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逃亡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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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穷奇正在没命地奔跑。


    他肺部和喉咙里的细小血管,已经因为过分剧烈的运动而全都爆裂开了,一呼一吸间全都是腥甜的血气。


    不堪重负的肺部发出粗重的、呼哧呼哧的沉重喘息,就好像两扇已经被拉扯到断裂边缘的风箱般笨拙;他的躯壳是老虎的形状,可眼下,那四条素来强壮有力的兽腿,已经沉重得活像灌满了铅似的,真真是半点都不想再往前移动了。


    可即便如此,穷奇也依然在奋力向前奔跑,在惊人的意志力的驱动下,已经被使用到极限了的身体,竟还能再被狠狠压榨出最后一点力量,让他狼狈不堪、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块水草丰美的平原。


    他想从这里逃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西王母的军队开拨过来了。


    西王母在那日与天道对谈过后,天道阻拦无果,便默认了西王母的复仇举动。凡是昆仑的五彩旗帜所过之处,地之浊气流出的血便要淹没大地,白骨堆积成山,朽烂的躯壳被付之一炬,高高燃起的火焰因为燃料里的油脂足够充足,三天三夜都不会止息。


    不管是神灵还是野兽,凡是深知地之浊气的天性如何狂妄悖逆的,无不高呼西王母的大名,感谢她的拔剑而起,为她的行为欢呼喝彩:


    因为在西王母之前,哪怕是少昊,也不曾亲手去杀死炎帝和黄帝。


    在“血亲不可自相残杀”的这条默认规则束缚下,炎帝和黄帝在对付少昊的时候,哪怕心中再怎么恨之欲其死,也只能将他驱赶到极北荒原上;少昊也一样,阪泉之战的时候,他只能驱使野兽替他当先锋,涿鹿之战的时候,他也是操纵着黄帝的躯壳,刺出了那最致命的一剑。


    直到西王母携雷霆万钧的怒火而来,将这条镣铐砸了个粉碎。


    从此,同一族群里的“对弱者的挂念和照顾”这一与生俱来的概念,终于被控制在了合理的范畴之内。


    太古时代那种不顾一切也要维护血脉相连的亲族的本能,终于与某条准则结合了起来,恰如天道告诫过西王母的那样:你只可到这里,不能继续向前。


    这一条准则在眼下可能看不出什么作用,因为除去少昊部落的悖逆之外,再没有什么需要用到这一概念的大事了;但如果再过个千百万年,在已经高速发展进入现代的人类社会里,西王母打


    碎镣铐这件事,就有着决定性的意义:


    在遇到诸如杀人、吸毒和叛国间谍这种涉及原则问题的大事上,在这一条准则的帮助下,凡是祖上见过西王母雷霆之怒的人类,就能够摒弃“亲亲相护”的本能,将公义执行。


    在遇到扶弟魔式吸血的原生家庭的时候,在这一条准则的庇护下,被当成燃料和养分的女人,就能够决然出逃,摆脱菟丝花一样只会索取不知回报的家人,去往更远的未来。


    哪怕她们不知西王母的大名,可“公义”的道理依然传承在她们的身上。无形的道德、血缘与族群的镣铐,再也不能与太古时代一样,无视一切错误与痛苦束缚住所有人。


    可即便这条无形的准则在眼下还没有显示出十成十的威力来,让饱受束缚之苦的生灵们能够从心行事,也足够了。


    往日里的母兽们在捕猎回家后,最需要提防的,不是前来抢夺食物的天敌,而是在窝里躺了一天,什么都不干的儿子们:


    他们什么重活也不干,从不外出打猎,却又要以“我很弱所以你要照顾我”的理由,吃掉母亲带回来的营养最丰富的猎物,混不顾它还有重伤在身、比它更需要这些东西来续命的姊妹们。


    就这样一年一年地积累下来,原本瘦弱的它们,很快就长得比它的姊妹和母亲都要强壮了;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应该反过来照顾比他弱小的存在的想法和做法,每天除了躺在窝里啃老,等着更老迈的母亲捕猎归来,就是哼唧哼唧地抱怨,“母亲回来得越来越晚”和“捉到的东西越来越少”。


    在神灵的聚集地里,有炎帝和黄帝这样的君主,能够绕开“血亲不得互相残杀”的镣铐,将少昊部落放逐出去,所以她们被吸血的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但是越是强大的野兽,就越无法绕过领地、猎物和生活习性等种种原因群居在一起,因为一旦聚在一起,它们就会产生冲突,自然也就没有足够强力的君主,为她们执行“驱赶”这个动作。


    可现在不一样了。


    西王母一旦打碎了这条镣铐,始终被束缚着的利齿与尖牙,便能够对准那些好逸恶劳的家伙。


    始终被压迫着争不到食物、几乎都要被活生生饿死的小兽们,终于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咬死了它们的兄弟,吃到了平生第一块母亲带回来的猎物


    ;无数只母兽在咬死了依然不思悔改的子嗣,强行被匹配而成的配偶后,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女儿们投奔西王母的大军。


    就这样,昆仑的军队一路打仗又一路壮大,等到她们的足迹踏遍四海八荒后,便是在月亮上看守不死树的素娥,也能隔着千万里之遥,看见一条流动的黑色长河。


    这条黑色的长河里,闪烁着五彩的光芒,涌动着滔天的血气。她们的剑锋与利爪所指向的地方,所有在此之前,仗着“血亲不得自相残杀”的道理,而凌虐、戕害、背弃和违逆过亲族的,便要血债血偿。


    无数昔日曾饱受压迫与困扰,今日终于得以奋起反抗的女人与野兽,只要是听闻过西王母的名字,抑或者遥遥见过她的军队、旗帜与白骨的,便不远万里而来,高举刀剑与利爪,在五彩的旗帜下,指着女娲发誓要永远团结。


    等到入夜之后,因为有夜视能力的生灵不多,于是她们便点起火把,高声呼唤身边的同袍,来确认彼此的存在,让所有人的脚步都能跟得上行军。


    但不断加入进来的生灵实在太多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西王母的军队。


    在少昊部落尚未覆灭之前,他们的军队在打仗过程中不曾有数量上的衰减,完全是靠着“不断强迫新的野兽加入他们”和“男人不断强迫野兽为自己生产异形神灵”的两大手段,强行增加兵士的数量。


    可西王母的军队不一样。


    她所到一处,便要先将一处的地之浊气屠杀殆尽,剥去他们的皮肉,放干净他们的鲜血,再把还带着血迹的白骨垒成高山,将半死不活的少昊用长枪挑起来,挂在最顶上示威,随即由土蝼和九尾从他的身上凌迟血肉,在少昊凄厉的惨叫中,西王母充满威严的话语便要远传千里:


    “凡是受过苦的,凡是心怀不甘的,凡是想要报仇的,便来我处。”


    “我指女娲、高禖与昆仑起誓,以我‘西王母’的名号作保,只要你团结在我的旗帜下,我便给你应有的公义!”


    在这雷霆手段之下,愿意投到她麾下的生灵自然越来越多。


    西王母的暴力不会对准同族和受害者,只会将所有曾伤害过别人的存在都斩草除根,以正风气,这何尝不是一种别样的仁德?在这样的大义感


    召下,自然有因此受益的生灵自发自愿投入她的军中,她的军队数量增加的速度,比少昊部落强征的速度都要快上一千倍、一万倍。


    可如此一来,她们昨天好不容易记住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同袍的名字,和与她们并肩作战的野兽的外形;可今日,在新的一轮生灵加入之后,她们就被分开来了。


    于是时间一久,在确认彼此存在的时候,她们便再也不呼唤对方,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响亮而辉煌的名字:


    “西王母!西王母!”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的夜里,她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身量高大的女子们高擎手中的火把为后人引路,便有千千万万道星火在黑暗里汇聚。


    在微光的映照下,她们靠五彩的旗帜辨别方向,靠那个回荡不止的名号认清同类,这便是史上最早的,“行西王母诏筹”。①


    正在流亡的穷奇三兄弟,一开始完全没把西王母的大军当回事,抱着的想法简直天真到可笑:


    等她把少昊部落给杀光后,就会回到昆仑山上去了吧?等到那时候,我们再逃出来,繁衍生息,重建部落也不迟。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西王母不仅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带着她的大军在整片大陆上扫荡起来了。


    他们从炎黄部落所在的东方逃走后,最先抵达的,是水草丰美、气候宜人的南方,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个地方物资丰富,最适合养伤和躲避。


    很不幸,穷奇三兄弟是这么想的,西王母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就在他们抵达南方土地的当晚,与之前在炎黄部落的废墟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模一样,震天的巨响由远及近隆隆而来,带着无与伦比的气势与威严席卷过一切,西王母的声音在火光的照耀下传遍四方。


    更惨的是什么呢?是此时,已经没有了“血亲之间不得互相残杀”的束缚,于是南方本土的生灵都在忙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自个儿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穷奇等人在少昊部落里的时候,就没干过多少正经活;眼下看周围一团乱,更是心生退意,便打算等过几天在这里扎下根后,再慢慢寻找食物不迟;在行动起来之前,就姑且先饿上一段时间吧,反正也饿不死。


    ——然后他们就在深夜里,看见了西王母的军队带来的火光


    ,惺忪的睡眼都被吓醒了,饥肠辘辘地狂奔出几千里地才敢喘口气。


    等他们缓过来的时候,与新鲜空气一同涌入身体的,还有迟来的、几乎要把人由内而外撕成碎片的饥饿。胃部火烧火燎的疼痛根本无法缓解,一旦呼吸的幅度大了些,都有震彻灵魂的剧痛从腹部传来,一路抵达四肢百骸。


    三兄弟一合计,立刻便更改了接下来的逃亡路线:


    东方是炎黄部落的旧址,重情重义的西王母搞不好就在这里派人守着;西方的昆仑山是她的大本营,更不能去了,往这个方向多走一步都是在自投罗网;既然如此,就先回到极北冰原上去吧,正好那里是少昊部落的大本营,应该还留有一些当年留下的陷阱和屋子,重新修整一下投入使用,也不是不能维生。


    这个决策不可谓不正确,在四个方向里挑选了一个相对来说更偏远更稳定,还有一定基础的区域,理论满分,但是要论起实践来,可真真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谁家脑子正常的人,会从整片大陆的最南边,决定逃亡去最北边的啊!


    只可惜,他们整个部落里,唯二带有脑子的人,已经一个死在了东海海滨,另一个虽说还活着,但是考虑到少昊已经被西王母的军队抓起来,四方凌迟游街示众的惨况,他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对“横跨整片大陆展开逃亡”的计划,给出合理的反对意见的情况下,穷奇三人组最后的高光时刻便开始了:


    现代社会有八十天环游地球,太古时代有穷奇三人组决定用走的横跨整片大陆。


    此时聚在一起逃亡的,还是穷奇、梼杌与倍伐三人;然而他们向北跋涉的路程甚至还没有走到一半,倍伐就死掉了。


    倍伐是少昊部落硕果仅存的三人里,最聪明的那个,但他的身体强度却连穷奇的一半都不到。


    这家伙当年能够在物资匮乏的冰原上活下来,全靠他的搬弄是非和巧言令色,只要他说别人坏话说得足够多,就能把自己衬托成一个清清白白的无辜小孩,被他踩着上位的兄弟们敢怒不敢言,每晚做梦的时候都在想着要如何让倍伐彻底闭嘴。


    于是今日,他也果然闭嘴了。


    这个三人组的小团体,拼拼凑凑都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神灵的模样,属实是


    把“怪模怪样”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这么一堆糟心的东西移动起来实在太显眼了,这不,他们甚至还没有走出南方的土地,蛊雕就发现了倍伐的踪迹。


    之前少昊的舌头,是被九尾狐扯下来的,这家伙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把动作慢了些、没能吃到人身上最灵活的那块肉的蛊雕给眼馋得不行。


    于是这段时间以来,蛊雕一直在暗暗磨练自己的眼力和速度,想要在发现新的需要杀死的“地之浊气”的第一时间就扑上去吃到最好的那一块;于是穷奇他们在这边刚一移动,在天空上巡逻的蛊雕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在“今天终于能吃到好吃的了”的狂喜情绪催动之下,蛊雕当即便尖啸一声扑了上去,伸出闪烁着金属光芒的爪子,对着倍伐的头狠狠来了那么一下,相当精准地洞穿了他的脖子和脸颊,抓住了他这条与少昊的鹦鹉巧舌如出一辙的、灵巧的肉块,狠狠连根扯了出来。


    在飞溅的鲜血与倍伐无声的惨叫中,蛊雕将鸟喙从倍伐脸上的血洞里探了进去,随机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而穷奇和梼杌,则在蛊雕忙着吃自己的兄弟的时候,格外默契地对视一眼,便齐齐溜走了。


    ——三人组喜减一。


    然而梼杌也没能活太久。


    在进入中央地区的时候,两人因为个头太大、太显眼,立刻就被天上巡逻的凤凰和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