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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奢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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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一骑绝尘, 在夜幕中只有尾灯亮起一点红光,流星似稍纵即逝,便再也看不见踪影。


    宋荔晚还站在那里怔怔出神,许久, 身后的桑梏忍无可忍地推开窗来, 喊她说:“还不进来!就他那车速, 你再看下去,他都能绕地球一圈回来了!”


    宋荔晚收回视线:“来了。”


    却又悄悄摸了摸耳垂。


    耳垂滚烫,仿佛刚刚体会到的肌肤冷意,都化作了烈火,席卷过来, 烧得人有些坐立难安。


    夜色深深,可宋荔晚路过镜前时, 分明看到自己自耳垂开始,一路蔓延至颈中的红,镜中人神不守舍, 眸含春波,分明撩人勾魄。


    下次不戴这幅耳坠了,怎么这样容易就掉了?


    宋荔晚半羞半恼,解衣时想到,今日的旗袍,在他手下, 倒还是难得的完好无损。


    这么一想就走了神,似乎又回忆起,被他按在车上时,背脊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上,身前却是他, 明明也该是高不可攀、冷峻孤傲的,却又对上她时,永远有难以言说的热度。


    脸烧得更红,似是晚霞斜落,泄露暧昧心事。


    宋荔晚随手将镜子拨到一旁,有些自欺欺人地,将自己没入了浴缸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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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久别重逢,有一点感慨也是应该,只是很快,宋荔晚就没有这样悠闲的时候。


    资金到位,整个剧组都是贺砺用惯了的,从美国一路带了回来,只等选好女主就能开拍。


    偏偏女主这个最要紧的人选,却卡了壳。


    剧本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创作,一直是以孔如琢为灵感缪斯量身定做,以孔如琢和贺砺的关系,没人会怀疑,孔如琢会拒绝这个角色。


    可现在现实就是,孔如琢没时间。


    贺砺倒也不生气,还和宋荔晚解释说:“她最近情场不顺,哪有心情拍电影?”


    “为了她把档期往后排也可以,我们可以先拍别人的戏份。”


    贺砺被她说动了,却又有些为难:“只是现在,我也联系不上她。她上次露面还是在新西兰深潜,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宋荔晚从来是个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性格,既然有了最好的人选,不努力争取一下,总觉得少点什么。


    贺砺将孔如琢的一应联系方式都给了她,宋荔晚挨个试过去,总算打通了孔如琢经纪人的电话。


    经纪人听了宋荔晚的自我介绍之后,态度倒是很热情:“我之前就和她说了,贺导这部片子,她不演以后一定要后悔的。她当时看了剧本也说,一定要演。可现在这小姑奶奶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孔小姐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吗?”


    “难处倒也不是多难……”经纪人大概是为了让宋荔晚帮着在贺砺面前解释一下,免得贺导对孔如琢印象不好,影影绰绰地和宋荔晚说,“她最近被位大人物缠上了,两个人你追我跑的,我也搞不清楚现在跑到哪去了。”


    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大人物,能让这位从来桀骜不驯,又家世显赫的豪门影后也这样避之不及。


    宋荔晚有些无奈,倒是贺砺,还是乐呵呵的:“拍电影就是这样,就算之前计划的再好,可不如意事,总是十之八九。能请来小孔是很好,可是实在不行,按你说的,海选替电影造势,也不是不行嘛。”


    连导演都这样说了,宋荔晚也不再坚持:“那我这就去安排,让他们把之前准备好的海选方案报上来,再和媒体那边联系,讨论一下如何合作宣传。”


    方案是早就准备好的,和媒体的合作也早有成例,一切都按部就班,宋荔晚却始终觉得有些失落。


    这是她出品的第一部电影,实在是太想要完美无缺,女主演有这样好的人选,却又要另寻出路,实在令人如鲠在喉。


    可过了几天,孔如琢的经纪人忽然又主动联系她说:“宋小姐,不知道上次那个角色,你们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宋荔晚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有些惊喜,却还是维持住淡然的语调:“除了孔小姐,哪里能轻易寻来新的?”


    “那不就巧了。”经纪人笑道,“如琢为了这部电影,特意回国了,谢天谢地你们还没选到人,不然小姑奶奶又要和我闹了。”


    峰回路转得太突然,宋荔晚简直怀疑起,难道是上天眷顾她?


    签约的时候,孔如琢没有露面,只来了她的经纪人,态度极好,对着贺砺,简直像是对待亲爷爷一样呵护备至,等见到宋荔晚,更是热情洋溢,夸得天上有地下没。


    弄得宋荔晚忍不住怀疑,难道是经纪人有什么把柄在贺砺手上,她是狐假虎威,才有这样的待遇?


    只是约都签了,宋荔晚并不是什么八卦的人,又因为还要跑剧组别的事情,也就没有多待,留经纪人和贺砺寒暄,自己先出来了。


    夏季来得已经很深了,日光灿烈,及至傍晚时分,城市热岛效应翻涌着云蒸霞蔚,热意袭人,推开门时,热浪滚烫,包裹住肌肤,几乎令人生出寸步难行的错觉。


    门前停着辆车,不知等了多久,见到她出来,车门打开,露出靳长殊那张冰冷雍容的面孔。


    这样的天气,连宋荔晚行走时都难免出了一层薄汗,可他仍旧是那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白色衬衫包裹下,袖口处露出一截苍白肌肤,腕骨清隽,淡青色的血管沿着手臂延伸,整个人都似乎透着森然的冷意,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


    宋荔晚脚步一顿,靳长殊已经邀请她说:“有这个荣幸,能送你一程吗?”


    他一说这个,宋荔晚就想起那天,她打车无门,只能徒步走了一条街的悲惨经历。


    人不能在一个地方重复跌倒两次。


    宋荔晚干脆地上了车,车中冷气吞吐,将盛夏的酷暑都拦在了外面,宋荔晚下意识舒了口气,问靳长殊:“你是专程来接我的?”


    “如果我说是呢?”


    宋荔晚闻言,掏出手机。


    “叮”一声轻响。


    靳长殊垂眸,看到自己手机账户上显示,宋荔晚给他转了一百块钱。


    “车费。”一旁宋荔晚解释说,“我记得打车只要六十块钱,靳先生的车好,油耗也高,所以我多转了四十块钱,凑个整。”


    倒是第一次,有人给他转账。


    还只转了一百元。


    靳长殊侧眸看她一眼,她眉眼含笑,嫩生生的桃花眼眸滟光流转,一袭淡色的交领轻纱衫子处,露出颈下几寸柔软雪白的肌肤,乌黑的鬓发垂下,衬得她越发出尘绝艳,此刻也正歪了头看他,小狐狸似的俏丽狡黠。


    靳长殊也笑,偏冷的音质里,掺上三分淡淡的笑意,就显得格外蛊惑:“宋小姐出手这样大方,除了司机,我还能胜任许多……职务。”


    他的语调缱绻,便引人想入非非。


    宋荔晚却并不接他的话:“靳先生还是有话直说吧,这一百块的路程,不剩多少了。”


    其实还有很多,正是下班时间,连高架桥上都排起了长队。向远处望去,路灯已经一盏盏渐次亮起,排列如珠串般,延伸至虾红群青的地平线尽头。


    他在一旁,离她不远不近,姜黄色的光落下一捧,勾勒出他笔挺锋利的五官线条,他这个人,不笑的时候实在有些冷得过分了,哪怕再英俊,可骨子里也透着不好接近的味道。


    “顺利签下孔如琢了?”


    “是,你怎么知道?”宋荔晚顿了顿,斟酌地审视他的神情,片刻,得出结论,“是你促成的这件事?”


    他微微一笑:“举手之劳。”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宋荔晚却好奇起来:“你是怎么说服的孔小姐?她不是最近正忙着处理私事吗?”


    “做事要对症下药,你只知道她忙于私事,就没有问过,她的私事是什么?”


    宋荔晚下意识反驳:“你都说了是私事,我怎么好刨根问底……”


    “荔晚。”他打断她说,“我教过你,若是真想达成一件事,就不要找任何的借口,那不过是未尽全力者的托词罢了。”


    过去,他也常用这样的语气同她说话,大多是在教授她课业的时候。


    宋荔晚一瞬间有些失神,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她是一无所有的孤女,他却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骄子,偏偏放下一切公事,陪着她,一点点地学着课本上那些无聊艰涩的内容。


    那时他也是这样唤她,叫她“荔晚”,或者“我的荔晚”。


    而如今,他们之间,也只有“靳先生”和“宋小姐”这样的称呼。


    而他们,也只能是靳先生和宋小姐。


    宋荔晚回过神来,有些不自在道:“是我失言了。”


    靳长殊钴色眼睛直视着她,语调平淡,可说的话却不留情面:“我知道贺导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但不代表你也能向他学习。他已经功成名就,并不在意提携后辈,哪怕一部电影失手,也不会影响他的江湖地位。可你不同,这是你出品的第一部电影,你必定要让它万无一失。”


    宋荔晚被他说得有些抬不起头来,自己也暗暗提醒自己。


    明明知道,想要的东西必须全力以赴去争取,可自以为有了倚靠,又因为一切事情都很顺利,就只是表面地做了努力。


    若不是靳长殊点醒她,她还不知道要这样飘飘然多久。


    “我……我知道了。”宋荔晚垂下眼睛,虚心受教,“多谢靳先生提点。”


    他眉心聚起一点纹路,却又松开,只是淡淡道:“商场如战场,宋小姐若真想做出一番事业,实在是要警醒一点。”


    商场上,能得靳先生提点,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宋荔晚却没来由地心底一动,问他说:“你当初,也犯过同样的错误吗?”


    当初他徒然失去父母,孤立无援间,执掌整个靳氏,无人助他,全赖他一人踽踽独行,又是否也曾如她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这问题令车中沉默下去。


    堵塞的交通终于重新畅通起来,车子飞快地掠过,窗外的行道树拉伸出深碧色的影子,他冰白的指尖,在昏暗的光中分明清晰,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点在膝上。


    半晌,回答她说:“宋小姐,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又怎会从不出错?只是比起你,我稍微幸运一点,至少那时,有人陪在我的身边。”


    那时陪在他身边的,不正是她吗?


    心一下子柔软下去,像是一片揉皱了的云,被抚平了,轻盈地舒展开来。


    宋荔晚凝视着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口来,只是道:“靳先生谦虚了。可……就算我知道了她的私事,我又该如何对症下药?”


    不知他是否看出她的心思,靳长殊却并不纠缠于此,只是继续点拨她说:“如果你关注了孔如琢,就会发现,她去年公布了婚讯,而如果你圈中有人,便能查出,她嫁的人究竟是谁,而他们的婚姻,又出了什么状况。”


    他一步步说来,宋荔晚颇有拨云见日之感,眼睛亮闪闪地看着靳长殊:“所以,孔小姐之所以无暇分心接拍电影,是因为和她的丈夫有矛盾……”


    “与其去解决问题,不如直接解决造成问题的那个人。她丈夫姓蒲,如今在东城正是如日中天。恰好我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这次开口,他倒也愿意给我这个面子。”靳长殊淡然道,“做事不能只看表面,要用脑子。”


    有些事说透了也没有什么,可局中人却如被蒙了眼睛。宋荔晚经他点拨,隐隐有所感悟,却又蹙起眉来:“可……可我去哪认识圈内人呢?”


    东城商圈,同京中又是不同。


    京中权贵多,各色世家风云际会,走出去若是最少没个几十年的积蕴,都要被人笑掉大牙。


    可东城却多新贵,各种新生富豪层出不穷,今日尚是穷小子,或许明朝就是座上宾,比起京中,氛围显然锐意活泼得多。


    宋荔晚人脉都在新港同京中,若说能同孔影后的丈夫,那位新鲜出炉的风云人物扯上关系的,却几近于无。


    她一时陷入沉思,按着靳长殊教导的思路,思忖着该如何去结局问题。


    却听靳长殊,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微微一笑,十足矜贵,望去若累世神祗,冷而清贵:“你好像忘了一个人。”


    “我,不就是你最大的人脉吗?”


    他眸中笑意深深,似乎笃定,她无法拒绝他的自荐。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愿意这样耐心地教导她,意图她能在更大的舞台上,绽放自己的光芒。


    眉心还残存着他触碰过的感觉,凉而淡,如芦花轻轻,却深入心头,令人无法忘却。


    心中知道,自己应该感谢他,他的举手之劳,却总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她不是那样不领情的人,可总觉得若是开口,却又输了他一筹。


    可车已经停下,他探过身来,鼻息掠过她的颈中,却半分她的肌肤都未碰触,只是替她,将安全带解开。


    “宋小姐,你的一百块路程已经到了,请下车吧。”


    竟是看透了她,不给她继续纠结的机会。


    那一声谢,便堵在喉中,到底没有说出口来。


    这次他特意将车停在了路口,宋荔晚满怀心事下车,却又忽然想到。


    他向来庶务繁多,今日特意到此,难道就是为了教她?


    堂前训子,枕边教妻。


    脑中莫名其妙蹦出这样一句话来,宋荔晚有些气馁,似乎自己的防守再严密,他也总能找到缝隙,突破重围。


    手机震了一下,宋荔晚低头去看,却见账户里,多了一百万。


    宋荔晚:?


    哪来的钱?!


    再往下看,果然是靳长殊转过来的,备注是:心理咨询费用。


    他把她当心理医生来用?可她什么也没干,只是听他说话而已,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手机又震动一下,他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预存款。宋小姐,我们来日方长。”