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

作品:《再溺

    周栩应的背影逆着光消失, 他手抵着唇闷咳几声,垂着头肩膀震了两下。


    电脑前的几个脑袋还在继续交头接耳。


    “真请假请啊。”


    “周哥还用请人吗。”


    陆易远选好英雄,手指落键盘上敲着随口应付:“真的吧。”


    “快说说快说说。”


    陆易远啧了声:“等会进来你们看看不就得了, 先打完这把,我晋级赛。”


    几个人吵吵闹闹, 忽然角落里冒出句:“周哥不是病了吗,人来病都好了啊。”


    “那点小病对他算什么啊,吃顿药就好了。”


    陆易远不当回事:“姜执宜比药管用, 见一面就好了。”


    屏幕上开了个小团战, 陆易远视线盯着屏幕丝血逃生, 扭过头勾了勾唇角:“懂不懂啊,喜欢这种东西就是一个劫,谁也逃不过。”


    “他周栩应也不例外。”


    周栩应今天穿的也不多,外面冷风刮过,眉心难受地皱了下。


    他视线抬起,面前是空落落的街道, 三十米之外的马路车流奔涌, 商铺没有那个身影。


    周栩应动作一顿, 眼眸忽深。


    目光迅速扫过四周,直到看到旁边的宠物店门口的某个身影,女孩校服背着书包,弯腰看着里面的布偶猫, 手指想碰又纠结那种。


    周栩应胸口的闷燥消散一瞬, 绷着的下颚线条放松:“姜执宜。”


    喊出来的嗓音比之前更低了点, 压入耳,姜执宜应声回头。


    风把她的发丝吹起,趁着漫天的粉霞, 格外生动。


    姜执宜就是等周栩应无聊时意外发现旁边是一家宠物店,看到那人出来,姜执宜和那只布偶猫挥手拜拜小跑几米回周栩应身边。


    “你好啦?”


    周栩应低眼,女孩脸色挺好,眼睛亮晶晶的,能看出刚刚看猫看的挺开心。


    “好什么?”周栩应滚了滚喉结,回。


    姜执宜往网吧里面看了眼,没懂在网吧除了打游戏还能干什么:“你打完游戏了?”


    “没。”周栩应喉咙有些痒,他压住咳意,侧了侧头:“你来就出来了。”


    姜执宜算了算时间,周栩应还没下课时定位就在这里了:“你这几天都在这里吗。”


    “你查岗啊。”周栩应不舒服地捏了捏喉咙,睨她。


    姜执宜被这话弄了下,外面风大,周栩应收回落在姜执宜身上的视线,没吭声地往里走。


    姜执宜拽上他衣角跟上:“不是你让放我来的吗。”


    “让你来你就来啊。”他哼笑了声。


    姜执宜看了周栩应一眼,他总是这样,嘴时不时毒一会儿,但从来没对她干过什么坏事。


    所以,姜执宜跟他对着一样,故意说:“是啊。”


    周栩应没回原来的位置,反而是开了两个新位置,清净点。


    姜执宜跟上来就松了手,周栩应半倚在前台察觉到重量消失,视线淡淡划过。


    他笑得更浑了,肩膀颤了下,拿了卡转身往里走:“知道叫你来是干什么吗。”


    姜执宜狐疑,周栩应绕过过道扯开椅子把人摁下,姜执宜背后的书包咯了下,周栩应拎了林,指尖又点到人肩膀上喊她,语气恶劣:“给你绑起来,卖了。”


    姜执宜根本没被吓到,自己脱下书包抱在胸前,脑袋往后一仰和他对视,语气有点无辜,还有点认真:“那你怎么办。”


    周栩应抬了眉梢,饶有兴趣地重复:“我?”


    “你心疼。”


    她说这话的时候眨了眨眼,和隔壁那只漂亮的布偶猫有点像,剔透的蓝眼睛泛着光,带着一点讨人喜的小精明,很可爱。


    周栩应盯着姜执宜小巧精致的脸看了圈,看到什么有意思的眯起眼啧:“你挺聪明的啊。”


    姜执宜也弯起眼,占了小便宜一样。


    周栩应是真被惹笑了,他拉开旁边椅子仰了上去,身子一跌,震出几声咳嗽。


    顾着姜执宜在这,周栩应跟她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第一声开始就低下了颈,脚抵了下电脑机位,椅子滑轮滑出一道距离。


    姜执宜这才发现他唇色有些白,还像是在隐忍什么一样,她怔了下,忽的反应过来:“你生病了?”


    周栩应皱了皱眉,拧开旁边一瓶矿泉水。


    “嗯,有点。”


    姜执宜想到他前几次穿的那么单薄,在外面小巷的寒风中站了那么久,又几次三番的把自己衣服给她。


    所以周栩应是因为她生病了,所以才没去学校的。


    姜执宜脑中那根弦嗖的动了。


    “是...因为我吗。”


    周栩应嘴唇沾了水血色好一点,闻言黑眸瞥过来。


    姜执宜唇边抿的用力泛出一道白痕,脸上出现一中类似于紧张的情绪,指骨很细,蜷在一起。


    周栩应黑眸冷冽,凝着姜执宜打量一圈,矿泉水扔回桌上。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懒懒地笑起来,肩膀松松垮垮窝在椅子里:“姜执宜,你在我这儿这么重要啊。”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这个问句在调侃她。


    姜执宜起身,不怎么高兴地点点头:“好像,我也是才知道。”


    周栩应歪头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


    姜执宜伸出了手。


    周栩应眼神忽然一沉。


    少女手心柔的不可思议,贴上来的时候比牵着还要软一倍,带着温和清新的果香,覆了过来。


    “你吃药了吗,体温高不高啊。”


    姜执宜还和自己的额头温度比了比,又探到周栩应碎发底下。


    就算在清净也是网吧,隔了两排就是周栩应原来的位置。


    姜执宜站起来沈露在电脑屏前,暗暗窥视的人中忽然爆出一声“卧槽啊。”


    “这就上手了?”


    “嫂子牛啊,你看哥那个表情,从来没见毛这么顺的时候。”


    “我手机呢,拿过来赶紧拍啊。”


    “你游戏还挂机呢。”


    “草输了就输了这种时候几年能碰上一个啊。”


    “哎?人呢?怎么走了?”


    声音一顿,前面的两个人在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磕在了一起。


    周栩应一把拽住姜执宜那只手腕,用劲儿带着人扯进怀里。


    姜执宜没防备,惊呼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周栩应堵进口中。


    别人听不清,可落在她耳边的声音字字清楚。


    周栩应贴着她的耳朵,声音轻挑散漫。


    他圈着她体温发烫,声音发哑,手臂的力道却带着强势,头顶落下的阴影打的他棱角更为立体,他贴近,暗示:“按照这个标准来,迟早是你的。”


    “什么?”姜执宜一缩,身子和他熨帖在一起,可能是心理作用,竟真的觉得温度在“传染”。


    “你想要的,什么都行。”


    姜执宜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说这个话,反正总是这个意思。


    “你不在乎我是不是骗你了吗。”姜执宜总觉得他不是这个样子的,他就应该从不低头,给谁也不行。


    心口闷的说不出来,酸和涩混着气泡水的碳酸,蔓延过整个心脏。


    真抱着她才知道人有多瘦,周栩应尽可能忽视那些翻滚的情绪,薄厉的眼皮垂下,眼皮褶皱直至眼尾,周栩应给她捻出头发,指腹又磨了磨女孩后颈的白腻,他散漫开口:“我养得熟。”


    嚣张又赤诚。


    他们出去的时候网吧柜台放着小音响,是陈奕迅的《内疚》


    歌词唱,“爱是一场感冒。”


    姜执宜问他吃没吃饭,周栩应反问:“又要来我家?”


    姜执宜沉默了秒,转身就要走。


    “行了,不逗你。”周栩应敛起笑:“别传染你,冷了,你回去。”


    “那你呢。”他才是个病人。


    “我啊。”周栩应想了下诚实地说:“再打两把游戏。”


    姜执宜捕捉到重点:“所以你根本没吃药,你就这么养病吗。”


    周栩应因为之前训练过两年冬原因,身体素质还算好,不吃好三四天也就好了。


    周栩应啊了声,抬了下眉骨:“真管这么严啊。”


    姜执宜一顿,脸上的红又冒出来:“周栩应!”


    “我没说不听。”周栩应还在笑。只不过他改了口,随意地揉了下姜执宜发顶的璇儿:“不打了,下次教你玩。”


    他又喂了声,手指点了下网吧后面的公寓楼,有点痞:“我就住后面,你来查也行。”


    姜执宜没理,可回去的路上,她手机振动,短信上真的收到了一个地址。


    16楼的302。


    姜执宜微恼,回:【周栩应你知道矜持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周栩应回:【姜执宜。】


    意思是,姜执宜真矜持。


    结果是姜执宜燥着脸关了手机。


    _


    放晴了两天,正好是周末,大概是因为忽然降温的原因,姜南珍的小生意又多了几个人照顾。


    周栩应的感冒也差不多要好了,姜执宜写完试卷,准备去给姜南珍拿点中药。


    可周日的晚上,阴雨又来。


    对于体弱的人来说,冬天太难熬,中药养人,几副方子又被医生翻了出来。


    姜执宜里面穿了一条白裙,外面套了一件羊羔毛外套,人看起来暖暖的。


    从医院出来时有些晚了,姜执宜低头脸埋进领子,撑着伞拎着药往回走。


    雨天的行人很少,匆匆忙忙的谁也顾不上谁。


    所以姜执宜在拐过角时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冲过来的摩托车。


    噪音轰轰隆隆的街道,泥水唰的溅开。


    好像只是一秒钟的事情,但姜执宜永远也忘不掉。


    手上的塑料袋子被一道巨大的力气有目的地靠近扯走,黑黝黝的雨帘中,黄褐色的中药像是杂草一样散落沥青石面,混着雨水,成片散开。


    姜执宜被甩到地面,呼的吃痛。


    可她顾不得自己,瞳孔剧缩,反应过发生了什么时,前路只剩了红色的刺眼的后尾灯。


    这条路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所以不是意外,是蓄谋。


    天空暗沉混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黑夜的长街便是噩梦。


    ……


    “拟拟你怎么回来这什么晚,哎?是摔倒了吗,腿上怎么这么脏?”


    姜南珍不知道姜执宜是出了医院,她心疼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让姜执宜去。


    姜南珍这几天刚有了点气色,可能和医生说的,心情影响病情。


    她胸口刺痛,却什么也不能说。


    姜执宜嘴唇动了动,最后只说出一句:“和丝丝去图书馆了,没看时间晚了点,天黑溅的,没事妈妈。”


    “我回去洗个澡就好了。”


    “那快点啊,别病了,我去给你熬个姜汤,等会儿你喝了它。”


    姜南珍赶紧往厨房走,想起又回头絮叨:“没有伤吧,没磕着碰着吧。”


    “没。”


    姜执宜觉得自己情绪要控制不住了,飞快跑进卧室。


    门轰的关上,姜执宜浑身脱力的蜷缩在地板,死死地咬住了唇,眼眶通红,直到铁锈味蔓延口腔。


    凭什么,凭什么啊。


    为什么做什么都像是一只蝼蚁认人揉捏。


    不会结束的,德不会化怨,好人永远是受害者去。


    头疼欲裂,姜南珍在外面说熬好了要不要给她送进来。


    恶…


    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是谁说过的可以他来。


    姜执宜想起了那个短信。


    “拟拟,你没洗完吗?那我放厨房了,你一会儿盛。”


    姜执宜听见自己沙哑颤抖地声音:“好。”


    九点三十,姜南珍睡了。


    九点四十,姜执宜扣上手机。


    十点,房门声开启又关闭。


    屋内寂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潮湿冰冷的秋雨夜,川南这座城市被雨颠倒冲刷。


    某个公寓楼的十六层,门忽然被敲响。


    周栩应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毛巾搭在一边,抿了杯水,他头发半干,意兴阑珊瞥了眼门皱眉:“谁。”


    无人回应,门铃循环。


    声音久了有些吵,周栩应压着脾气,踩着拖鞋开门,眼前却出现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


    像一只瘦弱的白蝴蝶,带着雨水的潮湿翩翩起舞。


    轻盈又粘腻地栽进他怀。


    周栩应想起刚刚收到的几条短信,以为她又来耍小心思。


    他拎着怀里的人哂了下,混着明显的纵容:“有完没完。”


    “够了啊。”


    姜执宜手臂紧紧的勾着少年脖颈,她垫脚埋进他颈窝,很用力很用力,像是一辈子都不要放开。


    周栩应动作一停,接触到她才发现姜执宜身上湿了大半,现在是十一点,她找他也不可能这个时间,除非……


    周栩应忽然眯眼,清醒过来。


    “姜执宜,你怎么了?”


    “跟我说。”


    姜执宜不松手,却也不说话,她侧脸,嘴唇碰上了少年颈脉。


    “周栩应。”她轻轻地喊了声。


    “是我,你不用怕。”


    “周栩应,其实之前那句话我没有说完。”


    “什么?”


    她说了什么很轻,听不清。


    周栩应眉拧的很深,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忽略了那句沉着嗓开口:“先告诉我你怎么了。”


    手摸到女孩下颚想强势捞出姜执宜的脸,却被她下一句话烫坏。


    女孩说——


    “周栩应,我说我没有玩你。


    “还有,我喜欢你。”


    外面雨倾盆而下,哗啦一声,雷声震起。


    因为那晚那句话。


    有人从风平浪静的海,踏进不可言说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