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璐明知自己被他摆了一道, 但也不得不同意，咬着牙道：“成交。”


    徐嘉清眼角笑意一深，俯身抚上她的唇角：“别硌着牙了。”


    宋璐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没好气在他手臂上打了一拳, 他顺势握着她的手, 顺着她的手背沿着指节捏了一下。


    微垂的眉眼间满是肉眼可见的温柔。


    宋璐感觉到他掌心温热的触感, 匆忙的抽回手道：“不跟你说了。”


    他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等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才不慌不忙走到程万山身后：“我们继续往上走吧。”


    程万山隔着隔离带对着剧组里面张望：“那些人是不是跟璐璐关系不好啊？怎么感觉璐璐随时都独来独往的？”


    徐嘉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发现他这个爸爸对自己的女儿简直一无所知。


    “她一直都是这样，”徐嘉清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没有多做解释, 主动搂过程万山的肩膀道：“走吧。”


    “一直都是？”程万山颇为意外，在他记忆中宋璐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宋璐上初中的时候，她就是被人群围在中间，虽然不怎么爱说话, 但是每个人都喜欢说给她听。


    不管是读书还是放假，每天都有人来找宋璐，学不会的，解决不了的，好像只要有宋璐，什么麻烦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不知何时起, 曾经那个对任何人都愿意施以援手的小姑娘，对周围的一切都生出强烈的边界感，似乎没有什么是值得她信任的。


    除了徐嘉清。


    程万山也很难定义徐嘉清这个人，他起初放弃江云知，是因为讨厌对方身上明晃晃的野心, 言辞之间能清晰的感觉到宋璐和程家在他心中，不过是一个明码标价的商品。


    程万山觉得，程家可以是他心里一个等价交换的商品，但是宋璐不能。


    而徐嘉清这个人，对谁都笑盈盈的，但是只有仔细观察的时候，才会发现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精明又市侩。


    可是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相反的，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野心，生意就是生意，并没有和其他更重要的东西，混为一谈。


    所以，他替宋璐选择了徐嘉清。


    从目前来看，他应该是选对的。


    “璐璐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程万山见他一脸的司空见惯，不由感到忐忑。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宋璐太有主见了。


    什么事都能自己拿主意，对别人的依赖少的可怜，想要走进她心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种感觉。”程万山避重就轻道。


    徐嘉清心领神会的弯了弯唇角，松开搂在程万山肩膀上的掌心，轻轻拍了拍：“乐在其中。”


    程万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但仍然放心不下的频频回头张望，徐嘉清头也不回的遮住他的眼睛，迫使他回过了头，不得不往台阶上走去。


    宋璐抽空在隔离带附近看了一眼，见人群中没了那如鹤立鸡群般的身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一旁被程万山评头论足的工作人员也轻松了不少，不自觉调侃道：“璐璐，你爸爸还挺关心你的。”


    “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宋璐自知理亏，连连道歉，大家也只是想跟她开个玩笑，见她如此诚恳，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让她别太在意。


    只有萧何上纲上线，觉得她这是不尊重大家的工作，一路上没给过她好脸色。


    不曾想，在整个剧组最累最渴最缺乏水资源的时候，以宋璐名义的矿泉水送到了，


    大家发自内心的感谢宋璐，尤其是对于一大早就开始候场的群演，这里山高路远，路边随便问一瓶水都要二十块，成本不贵，全都摊在人工。


    这几百瓶送过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对程万山的“爱女心切”也生出了几分理解。


    宋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萧何见状发出一声冷笑，业务能力不行，整这些旁门左道还挺行的。


    宋璐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上午的戏拍完，她终于抽空给徐嘉清发了一条消息：「谢谢你的矿泉水。」


    徐嘉清很快回复：「不客气。」


    宋璐被他公事公办的语气逗笑了。


    「你和我爸到哪儿了？」


    徐嘉清没有回答，而是给他发了一张照片。


    她爸正蹲在地上给人结矿泉水的额账，成本两块，人工十五块，两百多瓶矿泉水喝出了上千的高价。


    宋璐望着她爸发间的白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把人往火坑里面推。


    亏他还有脸说不客气。


    要是早知道徐嘉清这么坑她爸，说什么都不能让徐嘉清找她爸玩。


    「……你别跟我爸玩了，求你了。」


    「怎么了？」他明知故问道：「我和你爸都挺开心的。」


    这话说的就跟她不识抬举似的。


    不过想想也有道理，从程万山的视角来看，不仅不会觉得自己被坑了，反而会觉得自己为女儿尽了份力。


    简单来说，坑人的和被坑的，都很满意。


    就她这个在旁边“看”的不满意。


    得。


    宋璐也难得管了。


    她放下手机转过身，远远的就看见萧何在用矿泉水洗手，一瓶接一瓶的，完全不把这种情况下的水资源当回事。


    宋璐也假装没看见，让助理把剩下的矿泉水分给了自己在场外的几个粉丝。


    几个粉丝很是感动，萧何的粉丝更是看得眼红，几个大粉不服气的企图凑钱，以萧何的名义给工作人员和粉丝送水，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山腰和山顶的水都被买光了，要买的话只能从山底背上来，光是一瓶的价格就到了三十块钱。


    大家也只能作罢。


    到了中午，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口干舌燥，萧何的助理后知后觉的发现水没了，过来找宋璐道：“宋老师，咱们的矿泉水放在哪里了？萧老师想要洗个脸。“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不禁回头看了萧何的助理一眼。


    这种情况下，大家喝水都得剩着，剧组背上的水早就喝完了，现在全靠宋璐送来的水续命。


    萧何居然还想洗脸。


    大家突然觉得，他混了这么久，还升不了超一线，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没了。”宋璐如实回道。


    助理也没强求，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宋璐缓缓开口道：“虽然我说这话不太合适，但还是想提醒萧老师一句，他在家里想用什么洗手、洗脸，我都管不着，可这山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要是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到时候挨骂的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到时候影响到整个剧组就不好了。他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还是多注意一下影响吧。”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宋璐其实也知道，萧何经常在背后骂她拿大家的饭碗来玩，她平时没找着机会就算了，今天让她碰上了可就得说上两句了。


    萧何助理早先领教过宋璐的厉害，不敢跟她争，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不然萧何那过不去，只能磕磕巴巴解释道：“萧老师只是想洗个脸而已。”


    “又怎么样？黑你的人会在乎你为什么要用矿泉水洗脸吗？”


    萧何的助理没法反驳。


    只能灰溜溜的离开了。


    萧何在后面的遮阳伞里听得一清二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偏偏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占着理了呢？


    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等着下午拍对手戏的摆宋璐一道。


    谁知等他从遮阳伞下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宋璐旁边多了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背脊挺拔清瘦，比宋璐那宛如保镖的助理还要高出一个头。


    头上压着一顶黑色的渔夫帽，收紧的袖口露出一块黑色的运动腕表，光是站在那儿就极具压迫感。


    萧何一眼就认出他那块表的价格不菲。


    对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没有一丝情绪的眼眸略微垂下，自然上扬的眼尾削弱了几分冷意，透出一丝深意。


    呈现出一个居高临下的弧度。


    萧何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相比宋璐，他是有点儿怕徐嘉清的，不单单是因为后者的身份，更是因为徐嘉清这个人。


    即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无法从他的眼睛里察觉到忌惮。


    他不自觉咽了咽喉结，移开目光，强作镇定的往前走去。


    宋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丝毫没有察觉到萧何的异常，继续看向面前的徐嘉清道：“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我爸呢？”


    “在山顶等你爷爷和你哥。”他漫不经心的收回视线，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让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


    “我能怎么样？”宋璐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推着他的背道：“你没事就先带着他们回去吧，我明天拍完日出的戏，就能休息两天，我一定好好陪你。”


    “宝贝，你那也不是陪我。”他伺机转过身，宋璐抵在他背后的双手，猝不及防抵在了他的胸口，她不自觉拢了拢手指，小声嘟囔道：“那你要怎么样嘛。”


    反正都这样了，大不了再欠他两次。


    徐嘉清眼睑微垂，在她手背轻轻拍了一下：“干什么呢？”


    宋璐耳垂一红，强装镇定的抬起头，小声回怼道：“我碰一下怎么了？又不是没碰过。”


    徐嘉清意味深长的歪了歪头。


    宋璐自知理亏，但嘴上还是不服软，绕过他的身侧念叨：“一个大男人，这么小气。”


    徐嘉清神色如常的凝视着前方，修长的指腹反扣她的手腕，将她重新拽回到自己身前，宋璐暗暗看了他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垂下视线，抬起被他扣着的手腕，试探性的往他胸口靠近。


    徐嘉清扣着她的力度一紧。


    她这才意识到，留她的意思，也不是让她为所欲为，只能念念不舍的放下手，微微撅起的嘴唇透着一丝不满。


    徐嘉清哑然失笑。


    俯身将她拉近道：“来真的？”


    宋璐起初是想逗他，可是他身上那股子独有雪松焚尽的味道漫过来，觉得假戏真做也挺好的，小心翼翼打量了他一眼：“看你。”


    徐嘉清微妙的扬了扬唇角，眺望着不远处的群山，不动声色搂过她的腰，贴向自己的同时，俯身，故作不经意的扶着她腋下两公分靠向心脏位置，隔着单薄的衣衫，刻意的拢了拢手指。


    宋璐的脸涨得通红。


    她里衬从来没有任何东西。


    全是真材实料。


    她又羞又恼，想要从他怀里退出去，可是他另一只掌心稳稳扣着她的腰背，不容她挪动分毫。


    冷白修长的手指隔着衣衫收拢又松开。


    温柔而反复。


    宋璐咬着唇，忍不住挺起腰背，攥着他的袖子，往他面前凑。


    他从来都知道怎么让她喜欢。


    “怎么了？”他故意低下头看她。


    她眼尾生出不合时宜的氤氲，如小猫般依附着他，他眼眸微沉，松开扶着她的手，替她理了理衣衫。


    不想任何人看见她此时的瑰色。


    旁人都没有看出端倪，哪怕就在徐嘉清身后不远处的助理，也只能看见他弯下的腰背。


    不过是一个拥抱。


    抱得久了点儿而已。


    直至她的情绪完全平复下来，徐嘉清才放开了她。


    宋璐暗暗在他腰上拧了一下。


    他不仅没躲，反而想伺机握她的手，宋璐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心里的气顿时顺了不少，


    才若无其事的往拍摄的场地走去。


    补了妆以后，下午的第一场戏正式开始。


    宋璐需要从一个土坡滚下来，尽管剧组做了非常好的保护措施，她也不想让徐嘉清看到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


    而徐嘉清也识趣的没有过来。


    让她顺顺利利的拍完这场戏，一遍就过了。


    滚下土坡以后，就是她坐在地上委屈的哭戏，因为她所饰演的姜南误以为男主接受了女二的表白，一气之下脱离人群，不料走得太急，从土坡上摔了下来，还崴了脚。


    周围荒无人烟，手机也没电了。


    坐在地上委屈的直掉眼泪。


    大家都知道她和萧何关系不怎么样，所以都空出了时间等她入戏，谁知道根本不用酝酿，宋璐坐在那里就开始掉眼泪。


    没什么特别的。


    把徐嘉清代入进去就行了。


    那可真是委屈给委屈开门，委屈到家了。


    导演都惊了。


    宋璐这演技也太好了吧？演得跟真的似的。


    徐嘉清正站在人群外听着助理汇报着宋璐的近况，没讲几句就听到宋璐嚎啕大哭的声音，他唇角的笑意骤然一停，猛的转身向人群中走去。


    他从来没听宋璐这么哭过，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且她完全停不下来，哪怕作为男主的萧何已经来找她了，她依然抽个不停，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看着特别可怜。


    萧何耐着性子，说完台词，宋璐点了点头，导演便喊了“卡”，宋璐咽下去的哭声，逐渐又大了起来。


    萧何一头雾水。


    宋璐努力平复着自己情绪，示意大家给她一分钟的时间，但是一分钟的时间仍不见好，甚至打起了嗝。


    其他人面面相觑。


    宋璐也很着急，但是情绪到哪儿了，光是想了想就止不住掉泪。


    宋璐助理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徐嘉清，徐嘉清显然也想到了，虚推开面前的工作人员，径直宋璐面前蹲跪下身，抽出纸巾擦她脸上的泪水。


    宋璐一见他就哭得更厉害了。


    徐嘉清无奈浅笑，俯身将她搂进怀里，搂着她脑后的头发道：“好了，别哭了，都是假的。”


    “不是假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姜南，在妄想着一个可望不可及的人，而她越是共情，就越是难受。


    从其他人的视角看来，姜南是绝对的搞笑女，大大咧咧的，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但是只有宋璐知道，无论在哪里，姜南都是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只是她从不喊痛，所以就都觉得她不会痛。


    她喜欢上萧何饰演的角色原因也很简单。


    在她遭受不公平待遇，极力争取自己的利益，被千夫所指时，萧何饰演的角色为她说了话，让所有人给她道歉，予以她公平，于是她也和所有人一样觊觎这个清冷的月亮。


    然而月亮从来都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月亮。


    他的光既照亮了她，也照在了其他人身上。


    没有人会比她更懂这份不可言喻的苦涩。


    “可是宝贝，你不是她。”徐嘉清直起身，微微后仰，和她拉开一些距离，让她看清自己的脸：“我不给你这个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