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讲座

作品:《太虚幻境可持续发展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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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元2782年12月,燕京大学施德楼礼堂内座无虚席。


    今日是秦婉教授的《从神话和历史双重角度解读北魏的人文精神》讲座,这位大佬在文化人类学、神话学、民间文艺学和历史学等多方面均有建树,很是值得一听。


    虽说她是多校同时挂名的荣誉教授和本校资深教授,但毕竟上了年纪,近些年已经不带学生了,学校更是不敢累着这根定海神针,排课少之又少,如此一来,学生们想要聆听她的教诲,就只能等这位老教授心血来潮,才能捡个漏。


    这不,眼下还真叫她们捡着了。


    一辆红旗车停在礼堂门口,从车里最先下来的不是秦教授本人,而是校方给她专门配的两位助理,一个伸手扶她出来,一个帮忙拎公文包,少顷,一位满头银发、面颊红润、面容慈祥的老人,便出现在了礼堂门口,一边往里走一边开玩笑道:


    “礼堂该不会坐不满吧?我记得我上学的时候,如果有教授来讲课,听众却很少的话,校方就要让各学院派人来把座位给坐满,这种面子工程当年可不少。”


    “哎哟,老师您这话说得,怎么可能嘛。”扶着她的助理立刻笑道,“您要开讲座的消息一传出来,哪怕校方已经做了限制,说必须预约入场,预约系统也一瞬间爆掉了,卡得就像每年选课和考研出分的网站一样。我年年选课都能抢到想上的,结果这次愣是没抢到门票。”


    另一位助理也笑道:“这场免费的讲座门票在网上都炒到五千一张了……不对,好像现在不止五千了?我只记得我第一天没预约到的时候上去一看,就被倒卖票的黄牛给吓了一跳。我以为这是票价的极限,没想到这只是我消费能力的极限,几天过后票价竟然还能炒得更高,好吓人。要不是老师给我俩留了个座位,我怕是都上不起这堂课。”


    老教授失笑:“不至于不至于。好了,咱们进去,把包给我。”


    两位助理一个从随身帆布包里掏出装着蜂蜜薄荷水的水壶和润喉糖,另一位则把公文包递过去,摸到过道上的预留位置坐下;与此同时,秦教授走上讲台,打开投影仪,清清嗓子,开口道:


    “自从本学期的专业课提前结课后,我就再也没登上过讲台,人老了,经不起折腾,没办法。”


    “但是前些日子,我


    在家中偷懒看书的时候,突然对应天大明昭烈皇帝的故事很感兴趣,便考证了一下她执政期间任用人才的举措和相关的神话、仙话传说,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就开了这个讲座,和大家分享一下我的心得。”


    随着她的话音响起,屏幕上开始出现一列列述律平的相关资料,从戎马征战的前半生到作为政治家的后半生,应有尽有,从战胜功绩、政治主张、执政理念和手段等多方面,简要分析了一下她的历史地位。


    秦教授的讲座受欢迎是有原因的。她在讲述述律平的相关功绩的时候,并没有单纯地歌功颂德,而是从一个很亲切的日常角度切入道:


    “大家看一下她的故事,我们就会发现,述律平这家伙,嘿,老有意思了。”


    “咱们现在不是有个很流行的词,叫什么‘哪有人不患精神病的,都是硬撑罢了’;而述律平在金帐可汗去世后,摄军国大事的二十年里,整个人也和在座诸位今天不得不上早八课的同学一样,同样呈现出一种相当稳定的精神病发作的态度——大家别笑,这是真的。”


    在满堂快活的笑声中,她又按了几个键,屏幕上出现的赫然是某国防大学的校门。别问正在听讲座的学生们为什么能认出来别人家的校门,问就是大家差不多都挨在一起,出门逛街就能看见,想认不出来都不行:


    “大家请看,这就是她执政时期,接二连三产出诸如义肢、连弩和连发火/枪的‘精铸处’的原址。虽然她后来把精铸处搬入宫中,和内司合并在了一起,但是精铸处别院却依然保存了下来。”


    “多年后,时过境迁,王朝不再,但考虑到纪念意义和历史意义,以起激励作用,效仿先贤,新时代的国防大学最终还是选择了这里作为校址。”


    PPT还在继续往下放映,将当年精铸处的产出流程和类别一一细细道来:


    “但是在精铸处建造起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能做出什么新东西来,最多就做了个连弩。根据述律平本人的回忆录和工匠留下的心得,我们不难看出,她当初研发这些东西,一边是要准备以后和茜香国打仗,一边又打算对内清算贪官。”


    “由此可见,应天大明昭烈皇帝她前半生的执政方式,都是很传统的封建帝王观。在一口气死了四个不成器的儿子之后,她


    都没自称皇帝,多多少少还是受到了一些父系社会的遗毒影响。”


    秦教授又按了一下按键,投影仪上的PPT便显示出一个硕大的“稳”字来,她这才继续道:


    “可你说她没为人民、为国家做好事,是个保守派?错喽,她后期为当时尚且处于被三纲五常礼法压榨下的女性,带来的东西,可比那些天天嚷着正统礼法的儒生们带来的要多一万倍。”


    出现在这个“稳”字下面的,是雁门之变结束后,推行开来的一系列措施,秦教授也解说道:


    “比如对女户减免税赋徭役,调整科举考试中的女性比例,大力扶持女官,严惩谣言和家暴等等。可是同学们再擦亮眼睛看一看,这些制度眼熟不眼熟?对啦,这分明是隔壁茜香国的路数。”


    她看不少人对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似乎没什么兴趣,就又诙谐调侃道:


    “问题是述律平她怎么就开始抄作业了呢?人家堂堂一国皇帝,哦不对,前期还是摄政太后,怎么就和咱们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就开始女娲开天造人一样,复习等于预习,抄起作业来了?”


    她的这番话顿时引发了全场一阵低低的笑声,几乎所有人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了,秦教授趁热打铁紧跟而上:


    “就好像一夜之间,她被仙人点化后看破了红尘似的,立刻认清了最本质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一国所虑,非在外患,而在内忧。”


    与此同时,PPT上也出现了一个新的“革”字,正好排在刚刚的“稳”字旁边,两个大字之间,又出现了一道明显的红线,将这两种风格迥异的政治观念区分开,秦教授这才继续道:


    “说得再明白点,就是‘女人是无产阶级中的无产阶级’,而为了革命成功,‘我们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把拥护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把反对我们的人搞得少少的’!”


    这番慷慨激昂的解说,可算是把全场的兴趣都调动起来了,秦教授兴致勃勃一拍桌,又开口道:


    “这些观念在现在的我们看来,是相当先进的、开明的;但是落在当时的人,啊,尤其是男人们的眼里,就可以用那个表情包来概括了:不是,她有病吧?!”


    “述律平这一改革,就动了既得利益群体的蛋糕。不,准确来说,这


    已经不是分蛋糕的级别了,基本上就是明火执仗上门去抢哪。”


    秦教授说话间,正在放映的PPT上也出现了一副人物关系图。


    位于这张图表最上方的,是一位戴通天冠、穿九龙袍、佩紫金带的中年女子。她坐在皇位上,神色严肃,不怒自威,只远远看一眼便让人心生敬意,这便是“权力是女人最好的补品”的最佳诠释。


    哪怕画这幅画的时候,述律平已年过五十,可经过画师妙笔描绘,数千年后的人,也能够从她的眉梢眼角,窥见昔年风华正茂的少女纵马扬鞭、挽弓搭箭的身影。


    在她下方,延伸出两根最粗的黑线,一左一右,分别标注了“文”“武”两字,这文武两条主干线上,又各自延伸出无数条粗细、长短不一的分支,通往更多的画像。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也是最粗的四条线,文武对半开,两厢持平。


    ——领衔“文”一方的,是一青一红两道身影,配字分别是“贺贞”,“谢爱莲”。


    按照历史记载,贺贞以年少之身登临高位之时,甚至都不到而立之年,画师为她作画的时候,也有意将她的面容绘制得格外年轻,可即便如此,长期亲力亲为的教学也颇费心血,使得她年纪轻轻,鬓边便有了霜雪的颜色,与她青衣素衫的装扮映在一起,就格外触目惊心。


    而另一边谢爱莲的画像,则和贺贞走向了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想要营造出“对比效果”,这位画师在为谢爱莲画像的时候,用了大片大片的朱砂、金箔和绯墨,勾勒出了她戴进贤冠、着一品绯色官袍的形象,好一个富贵雍容的千金女郎。


    秦教授调整了一下站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好让自己能支撑着继续讲下去,继续道:


    “纵观历朝历代,我们不难发现,要是帝王叛逆到这个程度的话,基本上就凉透了,没得救。”


    她说话间,抬手按了个按钮,那两条加粗过的黑线便像活了过来一样,从这两幅画像上方延伸开来,再度径直没入述律平的画像底下:


    “但述律平当年发动太和殿政变的时候,直接用‘断腕’一事把自己送上了道德制高点,从此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再加上她后来虽然因为雁门事变,和文官群体一度闹得很僵,结果等她一启用莲公梅相,好嘛


    ,一个是世家代表人,一个是被灭门的文官后裔,她的名声又立刻好回来了。”


    “这个时候可能就有对这段历史不太了解的同学要问了,‘哎,老师,你讲得没道理啊,她都这么挑衅世家和文官集团了,怎么这两个最能对着皇帝一通乱喊的团体,眼下竟然什么都没说呢?’”


    她又按了下按钮,于是两道同样的黑线,又出现在了“武”的一方,活灵活现地将武官之首的两人再度链接到了述律平的名下:


    “因为她的手里,是切切实实有军权的。”


    秦教授巡视了一下全场,在确认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之后,这才继续语重心长道:


    “顺便同学们,让我们再回顾一下北魏当时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男性在整个官僚体系中依然占据一定优势。”


    “而我们都知道,当一群男人凑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会超级自信地形成一个具有排外性的小团体,然后就啥正事都干不出来了。”


    很难说秦教授这番话是不是她有感而发所说的,总之她这口气叹得特别真情实感:


    “哎,真不是我抱怨,可他们一天天的,要么在那里吹水打屁,通过‘让我教教你’、‘不不不你不对我才是对的’方式,打压同僚以获取自豪感,要么在那里对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叽叽歪歪,却还要装出很大度很豪爽的样子来证明自己‘光明磊落’。”


    “说到底,他们不就是为了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吗?一天天的,装得这么累,麻不麻烦啊。”


    她说话间,时不时便从底下的听众席上传来一阵喃喃私语声,还有不少人也在点头赞同,明显都是被这种抱团小群体给拖累过的人在赞同,更有甚者直接高声道:


    “要我说,高等学府里就不应该招这么多男人,把好好的治学氛围都带坏了!”


    “哎哟,话可不能这么说。”秦教授笑了一下,看了看满场听众的性别比例,意有所指道:


    “咱们现在各大机关和高校里的女男比例已经达到了九比一,要是再不给弱势群体一点帮扶,等下就要被痛批说‘有违两性平等基本国策’了,还是得招几个进来平衡一下——好,总之话说回来,当时的北魏文官集体,正是这样的一群人凑在一起组成的。”


    “有句老话说的好,‘秀才造


    反,十年不成’。当这样的一群人凑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不难想象是怎样的场景:欺软怕硬,趋炎附势,欺上瞒下,捕风捉影,倾轧攻讦……除去部分像贺贞这样的清流,是真正能直言讽谏的忠贞之士之外,几乎剩下的所有人,都只不过是想借着‘谏言’的名头,为自己博个好名声,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秦教授慢悠悠停下话语,喝了口水,又笑道:


    “可是他们想卖,人家应天大明昭烈皇帝还不吃这套呢。”


    “他们谏言所求的,无非就是‘名声’,可述律平不跟你讲这套,她直接一力降十会,用‘军权’把文官的嘴都堵死了——少说话,多干活,你是几斤几两的菜啊,轮得到你这贱民来教我做事?”


    “文官集团生不生气?气啊,他们差点把肺都气炸了。问题是,那又有什么用?皇帝没什么实权的时候,就愿意听你的话换个好名声;可如果皇帝有实权、有战功、有名声,还有近臣帮助,她听个球啊,她没把这帮只会唧唧歪歪的男人全都打下天牢再诛九族都算她脾气好。”


    秦教授说完这番话后,不少学生都笑了起来,毕竟能来这场讲座的听众,多半都是与历史神话等专业相关的人士,自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件事;不过也有人对历史完全一窍不通,纯粹是冲着秦婉这块金字招牌来凑热闹的,便立刻有一同来的同伴为她低声解释道:


    “应天大明昭烈皇帝的脾气一点也不好,自从通过了那条‘背后散布谣言议论女官者最高可至死刑’的律令后,人人都说她过分严苛,不通人情;但是在贺太傅随雁门军造反后,她却只诛了贺太傅三族,所以当时战争刚结束,京城中风向就立刻一变,人人都在说她宽宏大量,气度恢弘,非同凡人,史书上更是有‘仁心仁闻’的评价。”


    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并不是所有人对这段历史的真正内幕知之甚详,这位同学也不例外。她一听,“造反的贺太傅竟然只被诛了三族”,立刻便觉得十分憋屈,怒道:


    “难道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那可不行,造反的罪名,连诛九族都不过分。应天大明昭烈皇帝怎么这样啊,这哪里是脾气好,分明是心慈手软,要我的话,我就把他给诛十族以泄恨——”


    “所以说你傻。”她的同伴伸出手去,亲昵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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