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诉苦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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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再香立时停住脚步,腰间宝剑半出鞘,冷声喝道:“什么人?!”


    草丛又摇晃了一下,随即从里面传出来一声细细的猫叫:“喵~”


    随即一只皮毛丰润却身躯瘦弱的白猫从草丛中轻盈地跑了出来,半点也不怕生地在白再香脚边蹭了蹭,不停拿头拱她裤脚,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家伙。


    见此情形,白再香身边的亲兵齐齐松了口气,略微放下戒备地笑了起来:


    “连这小玩意儿都知道谁是好人,别说,还真蛮灵性的。”


    “可不是嘛。白将军昔年在宫中御前行走的时候便格外体恤下人,这份宽和慈爱,便是寻常猫儿狗儿也能体会到。”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只有白再香神色凝重,面上依然半点笑影儿都没有。


    她这般情态,众人也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慢慢都不敢多说什么了,立刻又将戒心提了起来,谨慎问道:“将军,这是怎么了?”


    白再香指了指这只瘦骨嶙峋的猫身上的脏污和血迹,俯下身去,从怀中掏出手帕沾了些路旁草叶上的露珠,擦去它身上的泥土后,一道几乎横亘了它半边身子的伤口,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真是黑心,这究竟是哪个没人性的狗东西下的手?!”


    “八成是那些雁门叛军干的,该他没爹!”


    不少人都试图上前把它抱起来抹点药,毕竟这小白猫看起来亲人,随手一帮也就是喝口水的功夫,并不会误事,然而这只猫却就像是认准了白再香似的,叼着她的裤脚,拼命把她往草丛里带。


    众人又是好一番交口称赞白再香平日亲善,这才连带着小动物都只认她不认别人,可白再香的面色却愈发沉肃了起来,要不是她平日里真的很好性儿,她的亲兵们现在可绝不敢跟她再说话:


    “大人若是心疼它,捡回去养着也就是了,不值当伤心。”


    白再香摇摇头,解释道:“我伤心不是因为它受伤……是因为它已经死了。”


    她话音刚落,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风陡然从林间卷过,惹得树枝与草叶一并发出簌簌摇动的声音,竟莫名凭空而生几分阴森之气:


    “你们看,它的影子没有头。”


    白再香选择出城的时机是傍晚,经过多轮冲锋的一番


    鏖战后,现在已经是夜晚了,此时的京城中应该华灯初上,可她们在野外没那个照明条件,便只能打着火把寻路。


    如此一来,映照出的影子便有些黯淡,又随着持火把的人走动而变幻不停,因此不是心细如发的白再香开口提醒,大家还真没注意到,这只突然从草丛里跳出来的猫身上有太多的异常之处:


    它身上的那道伤口已经隐隐有些发黑,若这猫体格强健,或许能再撑几天;可它都瘦弱成这个样子了,按理来说应该连站都站不起来,又怎么会有多余的力气为白再香引路?而且它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走路的时候甚至都能看出来它的脊骨活动走向,可这样的话,它身上的皮毛为何还会那么光滑柔顺?


    可如果这猫不是活物,而是魂魄的话,一切就都很好解释了:


    它还能蹲踞在白再香的脚边撒娇,只不过是因为它已经死了,再也感觉不到这种钻心剜骨的疼痛,才能有这种虚浮的“活泼可爱”感。


    再加上它那没有头的影子,它那生长和走路方向总是有微妙不协调感的四肢——说真的,怎么会有正常生物的前腿能往前走后腿就往后走啊,你是不是因为和你的四肢分离的太久,所以不习惯这种久别重逢的感觉——还有挂在它身上摇摇欲坠的皮毛,便是最钝感的人,眼下也说不出半句话:


    这只猫明显在生前遭受过了非人的折磨,剥皮、断肢、开水烫、刀子划拉……一系列手段花样百出,使得被残害致死的小小生灵心中怨恨难消,这才凝结出了一道魂魄;又因为这魂魄上带着的怨气太过浓烈,硬生生凝结成了实体,这才叫众人一时间都没能认出来。


    得亏有在御兽苑干了这么些年的白再香在,否则的话,搞不好就真的会有人被它带着走了。


    虽说大家平日里每逢年节的时候都会去拜神,平日里有所求之事也会烧香祈愿,但眼下在她们面前现身的可不是什么有名号的神灵,而是一缕冤魂。


    众人大惊之下,无不骇然,齐齐拔剑上前,想要护在白再香身边,实在是忠心耿耿、勇气可嘉:


    谁有事都可以,但白再香一定不行!


    她要是出事了,先不说从私情的角度看,按照述律平对她的重视程度,会不会大动肝火让护持不利的亲兵们倒霉;只说从公事的角度看,这个“将军猝


    死了,但将军身边的亲兵全都毫发无伤”的结果,就足以让文官那边上折子弹劾她们三天三夜了,搞不好丢官破财被流放都是小事!


    然而白再香的面上却没有半分害怕的神色。


    身着银甲、威风凛凛的将军从头到尾都没有放下戒备,右手依然按在剑上,只不过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竟又放柔了几分:


    “本将是陛下亲封镇国大将军,普通妖魔鬼魅断然不敢近前。”


    “你既然来此,定有冤屈,且说来,我必为你做主!”


    她话音落下后,这只猫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嗷”地一声嚎了出来;随即它强撑着的这口气也终于憋不住了,勉强凝聚起来的还算不吓人的外表顷刻间土崩瓦解,露出了它的真身:


    无数支离破碎的白骨堆叠在一起,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狠狠砸过似的;有些遗骸的上面还有利器切割的痕迹,必然是生前身上受了贯穿伤所致;在这些一看就是走兽的骨头之外,还有不少鸟类独有的叉骨……


    也就是说,这只强撑着来求救的小家伙,并不是“一个受害者”,而是“千万个受害者”的具形与凝结。


    它们也知道自己死不瞑目、怨气冲天的样子有多吓人,于是它们选用了所有受害者里,留存最完整的一具被腐烂发黑的伤口拖累死的小猫的身体,又给她拼上了被分尸的同类的四肢,好叫它能走得动路,还给她披上了被活活剥皮痛死的同类的最漂亮的皮毛,硬生生拼凑了一只看起来没那么吓人的白猫,来到了白再香的面前:


    好人,看看我们吧,我们已经有很努力地把自己捯饬出个不吓人的模样来了,你别害怕呀。


    我们看你在御兽苑里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的苦力,别说人了,便是那些没什么灵智的普通动物,在你手下都过得好好的,不会和我们一样吃苦横死。


    这种福分我们想都不敢想,只求下辈子能投胎去你这样的好人家里就行。


    可如果你不害怕我们的话,你又这么好,能不能发发慈悲,帮帮我们?


    这一堆白骨竟与活物无异般,堆在白再香的脚下,发出如怨如诉、不绝于耳的泣声,哭得白再香微微蹙起了眉,只不过她不是觉得害怕,而是觉得有些棘手:


    如果是一条性命的话,查明前因后果


    、了结起案件来还比较容易;但如果受害者已经到了这么个可怖的程度,那先不说能不能把帐给算清,便是能,眼下她还得带贺太傅回京问罪斩首,一时间也办不完;但她又实在不忍心看着这些冤魂诉苦后无法得到应有的答复,多延误它们申冤一日,她的良心就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小火慢煎一日。


    正在白再香左右为难之下,突然听到了从骨头里传来的一阵说话声,叽叽喳喳的活像鸟叫,看来混在那堆骨头里的叉骨应该是喜鹊和鹦鹉的了,因为学人说话学得最像的正是这两种鸟:


    “白将军,你且来哪,莫怕!”


    “这家伙惯会残害生灵,死在他手下的被虐杀者成千上万,将军你若是能为我等申冤,日后定有无穷福报,好大一番造化在前面等着你哩。”


    “你来,你来!”


    这番话自然也被白再香的亲兵们听见了,她们面面相觑了片刻后,之前曾为姐姐痛哭过的那位女子终于缓缓归剑入鞘,凝视着废太子的尸首,茫然道:


    “……这是什么世道啊,动物都比他们像人。”


    白再香的注意力半点没放在所谓的“大造化”上,只敏锐地抓住了一个重点,于是她开口询问道:


    “也就是说,你们全都是一个人害死的?”


    那堆白骨震荡了片刻后,随即一跃而起悬浮在半空中,眨眼间齐齐现出真身,顿时白再香的视野内,就被无数死相凄惨的动物给填满了,而也正是直到此时,白再香才发现,原来她之前的猜想还有疏漏之处:


    被这个身份不明的家伙活活折磨死的生灵,除去飞禽走兽之外,还有蝴蝶蚂蚁这样的小小昆虫。


    只不过昆虫的遗骸腐化得快,又留不下骨头这样能留存好几百年的证据,这才让所有的受害者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没能显出这个种族来。


    然而如果把所有的枉死者都像这样排列在一起的时候,细心的人就能发现它们之间是有一条完整的时间线的:


    站得离白再香最远的是一些昆虫,离得再近些的是负责跟她沟通的鸟儿,站在白再香一行人身边,甚至都能把亲兵们给包围了的种族,便是数量庞大的猫猫狗狗了,如果它们都能化成实体,绝对当场就可以用体积把亲兵们挤出去。


    还没等白再香说什么,这支数量庞


    大的受害者队伍,已经把一旁的亲兵们给气了个倒仰,怒道:


    “什么脏心烂肺的东西,这般心狠手毒不积德!”


    “你们别怕,白将军肯定会为你们做主。”


    白再香的冷静为亲兵们起到了良好的表率作用,见她面上半点惧色也无,众人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心中的情绪也从“天啊这里怎么有鬼还是这么多鬼”的恐慌,往“是什么人杀了这么多无辜的倒霉蛋这种脏烂玩意儿真该遭天谴”的愤怒转变去了。


    一旦她们冷静下来,便有聪明人看出了这些前来诉苦的小动物身上的端倪:


    “看这些家伙的体型,这个人应该是从小就作恶多端,打根儿上就坏了,没得救。不过一开始他力气不够,就只能虐杀一些昆虫取乐;后来年岁渐长,就能抓着些飞禽走兽了,你们看,受害者的体型和站位是从小到大有迹可循的。”


    被这么一提醒,她们的愤怒就更加真挚了,甚至都有人撸起了袖子抄起了家伙,把长枪顿在地上撞得铛铛响:


    “欺负有小动物什么本事,有本事就去报国杀敌啊?”


    “打不过比他强的人,就转而去谋害比他弱的猫猫狗狗的性命,此人恃强凌弱、欺软怕硬的恶劣本性,由此可见一斑。”


    很难说白再香亲兵能如此之快地抛开对鬼魂的畏惧,转而同情起这些家伙来,是不是因为她们也想起了自己当年在废太子的阴影下战战兢兢求生的悲惨过往:


    因为从“生死不由己”的角度来看,高阶层的人对低阶层的人的奴役,就像是人类能驯服动物一样。


    由此来看,白再香在御兽苑里做了多年的驯兽师,从中悟出了类似的道理,和这些亲兵们眼下的情况也大致相同。


    这堆小动物齐齐现身的时候,还在云游四方的某位毛茸茸过敏患者突然浑身一冷。


    得亏在这儿的不是法海本人。而是白再香,否则他非要狂打喷嚏三天三夜不止;而白再香虽说没什么鼻炎和过敏症状,但是在看到这满眼飘在空中的毛茸茸之后,只有一个最真挚、最淳朴的感想:


    好多浮毛,你们鬼魂掉毛吗,总觉得今晚回去负责给我洗衣服的姑娘会哭的。


    在亲兵们七嘴八舌的关心和安抚声中,千百条冤魂千百张口齐齐发出人声,规模庞大、历经多年


    也无法消解的怨气冲天而起,惊动九霄:


    “是一个名为‘谢端’的男人,把我们害成这样的。”


    “他面上装得好着呢,人人都夸他端方君子温润如玉,谁知道他私下里是真真半点人性也没有!”


    这些冤魂哭嚎的时候,似乎连这林间的树木都感受到了它们的悲苦与愤怒,于是齐齐垂下头来,漫山遍野的树叶瞬间化作血一般的红,这边是日后京城中的盛景,每年春秋都会变红的一片枫林:


    “若是为了饱腹,甚至是为了口舌之欲要杀死我们的话,天意如此,我们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可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为了这些,他只是觉得这样很有趣!”


    白再香沉吟片刻,又问道:“你们所说的‘谢端’,是我想的那个吗?”


    无数死相凄惨的鬼魂们立刻齐齐点头,应声道:“正是!”


    之前借了一身皮毛给大家的白猫挤上前来,蹭了蹭白再香的手,努力从虚空的胃里吐出了一个毛球,用被截断了一段的爪子艰难地推到她面前,喵喵叫道:


    “他之前杀我们的时候,因地府的生死簿上记载他将来会功成名就,是有大气运的人;再加上我等并无人身,十殿阎罗、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吃香火吃久了,就下意识偏心这种厉害的人类,不愿为我等主持公道。”


    “我们生前凄惨,死后含冤,没半点能拿得出手的谢礼,若大人真有心帮我们的话,我们也只有这点东西了。”


    它话音落定后,又有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挤上前来,这便是受伤最重,借出身体的那一位。只不过它实在太瘦了,没能把飘在白再香身边卖萌打滚儿翻肚皮的白猫挤下去,只能就近把毛球吐在白再香的袖子里:


    “我等原本应该被镇压在幽冥界百年,待谢端身死之后再投胎转世,免得碍了他的大好前程;可前些日子六合灵妙真君突然前往幽冥界,搅动风云,惩奸除恶,阴差阳错之下,就把我们放出来了。”


    “六合灵妙真君”这个名号一出来,亲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半点之前“要替枉死的小动物们报仇”的激动都不见了;半晌后,才有人压低声音,难以置信、断断续续地问道:


    “是……是那位……?就是那个,那谁,你们懂的!!”


    她往天上指了指,指头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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