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蓝

作品:《再溺

    再睁眼,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


    姜执宜仰头朝上,喉咙里有生锈的血味儿,四肢像是被卸了一遍, 一动就要出眼泪。


    旁边的人察觉到她醒了,激动喊出声:“小宜, 小宜你醒了!”


    姜执宜眼皮动了动。


    李丝菱转身往外跑:“医生,医生,病人醒了。”


    姜执宜想抓她的手却使不上力气, 耳边的声音很虚, 姜执宜昏昏沉沉地闭上眼。


    过了会儿, 李丝菱带了医生进来,姜执宜感觉到两个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什么,她没听清,但最后是句医生说的已无大碍。


    “所幸都是皮外伤,修养修养就好了。”


    李丝菱一口一个谢谢,送走医生马上跑过来给姜执宜喂水。


    姜执宜脸色苍白, 明明只是两个晚上的事情, 人却好像瘦了一圈。


    李丝菱动作停了停, 眼眶忍不住又红,嘴里也跟着骂那个人渣,姜执宜干涸的嘴唇润了些,她声音沙哑:“人抓住了么。”


    李丝菱使劲点头:“警察带走了。”


    “这次他能死吗。”


    李丝菱一怔, 安慰的话忽然黏在喉咙里。房间内听到的只有姜执宜的沉默。


    她什么都没说, 就在李丝菱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 姜执宜换了问题。


    “那消息有没有封锁。”


    李丝菱如实开口:“锁了,但是压不住,那个时候是下午, 警车过去的时候被拍照了,现在很多人都在猜。”


    她低眼很紧张地观察着姜执宜的表情,却发现姜执宜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木木的,蜷长浓密的眼睫停止扇动,看不出在想什么。


    李丝菱试探:“小宜,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只有刚醒时身上是四面八方涌来的设陌生的钝痛,现在已经没那么明显,姜执宜摇头。


    李丝菱又确定了一遍,才松口气:“你不知道我们都吓疯了,要不是病房不让陪这么多人估计都挤满了,那我去告诉他们一声你醒了?”


    姜执宜没意见,只不过看着李丝菱的眼神好像一直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


    姜执宜舔了舔唇,忍着胸口的难受扯出一个笑:“没什么,就是想问问我手机还在吗。”


    “在!”李丝菱马上转身,“还好在公寓底下捡到了,我拿给你。”


    姜执宜倚在床头,解开密码发现电量还是满格的。


    姜执宜指腹停在消息软件上,怔了会儿神。


    李丝菱:“小宜....”


    姜执宜自己缩回被子,伤口擦过衣料刺痛神经,她小声说:“丝丝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那周——”李丝菱刚吐出来的字卡在喉咙。


    周栩应先前出去了,看时间估计马上回来。


    不知道姜执宜怎么想的,李丝菱纠结一会儿还是决定算了,这两个人的事情就交给这两个人解决:“反正我就在外面,你不舒服一定要喊我啊。”


    被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嗯,姜执宜脸也窝在里面没出来。


    李丝菱走出去带上门,回眸从玻璃往内看了眼,不放心地给那个号码拨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病房内的人。


    “小宜醒了,但感觉状态不是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


    总感觉周栩应在姜执宜会好一点。


    那边沉默了几秒,听筒静悄悄,可李丝菱分明听见男人低哑的呼吸,一下一下又沉又缓,压抑住的沉闷快要溢出来了。


    又过几秒,在李丝菱追问前,周栩应开口:“十分钟。”


    “你再陪她一会儿。”周栩应的声音更低,平常清冷低冽的嗓音此时像混了咯人的颗粒,他说:“我处理完这边就回去。”


    “好。”


    李丝菱挂了电话,心里微微出汗。


    心里有种怪异的紧张,李丝菱手掌交叠摁着心口,安慰自己没事没事。


    她站在门口朝里看着,好好陪着姜执宜。


    里面的人没动静,姜执宜背侧着身,只能看出被子里鼓鼓的,像是真的睡着了。


    姜执宜确实只醒了一会儿,她手指摁着屏幕,几个字母翻来覆去,不敢问也不敢想。江伟雄的话是魔咒,姜执宜头更痛,她蜷缩起身子,腿上伤口薄薄的一层结痂崩开,姜执宜理不清思绪,直到闭上眼都不知道到底该和周栩应说什么。


    十分钟后,肃静冷白的走廊响起脚步。


    “她睡着了,你进去小声一点。”


    一身黑衣的男人身影颀长立于门外,他轮廓立挺,肩宽鼻挺,冷白皮,侧方的阴影打在面骨上气质冷厉,长袖下的腕骨青筋延展凸浮,唯一的违和是泛着绯红的指骨,擦伤明显。


    李丝菱说完视线回拉,面前的男人自始至终都没看过她一眼,他的目光凝着床上蓝白色的病号服,眉心也皱。


    好久,喉咙里才发出一声“嗯”。


    周栩应问:“她说话了么。”


    “说了。”李丝菱想了想,捡了重要的重复一遍。


    “还有呢。”


    “没了就这些,她醒了没多久,医生说那份迷药太狠了,量又用了三倍,她现在没力气也是正常。”


    周栩应喉结轻滚,眼中散出一点说不透的情绪。


    他情绪的收敛一向很好,可李丝菱莫名其妙感受到一种难过。


    “小宜她肯定是想着你的。”


    只不过李丝菱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一句都没问,抿了抿唇,耳边响起周栩应的声音。


    他淡淡一句:“是么。”


    “肯定的。”李丝菱毫不犹豫。


    周栩应想笑,可无形中好像有只手攥住了他的五脏和六腑,心脏传出抽丝剥茧的痛意。


    没人知道没人看见。


    姜执宜在最后的那秒是怎么对他收回了求救的信号。


    他们都说她很喜欢他她只喜欢他,周栩应在姜执宜心中的重量没人能比拟。


    但不信任他一次又一次放弃他的也都是她。


    她眼睛总是很亮,注视的时候里面倒映的全都是他一个人的影子。


    但周栩应无力地发现,不管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他都没能给姜执宜足够的好。


    他想保护她,想让她好,想让姜执宜可以自由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只要她能开心一点。


    即使她走再远回头也就能看见他在身后,十七岁的周栩应以为这样可以将他最喜欢的女孩救出泥潭。


    但他错了。


    姜执宜受伤了落泪了想离开了。


    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以为拿出所有就能永远,但不是的。


    她说分手。


    她身上背了太多,周栩应想夺过来自己撑,却让她加倍痛苦。


    姜执宜从来不是攀附生长的凌霄花,她最愧疚的决定也有关他,她连利用他保护自己都无法心安理得。


    周栩应挣扎好久,最后觉得她是真的累了。


    那要不就依了她吧,反正他们之间的掌握权永远在她手上,要是离开他能舒服一点,那也行。


    十七岁的周栩应以为做她的避风港就可以,但其实姜执宜不想。


    她想成为他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他站在一起。


    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


    可那时时机未到。


    周栩应走了进去。


    这天天气格外好,晴空万里风也温柔,金色的光打在她毛茸茸的发丝上,像镀了层柔和的边。


    姜执宜手里还捏着手机,睡着时连屏幕都没锁。


    他从她手里抽出,把女孩细软的手臂放回被子里。


    屏幕是刺绿色的聊天框,被乱符占了大半,姜执宜睡着时无意识按的。


    周栩应随意一瞥,原本要将手机放远的动作忽然停顿。


    外面风汹涌的吹进窗缝,落在男人黑发上又吹乱。


    男人久久未动,沉默地寂静的,下颌绷紧,指骨泛白。


    ......


    姜执宜做了一场梦,梦里有人攥住了她的腕骨,力气大的她疼地骨头都要碎了。


    冷冽的气息包围,呼吸混乱,那人似乎一直在喃喃,全是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透着恨意。


    忽然,姜执宜清醒了。


    像有预感一样,姜执宜猛地转头望向窗边的沙发。


    外面阳光正好,蝉鸣肆意。


    姜执宜恍惚。


    周栩应漠然地坐在晦涩角落,听见动静抬眼,凝着她。


    手上折着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单据,他眼尾耸着,没任何波澜,也不带任何疼惜。


    仿佛这不是病房,而是那天的包厢外。


    眼中的情绪甚至比那天还要阴戾,不知在压抑着什么。


    “你...”姜执宜喉咙一堵,“你回来了?”


    周栩应沉默。


    姜执宜眼睫颤了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周栩应无视她的颤抖,声音冷冽:“你就这么有骨气。”


    “死都不愿意跟我低个头?”


    姜执宜一愣。


    “姜执宜你还是不懂。”说完,周栩应嗤笑了声改口:“你压根没想懂。”


    姜执宜干涩地眨了眨眼,直直地望着他还不知道人为什么生气,咬着唇小声问:“你说什么啊。”


    “我在说什么。”他轻晒声音不咸不淡,“那你想对我说什么。”


    姜执宜被这句钉在原处,她兀的想起自己手机,视线微动,她没找到。


    没再给她回答的机会,周栩应淡淡:“你伟大极了。”


    手上的折纸成了一个看不出模样的废团,主人没一点耐心地扔出。


    小小纸团啪嗒一声,不痛不痒地掉在姜执宜手旁。


    姜执宜倏地一缩,目光怔怔落在周栩应手里。


    没了折纸,却而代之的是一块白色手机。


    姜执宜脑中的白光闪过,她下意识张口解释:“不是的。”


    周栩应低头又看了眼那条信息的内容,嘴角的弧度更大,怒极反笑开始鼓掌。


    那条短信内容是——


    【周栩应以后遇到危险你别救我,我不值得。】


    推开他放弃他,让他亲眼看着她受伤她这样。


    “真行,能再想出个狠的。”


    姜执宜很爱他,如果面前是一道看不见底的黑潭,姜执宜爱他爱到可以不求救不挣扎的掉在里面溺死。


    在爱这个字里,他们都是穷凶极恶地赌徒。


    赌自己更爱对方,赌自己更想让自己好。


    谁也不愿先低头谁也不愿先撤注,唯恐对方受一丝的伤多一丝的难过。


    但如果她能不这么倔,不陷在那个怪圈里,不觉得她是他的灾难。


    如果她再多信他一点。


    “如果你下溺一百次,我会救你一千次。”


    即使十次有九次是徒劳,他也甘之如饴,拾起每一次碎裂的拟拟,都是他人生最能感觉到自己存在感的事情。


    他爱他所以希望被她需要。


    “但你选择了最烂的一种。”周栩应捏着她的手机,删了那条短信。他哑着嗓子压抑呼吸,“你一次又一次,低估自己。”


    这是伤他最重的刀刃,她好像永远看不到他有多爱她。


    周栩应嘲弄的喊她名字,站起身往外走之前,说了最后一句话。


    “行啊,你就别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