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涯也不知道自己心绪为何如此不稳,只是觉得温梨此时说的每句话都足以让他火冒三丈,但细细想来,温梨说的都是事实,他不明白自己生气的点到底在哪里。


    “你怎么了?”凭借温梨察言观色的本事,敏锐的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没事。”方知涯喝了一口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你知道如今的虎峰寨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啊。”温梨毫不避讳,“那不是还有你吗?再说了,温茶和阿和也会保护我的。”


    方知涯在听到“那不是还有你”的时候,心里稍微一轻松,还算知道自己揽不下那么大的活,谁曾想说了他只后,又带出来两个人,这侍卫都快比他的多了!


    方知涯伸出手,温梨看着这动作太像当时的场景,双手当即敏锐地护着脖子,往后撤,警惕的说道:“你干什么?”


    肩上飘落的叶片被她这么一折腾飘掉落来。


    那双本来想轻拾落叶的手便轻轻放下来,“我是想告诉你,虎峰寨的情况比刚刚凶险万分,你说的这些人,在突发情况下根本来不及保护你。”


    “温梨。”方知涯像个教导主任在高三学子的最后一堂课上讲话一样,如此深沉庄重,又怀着深深期待,说道,“我们武功再高速度再快,救不了你所有危险时刻。”


    温梨一时愣在原地。


    她脑海中一下蹦出来那日脱险时坠崖的那个姑娘李月荷,她临别前的话言犹在耳,当日情景历历在目,好像已经变成温梨做梦都无法摆脱的梦魇。


    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也不是慈悲为怀的活佛,却在那个瞬间恨不得这世界上的恶全部消失,她在力所能及的做这件事。


    “你还记得那日坠崖的姑娘吗?”温梨突然说道。


    那个姑娘方知涯记得,当初被囚禁在石室时他就有印象,她与剩下的那些姑娘一样,整日以泪洗面,却在温梨说要带她们回家时,最先冷静下来。


    可惜最想回家的人却死在迈步回家的路上。


    回来之后方知涯曾按照她说的信息派人去清河郡石子镇李家口村找过她的父母。三间泥坯房住着一家五口人,篱笆院子里养了两头羊。母亲因为思念女儿,整日以泪洗面,眼睛瞎了,父亲外出赶集未归,年幼的弟弟村口放羊,年纪稍长的妹妹正在厨房做一家子的晚饭。


    李月荷失踪之后,父亲李思田无数次的报官,得到的只有“此案已受理,回去等消息”。如此往复一个多月,官府远远见到他来,能躲就躲起来。


    乱世里,李思田就算没读过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没有消息也是一种消息。


    那时方知涯才发现,金钱于这个家庭而言是最微弱的弥补。


    这世界上不止一个李思田,也不止一个李月荷。


    受苦受难的人何止千千万万。


    “如果不搞清楚虎峰寨背后的关系,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因为叶川盛死了就结束了,更何况,虎峰寨里也有许多只是想要回家,想过正常生活的李月荷,我们不能把他们全杀了。”


    温梨想说的话其实更多,这样的事情只是一个小小的虎峰寨二当家就敢如此经营吗?这长达数年的交易难道没人发现吗?那些人报官之后官府没有反应吗?但她不确定眼前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确定他救她们除了路见不平之外还有什么目的,职场里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懂什么叫做言多必失,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她一个字也不会多说。


    温梨不说,不代表方知涯没有想到,从温梨说出这句话,方知涯就知道温梨想的远比自己觉得的要长远许多,他本以为温梨只是有点小心机,想凭借着这点心机在乱世里混出一点名堂,却不想竟有如此远虑。


    他究竟是谁呢?普通的农夫怎么会有如此思想呢?


    可他明明字也认不得几个,甚至握笔的姿势都不对,写出来更是没有一点水平。


    如果他不是农夫,又是谁呢?


    方知涯问道:“你不怕成为她吗?”


    跌进深渊,尸骨无存。


    “我当然怕了,但是更怕这个世界都是她。”温梨言之凿凿,目光坚定看着方知涯。


    方知涯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番猜忌,像个十足的小人。别人在为大祁肝脑涂地,而他们这些本就应该为大祁做事的人却闭目塞听。


    她一直所想的方知涯,算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连官府也棘手的虎峰寨,也不明白为什么牺牲那么大去救那些姑娘,但她所了解的方知涯,做这一切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但于她的事情来说,方知涯所做的所有,她想不明白利益点在哪。


    直到她听到方知涯这样说,才隐隐约约觉得他为他所做的一切,好像并没有什么利益。


    以去虎峰寨为由换救出温茶,虎峰寨的人选并非非她不可,至于救温茶那就更好解释了,温茶于方知涯来说算什么呢?他又为何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救呢?


    她倒真不觉得是自己主角光环的功劳,毕竟谁家主角过的这么凄惨。


    温梨脸上微微发烫,方知涯才警觉自己说错了话,今天这事怎么了?


    “你是在……担心我?”温梨试探着问道。


    “不是。”方知涯斩钉截铁的回绝,好在夜色深沉,灯光昏黄,看不清他闪躲的神情。


    温梨心里一阵烦闷,不是就不是呗,说的这么无情!


    “那我就要去虎峰寨,我是来通知你,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温梨噘着嘴,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这一会儿还急眼了呢?


    “就为了温茶?”方知涯说道,刚刚说的那些话不算数了?


    “不然呢?温茶可是我的朋友亲人,救他不是应该的吗?”温梨没好气的说道,果然是冷血动物,连最起码情谊都不管不顾,温梨决定给他一个提醒,“如果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谁叫我们也是朋友呢?你没听说过‘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吗,如果你发生意外,我也会为你赴汤蹈火的。”


    看到了吧!人们为了朋友可以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不要拒绝我!温梨袖子下面的手默默攥紧,期待着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情能够唤醒方知涯所剩无几的良心。


    四下无人的夜里,似有一种不明不白的东西在蔓延,那东西顺着周围的风,眼前的茶香,两人间的空气不断翻弄。


    “好不好嘛……”温梨见他一直不说话,语气更加柔软,甚至带了点哭腔。我都这么努力了,他还想怎么样?


    “去是可以去,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方知涯不知怎地,语气软了下来。


    温梨:????这就可以了?


    自己白准备了那么长的台词,原来对付方知涯一哭二闹三上吊就可以,甚至温梨才刚刚开始准备哭。


    “啊?”温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要不想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我怎么会后悔?我是怕你后悔!


    温梨赶紧把他面前的茶杯满上,“我们以茶代酒,就这么说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狗!”一手拿起茶杯,一手抓起他的手,让他拿着茶杯,和自己碰了一下,把那杯茶一饮而尽。


    “你怎么不喝啊?”温梨放下杯子,擦擦了嘴角的水渍。


    方知涯盯着杯子,想着温梨刚才的动作。


    他抓着自己的手???


    “喝呀!”温梨生怕他反悔,又催促,见他不动,准备上手。


    方知涯本能的想躲避,却在看到那葱白似的手,犹豫了一下。


    那双手和他们这些常年练武的手完全不一样,没有黝黑的皮肤和显眼的老茧,也没有皴裂之后的道道沟壑,更没有繁重的农活留下来的风霜,反而更像是姑娘家是指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粗细均匀,白皙光滑,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柔和如玉色的色泽。


    温梨拿着他的手,把那杯茶递到他的嘴边,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像个孩童一般注视着即将拿到手的糖果,他从温梨的眼神中看到了最纯粹的期待,他鬼使神差的喝了一口,没有躲避。


    一直平静如水的心便如这杯子里的水一般,被外来之物触碰之后,泛起层层涟漪。


    刚刚被温梨抓过留下余温的手腕,像是凭空长出了藤蔓一般,顺着手腕往上攀爬,缠绕这他的脉搏、心脏、脑袋,在山峰尽处恣意生长,很快便长出一簇簇小花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温梨放下茶杯,开心的笑起来,伸出手说道,“合作愉快!”


    温梨手举半天,没见方知涯和她击掌,便拿着他的隔壁如法炮制,和自己击了一掌,“这叫击掌盟誓,可不许反悔了!”


    虎峰寨,等着老娘解救你吧!


    是有多不信任他,连保证都要双份的。


    方知涯无奈的笑笑,觉得温梨此刻与平常颇有心计的样子完全不同,孩子气的紧。


    很快孔武林便传来消息,说是抓到了廖宝驹和两名手下,温梨也该收拾行囊出发。


    临行前她把温茶交给方知涯,也不知道这几天交给温茶的事情他能不能记住。这几天她天天带着温茶跟着方知涯,就是为了让温茶熟悉他,等自己走后,可以听从方知涯的差遣。


    虽然带着温茶去虎峰寨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至少温茶在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是带着温茶肯定会穿帮,他又离不开温梨,所以只能先交给方知涯带着,这样万一有紧急情况,方知涯也能随时安排他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