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0 章 清浊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全本免费阅读
西王母对这个声音熟悉得不能更熟了,因为这是天道的声音。
天道的声音,并非是一种真实的存在,更类似于一种概念。
当它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便宛如有一万人高哭、一万人大笑、一万人怒吼,声如洪钟,高妙庄严。在玄之又玄妙不可言的氛围中,它想要传达的意思,便能抵达每个人的耳边,不管这片土地上的生灵,说着哪一方的语言,都能顺畅无阻地理解天道的话语。
然而西王母听见归听见,却半点理会天道的意思都没有,用最少的字数、最冷酷的声音,下达了最残忍的指令,对土蝼道:
“继续。”
在得到了西王母的允许后,原本扑上来进食的土蝼,瞬间就从一头变成了一群,没一会,就把这家伙啃得血淋淋的,只剩个空架子了。
然而土蝼族群下山前曾得过西王母的嘱咐,说不能让少昊就这么轻易死去,等下还要把他带到所有生灵的面前,千刀万剐示众;于是它下嘴的时候,便有意偏离了动脉和心脏这些致命的地方,使得少昊前所未有地这么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他是集合地之浊气诞生的神灵,和炎帝黄帝等人一样,有着超乎寻常的恢复能力,只要他的心血没有耗尽、他的心脏和头颅没有受到不可恢复的重创,那么,他就不会因这种“小伤”而死。
然而不死归不死,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还有心中愈发浓重的恐惧,是半点也不会减少的。
或者说,正是因为少昊还活着,所以他能更明显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肉是怎样一条条被扯下来吃掉的:
这一头土蝼趴在他身上刚把新长出来的这块肉给扯下来,下一头土蝼已经在他还没来得及长出血肉的小腿骨上“嘎吱嘎吱”地磨牙了。无数大大小小、形似山羊的生物簇拥在他的身边,挤挤挨挨地咩咩叫,然而它们每叫一声,都有殷红的血从它们的嘴里流出,天真可爱与残忍冷酷在这一瞬间融合得天衣无缝。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土蝼是真的几百年都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所以它们一边趴在少昊身上和周围撕扯血肉大快朵颐,一边很捧场地吧唧嘴:
吧唧吧唧,好吃,吧唧吧唧。
在连绵不断的“吧唧吧唧嘎吱嘎吱”的吃饭声,和不断传来的字面意义上“撕心
裂肺”的疼痛中,少昊终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可他只晕过去了不到一秒钟,就又被连绵不绝的撕扯和痛意,从昏迷状态中唤醒了过来。
少昊被钉穿在树上,感受着血液和生机从身体里飞速流走的寒冷和空虚,用力咬紧牙关抵御疼痛直到牙齿都裂开了,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句芒死得有多痛苦,也终于有了一点姗姗来迟的悔意:
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
就不该什么呢?他自己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下一秒,一股比之前的血肉撕扯之痛更难以忍受的、直击灵魂的剧痛,便从他的口中一路直达心底,促使着他双目血丝暴涨地发出一道无声的惨叫:
啊——!!!
少昊之前没能叫出声来,是因为土蝼咬断了他的气管,让他只能发出一点“嗬嗬”的气声;可眼下,他竟是连最后的这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舌头,已经从嘴里被硬生生地扯了出来,好一条还在抽搐不已的鲜活肉块被扔在地上,溅起一片细微的烟尘,原本生长在嘴里的血管也已经糊满了地上的泥土,形成了一团黏糊糊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下一秒,这条舌头就被一个飞扑,恶狠狠扑上来的九尾狐给叼在嘴里,随即嚼也不嚼地就一口吞了下去,随即用婴儿般尖细的声音发出一声真情实感的惨叫:
“你们好歹给我们也留点吃的吧!”
如果说这边的情况好歹还在控制之中,那么在西王母视线范围之外的地方,就真的是一片人间炼狱了。
天性是“食人”的异兽们在昆仑山上生活的时候,有吃了就不会饿的果子充饥,又有和平的环境熏染,因此它们都能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与所有的同伴们都好好相处;可眼下,已经不是需要讲究仁慈相爱的时候了,西王母最需要的,就是它们的凶恶天性、残暴本能;再加上它们自己也心心念念要为姜和姬报仇,于是这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有的人连逃跑都没来得及逃出几步,就被拦腰一口两段,各种各样的内脏当场就混杂着体/液流了一地,黏黏糊糊的好不热闹。诸怀不讲究,便直接埋首在遍地的血肉里当场开始大快朵颐,先不说吓人不吓人,至少看起来是真的脏兮兮的,于是从它们身边路过的野兽们纷纷都改了个方向,不想被
血泥脏污了自己的皮毛蹄子:
“你们可有点吃相吧!”
有的人试图和这些来自西方昆仑山上的野兽们讲道理,说“明明是主君和少主带着军队去杀了炎黄部落的人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应该先去对付他们才是”,可这些狡辩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完第一句,他们的眼球和舌头就已经被活生生抠了出来。
生有利爪的蛊雕做起这种事情,可比九尾狐顺畅多了,于是没过多久,它们就从前段时间“强行压抑食欲”的状态,一步飞升到了“吃鱼都只吃眼睛附近的嫩肉”的奢侈状态,把肚皮吃得那叫一个滴流圆,甚至都不用顾着族群里还有更年幼、更需要营养的晚辈,因为在这一刻,别的没有,吃的管够。
食人的惨剧在这片焦土上不断发生,鲜红的血与淡黄的骨髓飞溅得满地都是,竟成了炎黄部落废墟上仅有的一点亮色,冲天的血气几乎都要把云彩给染成绯红。
云中君已重伤在身,不得不闭关修养,可如果她现在能够置身于云层之上,看见人间的惨相,那么,即便是这位上过阪泉之战战场的神灵,也要为这一刻的血流成河而失声:
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是比少昊天生自带的暴虐、好色、残忍和自高自大等地之浊气的天性,更高一层的东西。
至尊、至高、至伟的力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用绝对的压制力向四方大陆宣告了一个无可更改的事实:
她们平日里的仁慈和温柔,都是留给需要庇护的弱者的;然而当她们遭到冒犯的时候,便会用雷霆万钧的气势横扫一切,用悖逆者的鲜血清洗一切,才能让她们的怒意止息。
天下至善,不过手持利刃,却又能耐心聆听一朵花开的声音罢了。
为西王母执旗的是凤凰和鸾鸟。在惨叫声和鲜血布满了整片焦土后,它们对视一眼,确认了“战线就推进到这里”的事实后,便停下了向前的脚步,将五彩的旗帜插在了一堆哪怕经过毁灭,也依然保留屋基形状的乱石里。
然而炎黄部落里,除去素娥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位活着的神灵;硕果仅存的素娥也已前往月亮看守不死之树,终身不会踏出月亮一步,自然也无法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它们。
否则的话,它们就会知晓,今日它们立下旗帜的地方,在数百年前,竟
是它们心心念念的姜和姬的住所。
兜兜转转千百年后,她们的脚步竟还是重叠在一起了。
只可惜,物是人非,斗转星移。
大片大片的鲜血和死尸以西王母为中心铺陈开来,无数魂魄的哀嚎和恸哭在空气中无声回荡,久久不息。只可惜眼下,负责掌管“轮回转世”的幽冥界尚未成立,于是它们只能在虚空中发出苍白无力的咒骂与控诉,试图唤醒西王母的一些人性:
“求求你,停手吧,不要再继续了……女娲在上,西王母,你发发慈悲!”
“我们真的什么都没干啊,我们只是跟着主君他们来了这里而已,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就被逼着在这里饿着肚子干了好几天的活,然后莫名其妙就被你们一锅端了,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们!”
“你们要杀死我们,我们也就认命了,可你看看你周围的尸山血海里,还有骨头都没完全长成的小孩子在呢,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的?”
“哪怕是我们的主君,在阪泉之战里,让野兽们当先锋的时候,也只是抓了她们的女儿去威胁她们,不曾真的杀掉幼童……你竟然,你竟然!”
枉死的鬼魂们在空中游荡,却又不敢真刀实枪地上去和她们来个玉石俱焚的硬碰硬;而另一边,因为跑得足够快而得以保全性命的穷奇三人组,也在旁边的小山丘上一边瑟瑟发抖,一边把身子压得更低了一些:
在如此极致、如此旺盛的怒火下,什么狡辩什么求情都是没用的空话,唯一能够解决眼下困境的办法,就是让西王母和她的军队把怒火倾泻够了,不这么生气了,等她们离去后,再慢慢从长计议也不晚。
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是逃出生天的难兄难弟,这兄弟三人对视一眼,竟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某种十分相似的“侥幸”和“纠结”的情绪:
反正他们死都死了,要不……咱们就别回去了?等他们死得差不多了,西王母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去捡漏也不迟。
——别的不说,从这点上来看,穷奇兄弟三人属实是少昊的亲生儿子了,没得跑。
正在他们沉默着,默契定下了这个“等西王母杀过瘾走人后我们再偷偷溜回去”的决定的时候,西王母那边也屠杀掉了少昊部落的最后一个幼童。
那是个连眼睛都没
睁开的小孩,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男性。
他从头到脚都覆盖着蛇类的鳞片,背后还生有双翼,可见也不是通过“感天而孕”的正常方式诞生的神灵,而是和句芒、穷奇等家伙一样,由少昊部落的男人们通过强迫野兽和自己交合的方式,诞生下来的。
然而比这种非人的外貌特征更恐怖的,是他的五官。
哪怕他年纪尚小,那张稚嫩的面容上,也已经看不出什么少昊部落天生自带的蒜头鼻、招风耳之类的丑陋特征了,来自“天之清气”的影响正在他身上缓缓浮现出来。
——这种变化,比单纯的丑陋更可怕。
你不会觉得猴子吓人,因为它再怎么嚣张再怎么调皮,也不过是没有神智的畜生;但如果它突然长出了人类的面孔,用人类的声音和你彬彬有礼地交谈,那么不管它表现如何,这种“超乎常理”的崩溃感便已足够骇人。
在看清了他的面容的那一瞬间,西王母顿时感觉,脑海中不断回荡着的天道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更加玄妙,千千万万人的呼喊汇聚成一句话,不断在她耳边回荡:
【停手,停手!】
在天道近乎声嘶力竭的恳求之下,西王母手下的动作还真就停了那么一瞬间——
也只有一瞬间。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刃,向着这个孩子的胸口猛然刺下,从这具幼小躯体中涌出的鲜血飞溅在她的眼角,竟好似西王母在悲悯地落下血泪。
与此同时,自从捅穿了少昊的腹部,将他的内脏扯出,将残破不堪的这人的身躯交由土蝼等野兽处理后,就再也没说过半句话的西王母,终于再度开口了。
她的话语比昆仑山的最高处,千万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寒冷;可蕴藏在这是寒冷之下的,又是熊熊的烈焰,只要一经爆发,就能摧毁一切焚烧一切:
“我的孩子死去的时候,你不曾救援和庇护她们;那么现在,我要复仇的时候,天道,你也别来阻拦。”
西王母的话语落下后,天道只沉默了一瞬,便换了个方式来继续劝阻:
【少昊必将死于你手,这个部落上过战场的男人也已经全都被杀死、吃掉和肢解了。曾经冒犯过你们的,眼下已经血债血偿;曾经杀死过你的孩子的罪人,也即将用性命偿还他的
罪孽。】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难道不够吗?为什么你的心底,还是有愤怒在燃烧?】
如果说天道之前和神灵们的交流,都是它在单方面宣告和下令,神灵们只能倾听和遵从;那么这一刻,出现在西王母脑海中的,便是前所未有的异象了:
因为天道,是真的在实打实地跟她对话。
满怀好奇,天真烂漫,庄严冷漠,怒火万钧,冷静沉稳。无数种完全相反的特质在它的身上糅合在一起,使得它发声之时,便有一种格外强烈的“非人”的感觉。
虽说世间一切生灵都是从天道中诞生的,但天道和她们、它们还有他们,都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西王母之前曾听闻天道的时候,便能对这种感觉有着依稀的认知;眼下,当天道真的和她开始对话的时候,那种“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感觉,便更加明显了:
在天道的眼里,没有什么天之清气,也没有什么地之浊气,没有女,没有男,没有生,没有死。
所有让人或愤怒或欣喜或悲伤的事情,在它的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就好像她们不会为路边蚂蚁今天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线而产生情感波动一样。
在这种强烈的割裂感的影响下,西王母好不容易挣脱了自己内心的莫名震动,对着虚空中的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喊话的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在巨大的压力下变得沙哑粗粝起来了,活像刚刚生吞了一箩筐木炭:
“……因为我受过这样的苦,所以我想,要天下不再有,要日后也不再有。”
她珍爱的两个如姐妹又如女儿般的存在,已经陨落在了遥远的涿鹿平原上,这是已成的、不可更改的血案与事实;可在昆仑之外的其他地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定还有这样千千万万的幸福的家庭吧?
于是西王母握紧了手,一把隐隐约约闪烁着山河景象的长剑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这便是日后“瑶池王母”这一存在的标志性物品之一,分景之剑:
长剑的光芒闪烁之下,便是连日母金车洒下的灼灼光辉,都要被切断了,万千大山与河流湖泊的虚影在它雪亮的剑刃上一闪而过,恍惚间便有山河锦绣,气象万千。
西王母在握紧手中长剑的那一刻,便前所未有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