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

作品:《再溺

    高考后的日子就是撕碎试卷后扬飞的洒脱, 有人大喊要睡上三天三夜,有人聚会成夜不归家。


    姜执宜没想到自己进了前者的阵营。


    头很重,提不起精神, 除了周栩应喊她吃饭和李丝菱田七七找她出去玩的时候,姜执宜大多时间从无所事事的窝在房间里抱着猫。


    六月十一, 最疯狂的两天过去了。


    那晚在KTV,忽然有人聊到慈好。


    她最后一门英语没考,肯定是过不了线了。


    姜执宜又听见她们说, 是因为慈好之前跟校外的人闹了矛盾, 那些人早就想收拾她了, 只不过碍着她前男友,后来分手,那些人报复的也肆无忌惮。


    谋划的人还有赵雨栖。


    赵雨栖被她们折磨的精神崩溃,发了疯一样的要报复。


    一环扣一环,造的孽全得还。


    说了几句,那几个神经大条的人才想起姜执宜还在, 人群一下噤声, 小心翼翼地观察姜执宜反应。


    姜执宜无所谓地笑笑:“没关系, 都过去了。”


    他们松了一口气,连忙说:“对对对,都过去了。报应才刚开始。”


    姜执宜没说话,嗯了声。


    夜越来越深, 一首接一首的也不知道是谁点的, 姜执宜靠着周栩应肩膀, 隐约听到人声。


    他拍拍她的脸,偏头凑过来:“困了?”


    姜执宜揉了揉眼,耸拉着眼皮点点头。


    “那我们回去。”


    “好。”


    周栩应让她坐起来, 他出去叫车。


    姜执宜喝了几口水清醒,听见他们在聊报志愿的事。


    “考哪儿。”


    “不知道,能上哪上哪儿,我就想学个法,其他无所谓。”


    “我学个金融吧,跟着老头子干饿不死。”


    直到有人突然喊了周栩应的名字。


    “他?物理?”


    “草。”陆易远忽然拍了那个人的大腿:“喝多了吧你。”


    “什么啊。”


    陆易远赶紧往门口看,周栩应不在,声音从牙缝挤出:“这哪年了啊,你这个嘴能不能不有个把门。”


    “靠。”男生顿了顿,猛地坐直身子:“我喝懵了,忘了,不说了不说了。”


    气氛沉寂一秒,陆易远摆摆手灌了一杯。


    姜执宜没听懂,但是周栩应的事情,所以她问:“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能说。”


    陆易远动作停在半空,他身子前俯,手捏着杯,被姜执宜的话弄住。


    陆易远看了她眼,打马虎的一笑:“没什么,瞎说的。”


    姜执宜抿唇:“我也不能知道吗。”


    “咳咳咳咳。”陆易远猛地呛住:“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让他听见了不得杀我。”


    姜执宜就看着他僵持。


    陆易远也喝了不少,抓了把头发烦躁,干笑:“不是,你肯定能,就是些之前的事儿了不知道周栩应和没和你说。”


    看姜执宜实在坚持,陆易远抽着唇角看四周,不得已放低了声和她一人说:“就之前我们都觉得他是物理天才的,他自己也喜欢,但就是之前那个事儿,他爷爷的,你应该知道,所以他现在挺忌讳提这个的,我们也没办法,就是觉得可惜。”


    陆易远叹了口气转念又想到什么:“要是行,说不定你能劝劝他,我们都不想他那么一天一天的混日子。”


    姜执宜一怔,忽然想到他去京大竞赛之前开玩笑一样说的那句,“理想是你。”


    姜执宜刚懂,细眉微拢:“所以他喜欢...”


    “到了。”门恰好推开,清冷疏离的嗓音打断。


    周栩应目光扫向姜执宜,却在接触到陆易远的那秒微顿,锋利的眉眼微钝,他眯眼审视:“凑那么近,说什么呢。”


    陆易远马上撤离,朝姜执宜挤眉弄眼打哈哈:“没没没,快走吧。”


    姜执宜被推到了周栩应怀里。


    她在他怀里好瘦,她仰头撞进他的眼,感受到周栩应手臂紧了下,他没当真刚才的事儿,低着眉眼就是问她:“怎么又瘦了。”


    他声音低,也有点不爽。


    姜执宜头疼了下,刺激转瞬即逝,她抱着周栩应胳膊拉着人走:“高考谁不瘦啊,前段时间压力可能有点大。”


    “没事,你不用担心。”


    周栩应和姜执宜坐在后排,姜执宜倚着他。


    “真没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瘦点也挺好看的,就当减肥了。”


    周栩应皱眉:“减肥干什么,已经很漂亮了。”


    姜执宜听了一直笑。


    但那晚上她没睡着,一直失眠。


    其实她只有靠着周栩应的时候才睡得比较安稳,但她又不敢让他发现端倪。


    她看了看时间,十二点多点,也不是很晚,于是给周栩应发消息。


    她刚刚想了想陆易远的话,大概懂了。


    她还是觉得周栩应那样的人就该一生骄傲,耀眼的热烈的。


    如果能行,也算她能给他做的唯一一点事情。


    姜执宜装作什么也不知:【你打算报什么专业啊。】


    周栩应回的很快:【还没睡?】


    姜执宜花言巧语,觉得自己演戏还真的挺有天赋的:【就是在想这个,我们报什么啊。】


    下一秒,手机震动,姜执宜瞳孔微怔,周栩应电话打过来了。


    他笑了,坦坦荡荡的少年气:“这就开始给我们想未来了啊。”


    姜执宜心脏一缩,像是被一条细细的线用力的勒着,疼的喘不过气。


    “嗯,对啊。”声音有点娇,听不出任何其他。


    “喜欢什么就报什么。”周栩应跟她说,“不用多想。”


    “那你呢。”


    “都行。”他听起来无所谓。


    但姜执宜眼眶突然红了,对她就是想什么都可以,到了自己就成了都行。


    哪有这种道理。


    姜执宜眼眶发酸,直接说了:“周栩应,你报物理吧。”


    她声音哽咽,商量:“行不行。”


    电话另一边忽然沉默。


    他那么聪明,稍微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知道今晚陆易远原来说了什么。


    周栩应怔了下,笑得有点无奈:“原来是听了这个啊。”


    姜执宜非要个答案:“我和你一样啊,你想让我往前走难道我不想吗,明明我们都是一样的,你难受一分我就难受一分,你伤心多少我同样伤心多少。”


    “那不是你的错,那可能就是我们一生中必须要经历的曲折,如果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姜执宜说:“那我和你一起吧。”


    “你的都行就是我的都行。”


    周栩应气笑了,咬着字冷声:“威胁我啊,谁教你的这招。”


    姜执宜一点也不怕的回喊:“你啊,你教的怎么样。”


    猫从腿边走过,胖了不少,听见姜执宜的动静抖了抖耳朵。


    “纵着你了是吧。”他混着笑,还是冷。


    “对,反正你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姜执宜不管不顾,局面僵持的可怕。


    一秒。


    两秒。


    三秒。


    沉默,


    “周栩应。”


    “嗯。”


    “好不好。”


    他沉默了会儿,终于松口:“我再想想行不行色。”


    姜执宜马上乖了下来,擦了擦眼睛:“行。”


    “去睡觉,我约了个中医,明天给你调理一下。”


    “啊?”


    “看你最近精神不太好。”


    姜执宜变了脸色,她突然打断:“明天丝丝找我,可能没有时间,先不用了吧。”


    周栩应顿了顿:“出去玩?”


    姜执宜含糊的嗯了声。


    他没多想:“行,那等你有空再去。”


    姜执宜垂下眼嗯了声:“好,晚安。”


    “嗯,好梦。”


    电话嘟嘟的挂断,姜执宜脸上的笑完全消失。


    猫看她打完电话窝进了她的怀里,姜执宜躬身抱住它。


    姜执宜觉得自己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脑袋昏昏沉沉。


    今天十几号了来着。


    江伟雄是十三号会和她见面,那就是后天。


    时间好慢,一点睡意也没有,没有周栩应的在身边就更难熬。


    她用了同一个借口,在李丝菱家里睡一晚,所以第二天也不和他见面了。


    姜执宜一直在沙发上坐到六点才有了动静,找出了很久之前卖的两瓶白酒。


    她拿出了银行卡放在桌子上,七点,门静悄悄的。


    姜执宜毫无意外,她笑了笑,江伟雄这么个烂人,有时间观念才怪。


    她等到七点半不耐烦了,脸上没什么笑,电话拨过去。


    那头特别吵闹,估计是在哪个风月场所,姜执宜忍着恶心冷声:“如果半个小时内你来不了,钱也不用问我要了。”


    江伟雄骂了句脏:“我是你老子,你什么态度。”


    姜执宜直接挂了电话。


    她去喝了点水压住反胃的感觉。


    江伟雄这次来的特别快,敲门声毫无章法,像个野蛮的莽夫。


    姜执宜皱着眉开门,臭气迎面而来下,劣质的香烟和浑臭的酒精,穿了个西装,人模狗样。


    江伟雄笑呵呵的露出一排白牙:“丫头长本事了,知道给你老子钱花了。”


    “钱呢,在哪儿。”他着急的直奔主题。


    “进来吧。”姜执宜侧身,“卡放在桌上了。”


    江伟雄看见还有几个外卖盒和两瓶酒,他眼一亮带着打量色:“真懂事了?”


    姜执宜坐下,声音很轻:“我妈死了,和我剩血缘关系的只有你了。”


    女孩垂着眼皮肤冷白,白亮的灯光,像是透了一样的脆弱,像是真的想通江伟雄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样。


    江伟雄坐下,眯眼挤出一条缝,满是沟壑的脸上不知想着什么。


    姜执宜把筷子给他,酒也打开,收起情绪:“吃点吧,给你买的。”


    江伟雄试探:“你妈怎么死的。”


    姜执宜手指猛地钻进手心。


    “猝死,之前身体就不好。”


    姜执宜先动了一筷子,江伟雄忽然笑了:“你妈死了没关系啊,我还能不认你吗,老子知道你孝顺。”


    他摁着桌子上的卡划到自己面前,啧啧地喝了一杯。


    姜执宜没说话,时不时吃着一点东西。


    外面天更黑了,风使劲翻涌。


    姜执宜放下筷子,淡淡开口:“密码是689756。”


    江伟雄念了一遍,脸上醉意上涌,他盯着卡又笑,直接对着酒瓶开吹。


    “好啊,好啊,你妈养了个好女儿。”


    姜执宜冷眼看着他将那瓶酒全部喝完,在加上来之前他自己喝的,身子都在摇晃。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呼吸压抑,尽力平缓。


    “你去哪儿?”江伟雄眼都闭上了,声音含糊。


    “卧室好像还有一张卡,我找找。”


    “快点快点,找,应该找。”他吐字不清,垂着脑袋,听见姜执宜似乎嗯了声,却没见她把另一瓶酒拿走了。


    江伟雄喉咙里发出油腻的咕噜声,无意识地嘲了句:“你比你妈,懂事多了。”


    姜执宜脚步突顿。


    恨意铺天盖地地卷过全身,她的手绷直僵硬,呼吸一下比一下沉,但她还是喊了他:“你过来拿卡吧。”


    姜执宜站在卧室的衣柜旁。


    “嗯?哪儿?”江伟雄踉跄站起,走进卧室。


    姜执宜指着床头柜,声音紧张地颤抖:“里面,你自己拿吧。”


    江伟雄没设防,蹲下伸手去翻。


    姜执宜盯着那个后脑勺,盯着那个恶心的身影,很多画面从记忆中一帧一帧播放划过。


    他动手打姜南珍。


    他扯姜南珍头发。


    他逼着姜南珍跪在地上磕头道歉。


    离婚时姜南珍抱着她流落街头。


    好像是时候还回来了。


    下一秒,风声大作,用力地撞击着窗户。


    沉闷的重物划破空气,遇到人坚硬的头骨哐的碎裂爆炸。


    酒水顺着地面淌开,江伟雄手撑着地面,不可思议地回头。


    少女面容清冷,素白的一张脸没什么血色,但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她就那么静静地俯视着他,五官逆光看不清,手上拿着碎裂的酒瓶,前端泛着冷锐的光。


    她看着他回头,半响,嘴唇张阖,只有一句话,轻到模糊。


    她说:“当时她也是倒在这里。”


    江伟雄神色忽变,胸口呼吸停滞,挣扎就要起身:“操,你个贱人!敢算计老子!”


    但他喝了太多,四肢麻木,头晕地怎么也起不来。


    姜执宜动作更快,弯腰用力的用酒瓶碎裂处抵在他脖颈动脉,冷声:“你不应该给她道歉吗。”


    江伟雄身子突然僵硬,冷汗在一瞬间冒出,酒精麻痹的大脑逐渐清醒,他瞪大眼睛,这才意识到姜执宜下的是死手,她知道了,她在报复。


    腮肉剧烈颤抖,血从头顶留下,模糊了视线。


    姜执宜再次开口:“你不应该给她道歉吗。”


    脖子上的力度又加了两分。


    “我道我道!你别动!杀人可是犯法的。”


    怂的像条狗。


    姜执宜被逗笑了:“你这么害怕,那你下去给她道歉怎么样啊。”


    ......


    周栩应踹开门时,满眼都是她手上的血。


    鲜红的,刺目的,分不清是谁的,吞灭所有理智,血液冰冷,戾气翻滚。


    周栩应觉得自己不止是心脏,现在喉咙也被人死死地掐住,一口气喘不上来。


    蹲在地上的少女怔然回头,她的脸色煞白,瞳孔湿润干净。


    周栩应视线下移,目光猛地一寒。


    她的身边,是已经闭上眼的江伟雄,不知生死。


    周栩应脑中的弦砰的断了。


    “姜执宜你——”他骤然暴怒。


    “你怎么来了?”姜执宜露出几分奇怪地茫然,声音沙哑。


    风带过,姜执宜声音忽止,手腕被用力攥起,周栩应阴戾的瞳孔浓墨漆黑,不可置信。


    姜执宜被他一带瘫倒在地,她没挣扎,视线麻木而空洞的看着他。


    下一秒,周栩应指骨泛白的手指探到江伟雄鼻下,死死地盯着。


    温热黏腻,活着。


    心脏扑通扑通地沉跳,周栩应瞳孔猛缩。


    他忽然攥住姜执宜的肩,一把提起甩到了床上。


    “姜执宜你疯了?!”


    他力气极大,肩胛骨疼的快碎了,姜执宜痛声捂在喉咙里。


    她跟小动物一样缩了下。


    周栩应目光森然,手指曲张的骨节泛白,爆着突戾的青筋。


    “谁准你自己动手的!”


    “他是个成年男人,弄死你就跟弄死一直猫!谁准你这么干的!”


    周栩应死死地盯着姜执宜,胸口剧烈起伏,情绪失控。


    “你冷静一点。”


    姜执宜抓住他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周栩应!你冷静一点!”


    “这是我的事情!”姜执宜忽然抬眸,音量升高:“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害了我妈!”


    姜执宜眼眶通红,撑起身子朝他声嘶力竭地喊:“我就是想他死!”


    周栩应呼吸僵住,姜执宜接着泪掉下来,滚烫地砸在虎口处。


    “我想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姜执宜仰了仰头,把泪往回收。


    “不是说了交给我,我来,你以为我在骗你?”周栩应喉结滚动,声音沙哑。


    他盯着姜执宜浸湿的眼睫,眉头紧锁。


    姜执宜推开周栩应脸侧到一边,摇摇头。


    过了会儿,姜执宜缓着呼吸用平静地语气说。


    “周栩应,我没成年,不会死。”


    周栩应视线一凛。


    顿了顿,姜执宜放轻声:“还有一件事。”


    “我累了,不想和你谈了。”


    气氛冻到零点。


    “你说什么?”周栩应怀疑自己听错了。黑眸阴沉,吐出来的字更哑,撕裂感很重。


    姜执宜眼睫微颤,小动作恰好被周栩应捕捉到。


    他眯眼,怒极反笑:“姜执宜,你好样的。”


    “弄死他,再甩了我,谁给你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