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衰微的神明4
作品:《穿到反派黑化前[快穿]》 第三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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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 不过是极端的相信。
是一种寄托,一种敬畏,一种给人希望的殷切期待。
就像百姓们相信河神听到呼喊祈祷, 会帮他们平定河水,免除水患。
也像千年之前,人们相信神明能保护他们, 护佑子孙。
信仰从来不等同于宗.教, 更不等同于神。
它只取决于人追求什么、相信什么。
甚至像那首歌唱的一样, 爱也是一种信仰。
在时浅渡打心底里相信怀中的神明能够拯救受灾的人们那一刻——
男人身上忽然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狰狞的伤口不再流血,而是缓缓的, 有了愈合的趋势。
平静到死寂的眼眸里恢复了丝丝光芒, 像是阳光撕开天空,将金色洒下。
金白相见的叠裳上,鲜红的血液褪色。
不多时, 便跟着恢复了圣洁。
神明身上的一切都恢复了与她初见时的整洁,虽然伤口还没能完全愈合, 但祂显然已经重新获得了神力。
而那股力量……
来源于她。
时浅渡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变化,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手上粘稠湿润的触感也随之消失了。
男人抬手,摸了摸她的黑发。
祂的嗓音清润, 微凉。
“很开心你能相信我,给予我力量。”
神明脸上的痛苦减退许多, 沉静得像是刚才的一切伤痕、鲜血、苦楚都是虚幻。
耳畔从不停歇的憎恨怨怼由于眼前之人近在咫尺的信仰, 而得到了一定的阻隔。
祂依然会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却不再像刚才那样被逼到濒临消逝。
时隔百年了, 自那个老人去世之后,祂终于重新获得了神力。
而且这股力量比普通人类的要更加强悍,更加温暖。
眼前的女孩, 完完全全信任祂,把救人的期待全都注在了祂的身上。
身体比从前轻盈太多了。
那种充盈着力量的感觉让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时浅渡眨巴眨巴眼睛。
这就……
算是信仰了?
她有些迷茫:“所以,到底什么才算是能给你带来力量的信仰啊。”
神明耐心地回答她:“简单来说,毫不怀疑地相信我能为人们带来福祉,真心实意地需要我的存在,有所期待有所敬畏,都是信仰。”
祂能感受到,眼前之人此时此刻,依然强烈地信任着祂、期待着祂。
“我一直相信你啊,真心实意地相信你的能力,为什么之前不算信仰?”
时浅渡更加不理解了。
她当然知道,神明能够救人啊。
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点。
神明平静的眼眸里也浮出一丝疑惑。
祂问:“你一直全心全意地信任我能够救你们于这场灾难之中吗?”
如果是这样,祂应该早就感受到力量才对。
“……”
时浅渡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还摸了摸下巴。
她从未怀疑过神明的能力,她只是……
不曾真心地期待过神明拯救山下这些受灾的人们罢了。
她没有那种慈悲之心,更没有救世的善心和伟大理想。
她初来乍到,对于跟任务无关的事情毫不关注。
她没有想要保护人类的心。
她甚至有那么几刻,跟河神所想的一样,觉得那些拜倒在河神膝下、却把神明祭献的人类实在愚蠢,实在可笑,昨晚经历的一切都那么荒谬绝伦。
她都替神明的坚持感到不值得。
所以,她以一个全知的局外人的视角,高高在上地蔑视了悲苦的百姓。
直到亲眼看到浑浊河水中的一具具浮尸,见到惨绝人寰的景象,她才突然感到不忍,才有了些共情,希望神明能够拯救这些无知愚笨却用尽一切力气努力活着的普通人。
原来,单纯“相信”神明的实力是不够的。
所谓的信仰,就是坚定的信念、强烈的期待,加上……想要保护他人的悲悯之心吗?
或许对别人来说不是这样,但对那一刻的她而言,就是如此了。
“别多想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神明看出了她的失神,言语柔和地安抚了她。
祂温声说:“相信我,我会让尽可能多的百姓活下来。”
一个人的信仰再强,也做不到让河水归位这样的大事。
祂能做到的,就只有让存活下来的人们,成功爬上这座矮山,保全性命。
直到现在,瓢泼的雨水一刻不曾停歇。
无尽的河水奔腾翻涌着向地势低洼的地方蔓延。
不高的矮山已经有一半都被河水淹没。
侥幸活下来的人们纷纷抓住漂浮物,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往山边游来,再难再累,也不愿意放弃一丝生还的希望。
“爹,你坚持住,等我们上了山就好了,不管怎样水都不可能把山都淹没了的!”
“那边树上有个人,咱们去帮他一把!”
“雨太大了!水流还是急,咱们划不过去啊!”
“加把劲!那个树杈估计撑不了多久了,咱们得快点过去!”
“大人,您放心,水往低处流,很快就能到山边的!”
“唉……要是能炸了堤坝,何至于此啊!是我组织不利,是我害了大家!”
“这几年水患一年比一年严重,早就该重视,但河工的响钱总被克扣,怎么也不是您的错!”
“是啊大人,您已经尽力了!”
神明站在庭院之中,忍住未愈合伤口上传来的阵痛,利用不多的神力,推动水中的漂浮物,帮助幸存的人们以更快的速度来到山边。
偶尔水流湍急,有浪花打来,祂便以神力相抵,护佑幸存的子民。
“快往高处走!”
“上山了,得救了!”
终于,陆陆续续有人类蹬上了这座能救人一命的矮山。
脚下踩上了实打实的土地,而不是浮在水中,无依无靠没有搀扶。
有个妇人怀中抱着个仅有四五岁大的孩子。
她肩膀上染了血,大概是被水流冲得撞上了什么尖锐之物。
这种情形,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被雨水重刷了几天的山上,泥土早就松动。
她抱着孩子,又受了伤,脚下踩住的石头一滚,眼看着就要跌到山下去!
“啊!”
就在这时,时浅渡一把拦住了妇人的腰,把她拉扯回来。
保全了两个人的性命。
“谢谢!谢谢!”
妇人惊慌地回过神后,连连道谢。
“不用谢。”时浅渡指了指不远处的神庙,“去那边就好了,神明会保佑大家的。”
神明自己不能随意现身,但她可以。
在人们惊慌的时候,是很容易煽动信仰的。
“什么神明保佑啊!傻子才会信这个!”
“哼,求了那么久河神,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这样!”
“别说什么神不神的了!求人不如求己!”
“不过那个神庙能躲躲雨,我实在太累了……”
“是啊,现在雨太大了,地上不好走,最好别总是到处蹿,别踩不实摔下去!”
“好,那咱们去那个神庙吧!”
没能得到河神庇佑的人们,心中已经尽是怨念。
一个个的,都不愿再信仰神明了。
不过嘛,这个简单。
时浅渡昨天发现自称信仰无法带给神明力量时,就已经想到用什么样的方法,让人类重新开始信仰祂们了。
神明隐去自己的身形,站在神庙之中。
祂悲悯地看着一个个受伤虚弱的子民走进来,疲惫地坐在地上。
他们浑身湿透,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伤痕。
大多数人都因为自己的获救而感到庆幸,也有人因为亲人的去世而满心悲痛与怨怼。
距离太近,伤痛太强烈了。
这样的情绪对于心系人类的神明来说是极其负面的。
祂又感到了压迫与不适。
身上本就没能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
无暇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时浅渡与普通人类不同,能看到隐身的神明。
她趁没人注意,把神明拉到神庙后面的僻静之处。
“又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明感受到关心,眼眸柔软了一瞬。
祂摇摇头:“我没能拯救县城中的子民,这大概是我应受的惩罚。”
“什么就应受的惩罚?”时浅渡就差“呸”上一声了,神明真的已经为人类做的够多的了,“为什么你变得比刚才虚弱了,是因为有人来这里吗?”
眼前的女孩能看到隐去身形的祂,不是常人。
神明犹豫片刻,告诉了她实情:“是人们心中的恶念太强烈了。”
“……”
时浅渡明白了,神明会受到人类恶念的影响。
可系统的资料里,并没有写出这点啊。
“哈!我不过是去别处一小会儿,竟然都有人逃到你这破庙里了!”
河神曲泽那张狂的声音徒然出现在神庙之外。
长河绵延数百里远,都是他的地盘。
他去别处兴风作浪了一阵,以为回来之后立刻能看到遍地浮尸,看到地方神满心痛苦的模样,没想到却瞧见了这么多获救的人类。
还全都躲进了这个破败废弃的神庙。
这家伙,真是不死心啊!
神明闻声,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了时浅渡的身前。
沉静的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曲泽。
“我说过吧,无论如何,都会尽力守护我的子民。”
“守护?哈哈哈,用你那千疮百孔的身体吗?”
曲泽大笑起来,挠了挠耳朵,好似从来没把地方神放在眼里过。
他也是神,自然能感觉到对方神力的微弱。
“能保护一个是一个?收起你那可笑的想法吧!”他耸耸肩膀,扫过神明少有悲喜的面容,“我告诉你,你一个人都保不住!”
已经平静不少的水面,突然又变得不平静了。
浪头躁动地一个接着一个。
河水本应无法漫到神庙的高度,然而在曲泽神力的加持下,巨浪滔天而起!
在神庙里瘫倒休息的人们顺着水声望向外面,一眼就看到了这副景象。
他们睁大双眼,眼底顿时充斥了恐惧。
水面明明淹不到这里啊,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大浪!
这也太离谱了吧!
“大浪来了!这里马上就淹了!”
“抱住庙里的柱子!”
他们好不容易上了山,好不容易活了一条命……
难道注定逃不过洪水吗?!
浪头到了一定高度,猛地拍打下来,水压极强。
就这么直直地砸在神庙上,大概连同神庙,都会被大水冲垮。
曲泽扯扯唇角,表情张扬又狰狞。
保护人类?
呵,可笑至极!
他要让这个愚蠢的地方神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要让大水摧毁神殿,让这里的人类全都死在祂面前!
大浪眨眼之间就猛地拍打下来,不给人们半点逃跑的机会。
可他们想象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见湍急的水流自神庙上方分成两股,往两侧泻去。
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了这座神庙。
同时,也保护了他们所有人。
一个男人愣了愣,猛地高声喊道:“天啊,神灵现身了!是神保佑了我们!”
脚下的这座神庙,供奉的是哪位神明?
他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此等神迹!
这……真的不是巧合吗?
带着孩子的妇人回过神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她双手合十,面对破败不堪的神庙祭台,深深地埋头下去。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神明保佑!”
其余几人见状,又有人跪倒在地,开始祈祷。
神明身上泛起淡金色的光芒。
他感受到了更多的力量,几处伤口开始愈合。
曲泽万万没想到,昨天神力就已经消耗殆尽的地方神,还能有这样的能力。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被利用了。
地方神利用他对神庙的攻击,利用危难,换取了人类的信仰!
这家伙倒是会活学活用!
他不爽地咬紧牙齿:“你这家伙……”
他抬起手,话还没说完,就见地方神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神庙中传来了男人愤怒怨恨的嘶吼声——
“既然真有神明,为什么不救我儿子,为什么!”
有个获救了的男人,非但没有信仰神明,反而爆发出了极强的怨恨!
他双目猩红,一脚踹在了满是灰尘的祭台上,发泄愤怒。
他疯了一般不停地咒骂,满口怨言。
时浅渡眼疾手快,一个手刀砍在男人脖颈,把人弄得晕死了过去。
她看看下巴上沾满鲜血的神明,恨不得把这人给暴揍一顿。
神明又不欠这些人的!
他意识不到自己刚刚死里逃生,脱离危险吗?
不感激也就算了,竟然还怨恨咒骂。
灾害面前,这些百姓们确实很可怜。
可是……她真的没法不生气啊。
漆黑的眼眸中多了几分阴沉。
时浅渡的目光扫过心头跟着浮出不满的人们。
被看到的人心中一凉,连忙垂下头去。
她扬声说道:“瞧瞧神庙破败成这样,上百年没人祭拜祈祷了,若真有神明,能在这儿保护我们一遭已经是大发慈悲了,哪儿那么多牢骚。”
妇人四处看了看,在神像那双被挖了“金石”的空洞洞的眼睛上停顿几秒。
确实破败的够呛,如果真有神明……生气还差不多吧。
她没再搭理其他人,继续双手合十,小声嘀咕着祈祷。
“神明保佑,神明保佑,请保佑我跟孩子度过此劫!”
曲泽静默几秒,突然爆发出一阵嘲弄的笑声。
他满是讽刺地说:“不是吧,你会因为人类的怨恨受伤?太可笑了!你竟然真的把人类放在心上,关心他们的死活?”
绝大多数神明,从来都不在乎人类的死活,因为人类愚蠢又贪婪。
只要这个种族能绵延下去,带给神明力量就足够了。
至于死多少、有多少痛苦……
没有谁放在心上。
只有真心实意爱着人类、在乎人类情绪的神明,才因为人类的难过而难受,才会被那些负面的情绪所影响。
他活了两千余年,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般爱护人类的神明。
保护人类、然后又因为人类的怨恨吐血?
这难道不可笑吗?
“你还没发现吗?人类就是这么贪婪,你保护他们也不会得到半分感激,他们只会想要的更多更多!他们信仰你,只是因为有利可图而已!”
神明擦掉唇角的血渍。
有那么一瞬,因为曲泽的话有些恍惚。
仿佛他说的没有什么不对。
但祂想起了时浅渡关切的神情,想起百年之前那位坚持年年祭拜他的老人。
想起老人眼中滚烫的泪花,那么真切,那么令人动容。
那时候无灾无难,老人也是县城中的富贵之家。
老人没什么可“贪婪”的,他只是感激,只是全心全意地信仰祂。
六十多年从未改变过。
并不是所有人类都不懂的感激,都只会在危难时刻才会信仰他,不是吗?
会有子民感激祂。
还会有子民关心祂。
纵使有人类是贪婪的,那也只是一部分。
祂相信子民们大都是淳朴善良的,而不像河神说的那样极端。
祂永远这么相信。
神明的眼底不再有半分犹疑与恍惚,完全沉静下来。
平静,淡然,又十分坚定。
祂说:“不管你如何教唆,我都会继续保护我的子民。”
“教唆……哈,你竟然说我教唆?”
曲泽高高地挑起眉头,对于地方神的态度感到好笑又愤怒。
他握紧拳头:“看来是你现在过得还不够惨啊!”
神力融入满是泥沙的荤黄河水中,眨眼之间,便又涌起的大浪。
水中泛起了普通人类看不见的蓝色光芒。
刚才那一下,只是借助河水的压力而已,并非用上了神力。
他这些天吸收的神力是地方神的数万倍之多,稍微用上点力气,就能把那层屏障拍个稀巴烂!
对付一个才有了几个信徒的无名小神而已,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神庙中的百姓又一次看到巨浪,没像刚才那样慌乱。
他们纷纷双手合十,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神明再次保佑。
“保佑我们吧,我们以后必定修缮神庙,年年祭拜!”
“求求神明再保护我们一次吧!”
夹杂着强悍神力的水流以极快的速度翻涌而来。
不出两秒,就猛地拍打在神明撑起的那层淡金色的屏障之上!
曲泽扯了扯唇角:“真可惜啊,就凭现在的你,也能阻挡我?”
他并不着急,像是在逗弄困兽,想慢慢地折磨眼前的神明。
他的手掌缓缓并拢、相握。
无形的神力挤压过去,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就在巨浪要冲破屏障、将神庙冲塌之时,一道凛冽的斩击自下而上挥出,竟是斩开了水流,让汹汹河水向两侧分开,避开了神庙!
百姓们在那一瞬间松了口气,发出赞叹。
心中的信仰更加强烈了。
“之前真的不是巧合!神明又救了我们!”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让活着的人都躲到这里来吧,肯定能平安度过!”
在水中还活着的人们也看到了那等奇景,心中不由得迸发出真切的期待。
有人开始大喊:“你们看见了吗?神明显灵了!神明显灵了!”
“咱们快去那座神庙!”
“有希望了!咱们肯定能得救!”
“神明会保佑我们!”
神明能感受到,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
神力越来越充盈。
祂再也不是阻挡一个浪头便耗尽所有神力的落魄神明了。
祂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子民受苦而无可奈何了。
而时浅渡手腕一翻,将长刀抗在肩膀上。
她避开百姓,站在神庙之外,与神明并肩而立。
掀起眼皮,脸上露出懒洋洋的笑容。
两次巨浪,足够让人们相信,这间神庙供奉的神明拥有庇护人类的神力。
在惶恐无助的氛围中,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传遍数个县城,甚至是整个国家。
至少沿河的百姓们,全都会真心实意地信仰祂了。
话说回来,要不是因为神明没有名字,也不至于非要把人引到神庙。
好在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没有节外生枝。
“好了,你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她唇角一扯,盯着曲泽,“可以去死了哦。”
曲泽眉头一拧:“你说什么?”
身为河神,竟然被一个黄毛小儿挑衅?
可笑,比地方神还要不知天高地厚!
“噢……我知道了,昨晚这个愚蠢的神明不是自己从河里回到了神庙,而是你将他带回来的,是吧?”他的年岁是地方神的三倍之多,见多识广,“既然拥有通晓神魔的能力,就老老实实地去找个神明侍奉,在这儿撒野,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每一个拥有怪力乱神设定的世界,总会有一小部分人类是不同的。
这个世界也是一样,有人类天生就能见到神魔,只不过数量极少极少,万里无一,百年间才会出现那么一个两个。
这样的人类一般都会有信仰的神明,并侍奉在神明左右。
“侍奉神明?”时浅渡略一思索,“这个说法也不错,我就是在好好侍奉我的神明啊。”
“你……”
神明少有的露出惊讶。
“侍奉这个家伙??那你的眼光可真不怎么样!”曲泽就差没笑话她了,“要不这样,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追随侍奉我,就免你一死,不跟你计较刚才的事,你说呢?”
时浅渡干脆没搭理他,而是抬手,不疾不徐地将神明散落的淡金色长发别到耳后。
她温声地说:“你守护子民,我保护你,怎么样?”
她实力再强,也全是杀人的计俩。
若想救更多的人,还是得依靠祂的神力。
“……”
祂的子民说,要保护祂。
说不动容是假的。
但河神拥有滔天神力,她即便有超越人类极限的能力,大抵也不是对手。
然而不等祂说话,时浅渡又重复了一遍。
“你守护子民,我保护你,就这么说定了。”她拍拍神明的肩膀,“去帮助真正需要你帮忙的子民们吧,他们在等你。”
她脚尖踏地,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
雨水未停,但波涛不再汹涌了。
泛黄的水面相对平静,无数尸身无声地漂浮。
雨点打在水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水声。
神庙里、庭院中,密密麻麻地聚集了不少百姓。
好在神庙在香火旺盛时被扩建了两次,不然,还盛不下这么多人。
终于熬过了泛滥洪水的人们全都卸了力气,半死不活地或坐或躺着,不是沉默无言,便是发出低低的□□声。
这里没有人死亡,却依然笼罩着一股腐朽死亡的气息。
负责治理河道的年迈官员在几个护卫和百姓们的帮助下活了下来。
他坐在庙里,神色显得有些颓唐,满是心痛。
“下游……怕是保不住了。”
他喃喃几声,苍老的声音那么无力。
伸出手掌,雨水湿润了手心。
带人抗洪这么多天,还以为能有成效。
如今看来,人总归敌不过天。
雨水还不停息,大河的决口绝不止一个。
不知道这里淹没之后,又有哪儿受了洪灾,遭此磨难。
洪灾之后,便是瘟疫,还有无数灾民往南边逃难。
灾民处理不当,就成了暴民、乱民。
下游邻河的地区,必定要乱了。
再看看他们这群人。
四周全被大水淹没,只剩下几个小山包,孤立无援。
命是暂时保下来了,但没有粮食啊。
不知道朝廷什么时候能派人过来救灾。
还是……就这么放弃他们了?
获得力量的神明在离开神庙一盏茶的功夫后,又回到了神庙之中。
祂明白洪水绵延,决口不止一个,下游灾涝更甚。
所以在这里的救援差不多时,便去其他地方阻止了几次河水的决堤,又用神力摧毁了一道人类难以炸毁的堤坝用来泄洪。
除了脚下被淹没的县城,灾情全在祂的可控范围内。
且那些地方的百姓们,也在积极地抗洪,用尽一切的力量。
就是可怜了离祂最近的子民。
祂能护住那么多人,却让脚下这片土地遭此灾难。
祂心中自责不已。
带着悲悯的眼眸一一扫过休息在神庙中的子民。
他们面色疲倦,身体、心中全是伤痛。
过去那些年,大河不是没有决堤过,而是每年汛期都很危险,总会有人因此而丧命。
祂就算再心系子民,也从来救不了所有人。
但像眼下这般悲惨的境况,祂还是第一次经历。
祂想安慰子民,让大家心里好受一点儿。
或者,给人们带来一些希望。
于是,神明站在庭院中,仰头看向阴雨绵绵的天空。
祂抬起修长的手臂,催动神力。
阴沉的、黑洞洞的乌云,在神力的推动下往四周退散而去。
雨滴渐渐转小,变成毛毛细雨。
再然后,雨停息了,只剩树叶上水滴落地的声音。
时隔数日,终于有淡淡的阳光冲破叠叠乌云,洒落在人们身上。
天边挂了彩虹,朦胧中带着希望。
“天晴了!大家看,天晴了诶!”
“终于有阳光了!!”
“啊,快看彩虹,好漂亮!”
“这是吉兆啊!”
“神明一定会护佑我们的!”
“等朝廷来人救我们!”
死气沉沉的人群中,掀起了一阵愉悦的呼声,七嘴八舌。
人们都相信祥瑞之说,没有什么比天降祥瑞、神灵护佑更让他们希望充盈了。
神明看到子民们终于不再沉浸在悲伤中,有了对未来的向往,眼眸柔软了些许。
祂想,太好了,大家振作起来了。
祂打心底里为子民们感到高兴和快乐。
与此同时,信仰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了祂的身体。
祂的子民啊……根本不像河神说的那般贪婪。
他们大都很容易满足,给一点儿甜头,就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就算痛苦,也能苦中作乐,就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般,坚强得要命。
祂穿过人群,一个一个地看过子民的脸。
想要在这些人里,找到时浅渡。
可惜,直到仔仔细细地看过最后一位子民,祂依然没能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距离曲泽被引着离开,已经很长时间了。
现在还没回来,莫不是出了事?
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泛起波澜。
祂又将在场所有人的脸检查一遍,确认时浅渡不在这里的那一刻,转身,脚步略显匆忙地往神庙外走去,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时浅渡牵住神明柔软光洁的叠裳,压低嗓音开口。
神庙中有太多人了,声音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到她对着“空气”说话。
早已神力充沛的神明微微一怔。
祂身上没有了伤口与血渍,皮肤光洁细腻,保持着不容亵渎的圣洁。
神色平淡的面容上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转瞬即逝。
祂道:“没事就好。”
祂没有先追问河神的情况。
而是确认时浅渡身上有无受伤。
时浅渡见祂不答自己,接着笑道:“怎么,刚才脚步那么匆忙,是因为担心我吗?”
神明不躲不闪,与她直视:“自然。”
祂怎么可能不担心祂的子民。
从时浅渡为了祂而与河神缠斗着一起离开那一刻开始,祂无时无刻不在为她担忧。
祂垂下头,眼底有淡淡的自责:“是我做的不够好,身为神明,还需要你为我而……”
“我不是说了吗?你守护子民,我保护你啊。”
时浅渡微微仰头看着祂。
被那双冷然又温柔的眼眸注视,内心还是会感到难以言说的安宁。
她喜欢被神明望着的感觉,特别喜欢。
“河神那家伙,已经被我打得逃回河水之中了,你放心好了,他最近这段时间,大概不会再回来找你的茬了。”
时浅渡颇为自豪地说完自己的战绩,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又道:“你也不用多想,不用觉得愧对子民,神明跟人类之间本就不应该单方面的索取嘛。人类敬仰神、供奉神,贡献给神信仰的力量,神便福泽人类,引导人在困境中前行。”
她牵起了男人白玉般指节分明的手掌,放在唇畔轻吻了吻。
狭长的凤眸微微低垂,睫毛遮住眼底的神色。
她说得颇为正经,又隐约有些反差的逗弄感,让人分不清话里的真假。
“身为子民,我侍奉我的神明,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这话说的,很漂亮。
亲吻手背的动作,也是在向祂表达虔诚。
可神明能感觉到,眼前之人带给他的力量已经很微弱了。
当时给予他的力量那么强烈,可救援过后,悲悯与善意,期待与需要……
这一切都已经渐渐地消散了。
她真是奇怪。
她绝对是祂见过的,最没有定性的人类了。
其他的子民们,一旦开始信仰祂,便会一直相信祂、需要祂,几乎直到死亡。
很少有人中途更改或者停止信仰。
或许是时浅渡本身就不是普通人,拥有强悍实力的缘故吧。
她的自主意识十分强盛,绝大多数时间,不会受任何人影响,也不需要别人提供任何帮助。
即便是神,也一样不被她需要。
她刚刚能为祂带来力量,是因为她在为百姓们祈祷。
而不是她本人有所需求有所期待。
但不管如何……
祂都会全心全意地爱祂的子民。
哪里有神明被子民保护,而不做任何付出的道理?
“除了为了其他人着想,你自己有什么愿望吗?”神明充满包容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等待她的回答,“我现在力量充盈,无论什么愿望,必定会满足于你。”
“我自己的愿望?”
时浅渡还真想不出有什么愿望,因为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时,她不经意地打了两个呵欠,困倦涌上。
她突然一顿,继而不正不经地笑起来:“我困了,你还让你的子民枕着睡觉,这算是愿望吗?”
“……”
神明冷淡无波的淡金色眼眸里,鲜有的浮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那目光,像是长辈充满慈爱地看着幼稚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