尽办法用利益去作交易。


    但是,高仓龙一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肯定了迟原理奈原先的猜想。


    目睹迹部景吾向迟原理奈求婚之后,铃木智久的状态就不太稳定。迟原理奈对他冷眼相待,却又把他带回迟原家。


    迟原理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就能让铃木智久暗自抓狂,整日胡思乱想。


    所以,铃木智久的坦白在迟原理奈的意料之中。只是,迟原理奈没有想过,它会来的那么突然,那么急切,来势汹汹。


    迟原理奈不懂。


    他们口口声声说爱,却只是想要把她留在他们身边。他们总有无数种理由去乞求她留下,但也有无数种手段去逼迫她做出选择。


    看似良善,实则残忍。


    以受害者的语气诉说着加害者的残暴。


    迟原理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遭遇这一切,他们有属于自己的苦衷,那迟原理奈又是因为什么会遇见他们?


    铃木智久没有父母的爱,难道这就是他想要从迟原理奈这里掠夺的缘由吗?


    这个世界简直糟糕透了。


    即便如此,迟原理奈也不会放弃她的抗争,放弃她的追求。


    迟原理奈略微收回放飞的思绪,转而思索起之后的事情。


    铃木智久已经解决了,那还剩下佐藤木也。


    北川龙希?


    无论佐藤木也的身上有什么疑点,迟原理奈都会一一把它们搞清楚。


    一,二,三……


    迟原理奈双目微眯,低垂的睫毛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调。


    不远处,一阵节奏错乱的脚步声传来,砸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闷沉沉的。


    直到铃木智久距离迟原理奈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迟原理奈才故作惊讶地转过身去,神色晦暗不明。


    铃木智久喘着气,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但眼尾的泛红还没有彻底消去。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早已没了往日的光彩,干涩而荒寂。


    “我答应你。”


    看着眼前的人,铃木智久目光灼灼,终于松了口。


    “我答应你,一年后我们就解除婚约。”


    迟原理奈眉眼弯弯,整张脸都透露出舒坦的笑意,应声说好。


    “走吧,晚饭应该要做好了。”


    “嗯。”


    迟原理奈和铃木智久一前一后地走着,晚风温柔似水,夹杂着鲜花和青草的芳香,顺着耳廓、发丝而下,渐渐包裹着整个身体。


    回到屋内的时候,恰好要用饭,于是两人就一一坐下。餐桌间,迟原久间和迟原雅子保持着恰好的距离,尽量照顾着铃木智久的口味和感受。铃木智久也做足了姿态,谦卑恭顺,和正常的小辈一样守礼。


    一顿饭下来,倒是宾主尽欢。


    结束后,迟原家又留了铃木智久说了一会话,只是到了一定的时间铃木智久也是要走的。初次拜访,没有特殊情况,即使是订婚的夫妇之间也不能随意留宿,否则会落个不守礼节的话头。


    自从回到冰帝之后,要是迟原家没有什么事情,迟原理奈都是住在花崎家的。这次带铃木智久回迟原家,迟原理奈想了想还是决定今晚待在迟原家不走好了,以免多生事端。


    迟原理奈把铃木智久送到大门处,铃木家的轿车已经在此处等待多时。


    “理奈……”


    铃木智久欲言又止,站在车旁对着迟原理奈喊道,话语中包含着一股缱绻的意味,仿佛理奈这个名字藏在深处,被铃木智久反复含着。


    “智久”迟原理奈眸光明亮,柔声问道,“你和佐藤君认识?”


    认识?


    铃木智久几乎是立刻僵住了,死死地被钉在原地,喉咙里也使不上劲,只能听到风声呼啸的声音。


    迟原理奈看他的反应,自然是明白了过来,也不再等他的回答。


    “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智久。”


    “我知道了。”


    铃木智久张了张嘴,勉强挤出几个字,心里直发慌。


    面对迟原理奈,铃木智久第一次有了被看穿的感觉。


    她的笑,她的示好,她的请求……


    都是明码标价的。


    可是,铃木智久根本无法抵抗,只要迟原理奈对着他勾勾手,铃木智久就会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


    没办法,铃木智久太渴望了。


    饮鸩止渴。


    可侵入骨髓的毒,在日积月累中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瘾病。生理上的快感已经占据了铃木智久的大脑,让他的理智彻底失控,为之屈服。


    迟原理奈晃了晃手,接下来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铃木智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服从地低下身,任由她的手落在头发上,揉了揉。


    “乖。”


    最后,迟原理奈拍了拍铃木智久的肩膀,笑意盈盈。


    车里的司机看着这幅怪异的场面直接傻了眼,索性收回目光盯着手里的方向盘发呆,心里却实在忍不住去想刚刚的画面。


    迟原小姐对着铃木少爷的行为,和训狗无异。


    难道现在年轻人的感情都是这样?


    司机又往那个方向看去,却听到车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


    “回家。”


    铃木智久揉了揉眉心,闭眼靠在椅背上休憩。


    “是,少爷。”


    司机赶紧收了心思,专注地开始开车。


    迟原理奈垂下排扇般的羽睫,往迟原家里走去。


    一把双刃剑。


    他们既然能把爱和喜欢当作借口,迟原理奈又怎么不能利用这个来让他们听话?


    毕竟,这个游戏单方面可不好玩,双向互动才有意思。


    迟原理奈低头看了看还有余温的掌心,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